早上六點，窗外昏黑一片，曉佳和妞妞還在睡著，雷振東躡手躡腳地起床了，母親屋里也黑著燈，他徑自走進廚房，先淘了把米下到鍋里，又從冰箱拿出倆花卷蒸上，再從菜筐里摸出一把青菜，對著燈光，仔仔細細地擇了起來。

菜洗凈了，他又架上一口炒鍋，擰開燃氣灶，鍋內倒油，扔進去幾顆花椒和一把蔥花爆香后，將青菜一股腦倒進去，翻炒兩下，撒上調料和鹽，又翻炒幾下就出鍋了。過了一會兒，他關掉燃氣灶的火，坐在昨天曉佳坐過的小板凳上，一臉木然地發呆。

昨天晚上，曉佳說完后就躺下了，自始至終都沒再瞅他一眼。整整一夜，雷振東的心里沒消停一會兒：他想起了從前許許多多的日子，在那些時候，即使苦著或累時，曉佳也都是一副笑嘻嘻的臉孔.......結婚以來，他甚少見她生氣，偶爾有那么幾次，也是轉瞬即逝，過不了多久她就又歡騰起來。

無論何時何地，當她望向他時，臉上總是帶著歡快的笑靨，眼睛瞇成一條縫，時不時溢出一抹狡黠的微光來！她的笑，總是那么沒心沒肺，無所顧忌！或許，以后，是見不著她笑了........雷振東這么想著，后腦勺像被憑空悶了一棍似的，整個腦殼都鈍疼起來。

張媛媛一直在給他發信息，手機在褲兜里震個不停，他煩躁地揪了出來，劃拉幾下，有些語音聽起來如在咆哮，他卻懶得理會，也不想回復，直接關機了。

他坐在狹小的廚房里，揉著腫疼的太陽穴，想著當前的境況，無所適從。前半生，他遇到過很多坎，被人欺凌，與世相爭........每一次，他都憑著少見的耐性一一挺過，頗為自得。對于人生和生活，他自有一套相對成熟的觀點和理性的解析，基本上沒被死困過。唯獨這次，他似手無寸鐵的孩童，直面著一頭長著血盆大口的猛獸，孤苦無依，更無處可逃。

他認為，世上所有的事兒都不過是時間的函數罷了，只要能咬緊牙關熬得過時間，就能參透一切。可這次，卻偏偏與時間無關，他不僅參不透里頭的玄機，就連平時自己熟知的那些也犯起迷糊來。

愛情本身，或許與退讓和爭取無關；可婚姻呢，究竟是兩心相悅里催生出來的相知相守？還是摻雜著愛慕和欲望的集合？或是無窮無盡的欲念里滋生出的相互成就？他想不明白，也掙不開這個困惑。

母親走進廚房，驚訝地喊道：“起這么早干嘛？”

他抬起頭來，只是干笑：“想著你們都累了幾天了，我這閑著也是閑著，就把飯做了吧。”

母親探身一看，驚愕地嚷道：“你怎么熬起粥來了？大年初一的早上，是要吃餃子的啊！”雷振東這才覺得自己是真迷糊了：這么傳統的習俗，他竟然忘了個精光。

曉佳也起來了，抱著孩子走到客廳。母親伸頭跟曉佳抱怨：“你看看，他是不是念書念呆了？！熬了這么一大鍋粥！”

曉佳只是淡笑，溫柔地說：“媽，沒事兒，光吃餃子干的慌，喝點粥也行。”

母親點了點頭，別了他一眼說：“你還是出去吧，別擱這兒擠擁了。”

雷振東走到客廳，看著女兒乖巧地坐在沙發上，就湊過身去，笑著問：“妞妞睡好了么？”

妞妞卻不理他，只是吵鬧著：“媽媽，我要媽媽！”

曉佳從陽臺上走來，手里拿著妞妞的襪子，柔聲答應：“媽媽在這兒，媽媽給你拿襪子去了啊！”雷振東看著曉佳低頭仔細地跟女兒穿上襪子，又穿好鞋子，始終沒瞟他一眼。雷振東自覺無趣，可又不知該如何自處，只是時不時地瞄一下曉佳。曉佳神色淡然，除了不怎么笑之外，看不出她內心的情緒起伏。

到了下午，曉佳突然跟婆婆說：“媽，明天要走親戚了，我想把妞妞留在家里。”

婆婆很是驚訝：“咋啦？”

曉佳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好長時間沒見我爸媽了，明天回去，我想在家住一夜再回來。可家里沒暖氣，妞妞肯定受不了那個冷，所以就想著，干脆別讓她去了。”

婆婆點頭：“那倒是，回來凍感冒了，又是活受罪。”

曉佳猶豫了一下，又柔聲說道：“媽，要不，振東也別去了，你一個人看孩子太累，讓他陪著你吧。”雷振東驚愕地望向曉佳，曉佳卻只看著婆婆。

婆婆一連擺手：“這哪兒行呢？！走親戚姑爺不去，人家還以為你倆吵架了呢！”雷振東聽著母親的話，使勁兒點頭。

曉佳伸手摸了把婆婆，笑著說：“媽，你說的這是哪兒的話啊？！要真是我倆都去了，我爸媽該使勁兒罵我了：怎么能把孩子丟給老人呢，還一走兩天？！你們的心也忒寬了，哪兒還有點孝順老人的樣兒啊！”

婆婆還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去？街坊鄰居咋說？你爸媽面子上也過不去啊？”

曉佳面朝婆婆，笑嘻嘻地說：“媽，不就兩三句話的事兒么？誰問了，我就解釋解釋得了，這年頭，自家的事兒還操心不完呢，誰會盯著你一直問呢？！”

婆婆這才放心了，點了點頭說：“也行，你爸媽也想你了，你啊，就安心在家住吧，想住幾天就住幾天，別操心家里。”

曉佳這次真的笑了，雷振東看著她的臉失神，曉佳柔順地跟婆婆說：“就住一晚上，初三下午就回來的，不然妞妞該鬧人了。”

婆婆頻頻點頭：“你想的周到，都隨你吧。”雷振東看著這幕，心窩跟被一群野驢踩踏過似的，雜草亂飛，半天說不出來話。

第二天一早，曉佳就起來了，先給妞妞收拾整齊，又喂了飯，跟婆婆囑咐著：“媽，你別收拾了，回來我弄就行了。妞妞的餐具我剛消過毒，不用再煮了。她這兩天替換的衣服，我都擱在床頭上了，不用去柜子里找了.......”

婆婆一一答應著，開始催她：“走吧，走吧，別管了，倆大人呢，還能收拾不了要給她么，你趕緊走吧，一會兒擠不上車了。”

曉佳這才拎著自己的包，轉過身來，帶著極其抱歉的神色，極其客氣地對雷振東說道：“這兩天，要辛苦你了！咱媽身體不好，要麻煩你盡量多帶妞妞了，她有時會鬧脾氣，就委屈你啦！”

聽著她這些話，雷振東又驚又氣，一時回不過來神。

婆婆也驚愕不已，眼睜睜看著曉佳帶上了門，轉過身來，挑著眉問雷振東：“你惹她生氣了？”雷振東還沒來得及說話，母親又搖了搖頭：“不對啊，她要是生氣了，肯定會扯著嗓子叫喚啊，就算不叫喚，也會摔盤子啊......”就這么自問自答著，母親領著妞妞出門上樓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