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里，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到了。一大早上起床的人，望著外邊晴湛湛的天，沒有一絲云，只有一個巨大的能量球當空而掛。光下的所有生物，但凡有點意識的，都早早地躲了起來。烈日高懸，空氣幾乎一點即燃，在這樣烈火煎烤的時空里，知了不再慘叫，飛鳥不知蹤影，只聽見成千上萬個機器的狂躁運轉聲，那是無數臺空調發出的噪音。

滿城望去，馬路邊一棵棵樹在路邊靜默。雖然無風，葉子卻在微動，那是空調雨的蝴蝶效應。市政府樓里，一個身高體胖的中年人站在窗邊，眉頭緊皺地向下望去。樓下聚集著一小撥人，雖然看著猶如螻蟻一般不起眼，可那紅幅白字還是看的清清楚楚：虞城學院校內房分配不公，請領導們規范........

他轉過身來，走到辦公桌前，喝了口茶，沉思了幾秒，隨手拿起電話：“喂，怎么搞的？都抗議到樓前了，給記者看見是啥影響？趕緊給處理了！”說完掛了電話，又瞄了一眼樓下的人，嘆了口氣，看起材料來。

曉佳這會兒正在醫院里，她掛的是骨科，前面還有三個人。她靜靜地坐著，嘩啦著手機。這時，突然收到一條信息：緊急通知，今天中午十二點半開會，所有老師都必須參加，不能到場者罰款五百！

曉佳吃了一驚，看了下時間，已經十點半了。她趕緊走過去問門口的小護士：“大概啥時候能輪到我啊？”小護士笑著說：“再有半個小時，您請稍等。”

曉佳放心了，又坐了回去。她給曉慶發信息：“怎么樣？適應么？”曉慶回復了一個笑臉：“挺好，老師和藹，學長們也挺照顧我。”

曉佳笑了：“好人遇著好人，那就好！”

曉慶秒回：“項目討論呢，回聊哈！”曉佳繼續發呆。

輪到她了，曉佳趕緊起身進去。她有些不自在地坐下，瞄著忙碌的齊勤。齊勤頭也不抬，直接拿過來她的就診卡劃拉一下，還是對著電腦屏幕，木然地問：“哪兒不舒服啊？”

曉佳咬咬牙，輕聲說：“前段時間摔了一下，膝蓋時不時有點疼，不知道咋回事兒？”

齊勤這才從電腦上收回眼光，直接彎下腰扣著曉佳的膝蓋，邊檢查邊問，隨后漠然起身，開始在電腦上寫病歷，字正腔圓地說：“沒什么大問題，吃點營養膝蓋的藥就行了。”

曉佳偷瞄著齊勤的側顏，那是一張眼神淡然神色平靜的臉，眼角沒有加深的細紋，嘴角也沒有新生的波紋，膚色正常，神態自然，看不出任何情緒的后遺癥，只得點點頭，接過就診卡就出去了。

中午十二點半，曉佳趕到會議室。假期里的緊急會議，竟然也能湊出烏壓壓的一堆人，曉佳心里詫異了一番。曉佳看著大家，每個人臉上神色不一，各懷心事，卻都默默無聲。

牛書記清了下嗓子，對著話筒低沉地說道：“抱歉啊，暑假里還把大家招過來開會。不過，確實也不能怪我們，我們也是被逼無奈的。”說到時這兒，他瞅了瞅角落里的幾個人，神色凜然地說：“關于這個校內房的分配，雖說政策是學校出的，可是市里批地的時候也通過了，也就是說咱這個政策是合法的，沒有任何違規違法的地方。當時出臺前，我就跟大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這個事兒，要大家心眼放大，理解學校。可是，就有那么一小波人，為了自己個私利，不惜損害學校的臉面，到處搞事。”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曉佳也低著頭。只有牛書記的低吼聲：“你們也不打聽打聽，別的學校的校內房怎么分配的？！不說其他的，就說挨著咱們的師專，他們的校內房，都是緊著人才分的，啥是人才啊？職稱高的，對學校有貢獻的，還有新進的博士.......其他人，誰也別想渾水摸魚！”

“咱們學校的分房政策，其實也是按著這個思路來的，能者才有！可某些人呢，不想那么多，就覺得自己來學校多少年了還沒房憋屈，到處鬧事。你也不想想，你想要房，憑啥啊？你為學校付出什么了？你是評上教授了？還是為學校兢兢業業操勞了？你是學校特招的博士？還是有重大的發明發現了？啥都沒有，還想著不勞而獲，這不光是房的事兒，這是本人人品有問題！”

會議室里靜若無人，牛書記拍著桌子，繼續吼著：“為了私利，什么都干得出來，不惜損壞學校的名聲，到處鬧！你們這么做，有沒有考慮過對學校是啥影響？有沒有一點大局觀念？”

“這么些年來，學校養著你們，工資按發，待遇優厚，可你們呢？就這么回饋學校？同志們啊，你們是人民教師啊，咱不求別的，最起碼要有一點奉獻精神吧。先奉獻，再索取，該是你的一個字兒都會不少！房子肯定是會有的，不過要耐心，千萬不要走上邪路啊！”

會議室里，老師們偷偷互瞄，眼光交錯里，意味凌亂。牛書記義正辭嚴地說：“現在，我下達學校緊急通知。從今天去，凡有再去外邊鬧事的，或者亂說亂講的，一經查實，將扣發年底津貼的百分之五十！若有對學校聲譽有重大損害的，直接開除公職........”

念完以后，牛書記看著滿室低垂的頭顱，嘴角微微上彎。隨后，他又溫和地說：“以前的，不管你干過啥，咱都不計較了，希望從今天起，大家能好自為之。假期了，也不耽誤大家時間了，想在家的就在家，想領孩子出去玩就出去玩吧，大熱天的，別整不自在！行了，散會！”

曉佳隨著人流走出會議室，雖然大家擠擠擁擁地走著，卻沒有一個人說話。曉佳頂著大太陽，渾身是汗滴回到了家里。剛進電梯，手機響了，她慌忙接了：“李明啊，我去看過了，就那樣，跟以前見過一樣，沒啥變化，對，啥變化都沒，，看不出來焦慮或心煩......”

李明靜靜地聽著，心里并不平靜。她還想問，可又不知道問什么，突然身邊的孩子哭了，她只得趕緊說：“曉佳，那就這樣吧，回來聯系，我先掛了。”掛了電話，李明趕緊將孩子抱起來，拍了幾下，還沒來得及喂奶，孩子竟然又睡了。也難怪，剛出月子的孩子，大部分時候都是睡著的。她又將她放下，看著那張粉紅色小臉，輕聲說：“寶貝，堅持一下，過倆月帶你回去找爸爸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