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曉佳要出院了,一大早,雷振東頂著咆哮的北風在大街上攔出租車,一連攔了好幾輛,司機只要一聽說是去拉產婦,立馬回絕,一溜煙跑了。
雷振東實在沒辦法,站在路口打電話,半天才問到一個同事有空兒,請他開車來,連人帶物一塊兒拉回了家。
剛進門,還沒安頓下來,雷振東的手機又響了,他怕吵著孩子,趕緊去陽臺上接,又是半個小時才回到屋里。
曉佳問:“怎么了?導師又催你了么?”
雷振東苦笑:“昨天導師問啥時候回呢,今天還沒說催呢。是咱的房東,問咱啥時候搬家呢。”
曉佳皺眉:“可咱們交滿了一年的房租啊,下個月底才到期呢。而且暖氣費也交了,怎么著也得讓住到暖氣停了吧,要不然搬到新房里,暖氣沒開,還不凍死人啦?!”
雷振東嘆氣說:“我也是這么想的,可你也得顧忌人家的感受啊,虞城就這風俗你也不是不知道?人家都忌諱坐月子的!”曉佳撅噘嘴沒說話。這些習俗,著實討厭,她心想。房東趕人,出租車也嫌棄,生個孩子,成瘟神了.....都啥時代了,人心底的那些雞零狗碎的貓膩,還一扯一大堆,怎么也清理不掉。
雷振東垂著頭想了一會兒說:“實在不行,今天晚上我買點東西,去房東家坐坐,也都是同事呢,好好跟他說說,實在不行,就再多交點錢,權當清潔費吧。”
曉佳點點頭,卻又忍不住哼了一聲:“這些租房的,開車的,他們家,和親戚里,難道就不生孩子了么?忌諱成這樣......”正說著,孩子突然哭了。
雷振東趕緊抱起,曉佳則軟綿綿的躺下了。畢竟經過幾天幾夜折騰的人了,提著的勁兒一時難以也不下,直到精力徹底透支,回到家里了,她才安心一些。這會子的她,稍微一動,一道道的虛汗就順著脊梁骨往下淌。
晚上雷振東去了房東那兒,只剩下曉佳和婆婆在家。孩子又鬧起來,曉佳勉強起身,卻見婆婆拿著尿不濕放她跟前兒,臉上似笑非笑地說:“學著換吧。”轉身就走了。
曉佳心里百般不是滋味,硬撐著身子,打著顫兒捯飭了半天,才給孩子換好尿不濕。剛躺下兩分鐘,孩子又哭了,要吃奶,曉佳又爬起來,掙扎著抱起孩子喂奶。喂完奶再將她放穩,拍著她,自己再晃晃悠悠地躺下。
這一番折騰,她后腦勺上的汗都淌到脖子上了,黏糊糊的難受至極。誰會想到,大寒冬里,一個產婦會虛弱到這種程度呢。
門啪嗒一響,雷振東回來了,曉佳聽見婆婆在客廳說:“東啊,趕緊來歇歇吧,這幾天跑前跑后,可是累的不輕。”曉佳默默地聽著,閉目養神。
雷振東進來了,看曉佳躺下了,輕聲說:“跟房東說過了,又補了五百塊錢,暖氣停了再搬走,到時候我從BJ回來搬家,你不用太操心。”曉佳累的點點頭。
雷振東又問:“想吃什么啊?今兒一天都在忙,也沒做啥可口的,你想吃什么提前跟我說。”
曉佳氣若游絲:“奶不是很足,今天早上在醫院我看隔壁床吃的是鯽魚豆腐湯呢,說是很下奶。”
雷振東拍拍她的后背說:“明天我就去買,給你好好補補。”
正說著,婆婆又進來了,扯著嗓子說:“東啊,你今兒住外邊吧,這幾天累的夠嗆,好好歇歇去吧。”曉佳累的說不出話,心里卻在醞釀火氣:什么意思?晚上讓我一個人帶孩么?這一整夜,孩子哭鬧無數次,讓我一個人帶么?!曉佳一聲不吭地忍耐著,等著雷振東表態。
誰料雷振東徑自跟著婆婆出去了,不多時,倆人竟然熄燈睡了。孩子又哭了起來,曉佳再一次起身,摸索著給她換尿不濕,喂奶.....一整夜,家里的人仿佛死絕了,悄無聲息,只剩下體力孱弱的她和一個哭鬧不絕的嬰兒。
也不知過了多久,曉佳才看見雷振東進來,他笑著說:“睡了一夜,感覺好多了,你呢?”
曉佳掃了他一眼,眼神結冰,如見陌路人,一言不發。這時,孩子又閙起來,婆婆進來了,把尿不濕往曉佳身邊一放說:“換吧!”
曉佳氣的發抖,抓起尿不濕,啪地甩到了地上。婆婆大驚,雷振東也低吼:“你干什么?!”曉佳卻眼神犀利,如萬箭齊發,一股腦直射向雷振東:“孩子是我一個人的么?!憑什么讓我一個人收拾?”
婆婆囁嚅道:“我尋思著你總得會吧,早學比晚學好吧?他一個男人家,能干這種事兒么?”
曉佳大怒:“干不了滾蛋,滾!”
雷振東也怒了:“怎么說話的你?!”
曉佳指著雷振東的鼻子,點著手指頭說:“三天三夜的罪你也見了,生孩子的苦我也認了,我才出院的人,身子骨這樣兒,可你倒好,自己睡覺去,把孩子扔給我一個人。還問我怎么說話的,你們怎么做事我就怎么說話!”
婆婆氣勢洶洶地說:“哪個女的不是這么過來的,就你嬌氣?!”
曉佳毫不示弱:“甭拿老家農村那套來堵我,我也不是你們村里的媳婦。我有錢有力,沒吃喝你一分,你受罪,那是你的事兒,在這兒,男女一樣,孩子不是我一個人的!”
雷振東一時氣結,可是他看到曉佳頭發蓬亂,臉色煞白,還有那順著脖子留淌下來的道道虛汗,頓時內疚不已。母親還在吼:“你能耐!你能耐是吧!我走!伺候不起了!”曉佳還要說,孩子擰巴著小臉大哭,曉佳立馬哄她去了。
這時,能讓一個理直氣壯的女人立馬繳械投降的,只有哇哇大哭的孩子。婆婆轉身就走去了。
雷振東趕緊追到客廳,說:“媽,曉佳性子直,也是累著了,再說了,她剛生了孩子,你就別說了,我這馬上就要得回BJ呢,留下她一個人帶孩坐月子,能行么?”
母親看著他,擦著眼角說:“你說說,這都什么話啊?好像我誠心為難她似的,還不是為她好.....”
雷振東好言相勸:“媽,她慢慢就知道了,你體諒點,就當為了我,再說了,為了孩子,孩子那么小。”母親又抹了幾把眼淚,就進廚房去了。
雷振東又拐進臥室,曉佳正摟著孩子喂奶,大顆大顆的淚珠你追我趕,順著臉頰滾落下來,好些都滴到了孩子頭上,她也不擦。雷振東看見,又急又心疼,趕緊走過去,給孩子擦著,一邊和氣的說:“昨天是我疏忽了,不該留下你一個帶孩子,睡的也死,啥都沒聽見,今天晚上我跟你一起睡,咱倆兒一塊兒照守著孩子啊。”
“還有,咱媽也沒啥壞心眼,就是想讓你提前學學,怕萬一我走了,她又剛好出門買菜什么的,你一個人收拾不了怎么辦?別生氣了,這幾天,趁我還在家,你好好休息,等我走了,再起床。好了別生氣了,氣壞了沒奶了。”
曉佳只是抹眼淚,雷振東把睡著的孩子接過來,端詳著,笑了:“你看,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呢。”
曉佳臉色也轉過來了,擦干眼淚說:“你怎么知道你小時候什么樣兒?”
雷振東說:“咱媽說的,剛出生那天,咱媽看了說,是一模一樣呢。”
曉佳又撇嘴:“女孩子像你,豈不是悲劇了?”
雷振東看著孩子只是樂:“好好養,教育好了,比啥都強呢。”他越看越不舍得放手,惹的曉佳也湊近去看:“眼睛這兒有個紅印,咋回事兒啊?”
雷振東寬慰她:“還好不太明顯,再長長,看能不能下去,幸好不大,也不是很紅。”就這樣,倆人捧著孩子,又說笑起來。
中午吃飯時,曉佳看見端進來的鯽魚豆腐湯里面擱著那么大塊的姜片和蔥花,又火起來了:“網上都說了,不讓吃蔥姜蒜,容易回奶。”
婆婆滿臉不高興:“哪兒那么多講究啊?!我們那時候,都吃啥了?想吃還沒有呢。好奶就是好奶,吃啥都下奶,孬奶就是孬奶,吃啥都不頂用。”隨后往曉佳胸前瞥了一眼,置氣似的地說:“越大越孬!”說著放下碗筷就出去了。
曉佳氣的攥著拳頭,哆嗦著翻身躺下。雷振東進來了,和氣地說:“趕緊吃吧,一會兒涼了就不好了!”
曉佳氣呼呼地說:“你聽咱媽說的話!”
雷振東趕緊說:“她記性不好,肯定不是故意放的。再說,放了就放了吧,我幫你挑出來,明天我來燉好不好?”曉佳這才起身吃飯了。
晚上,一家人難得清閑會兒,雷振東卻又被董舒叫走了。董舒現在住他們樓下,雷振東進屋里轉了一圈,發現室內布置的溫馨舒適,各種家具電器一應俱全,雷振東嘆著氣說:“我這忙的跟啥似的,你有話快說。”董舒卻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一臉的愁苦,半天不吭聲。
或許,每個人都有這種比較難捱的時刻,雖然我們每天可以臉不紅心不跳的說一堆有的沒的瞎話,甚至在各種調侃后還觍著臉傲嬌不已。但輪到吐露真心實意時,哪怕一句,都如刀頂著脖兒的老母雞,從發梢能一路騷羞到腳底。此刻的董舒也是這神態。
雷振東看他半天不說話,就直說:“你要沒啥事,我就走了啊。”董舒這才開始嘆氣:“你會解鎖QQ么?”
雷振東驚訝:“干嘛?你QQ號被盜了么?”
董舒牙疼似的咬著腮幫說:“我是想讓你幫我解鎖我女朋友的QQ號!”
雷振東更驚訝:“你直接問她密碼不得了!”
董舒呲著牙倒吸氣,啪地打開一罐啤酒,才說:“就是想趁她回家這會兒偷看呢!”
雷振東瞪了他一眼說:“你小子想啥呢?瞎搗鼓!”
董舒一仰頭,把一罐啤酒一氣灌了下去了,打了個嗝,翻著眼睛瞅了雷振東一眼,又扭頭盯著酒罐說:“我跟你說,你別笑話我啊!”雷振東一聲不吭。
董舒又打了倆嗝,吐出來一口酒氣,說:“她,不是處!”
雷振東站起身來就要走,董舒啪地放下了酒罐,斜著眼說:“你聽我說完!”雷振東又坐了下來。
董舒卻啪地又開了一罐,一仰頭,又下去了一大半,眉眼有些猙獰地說:“我倒不是很介意這個,而是聽說她跟咱學院的林濤也談過,我就想知道,他倆有沒有同居過?要是她跟別的人,我不認識的人破處了倒也罷了,可是林濤,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我心里膈應的很。我就想弄清楚這個事兒。”
雷振東直說:“你打算怎么辦?”
董舒止不住地打嗝,說:“破她的QQ,看他倆的聊天記錄,一看就知道到哪一步了。”
雷振東深呼吸,淡然地說:“你干嘛不自己弄呢,你自己就是學計算機的!”
董舒的話破口而出:“我不想看!你弄,看完后跟我說,就說有沒有就行,其他的什么都不用說。破解軟件我已經裝好了,在這兒呢。”
雷振東沉默了一會兒說:“就這一次啊!”董舒點點頭。雷振東操作了起來,沒幾分鐘,解鎖了QQ,登了上去,董舒卻一把搶過電腦,翻看起來,雷振東扭過頭去。
過了好一會兒,董舒關掉電腦,長舒一口氣說:“應該沒有!他倆應該沒有!”
雷振東看著他,鼻子冒氣兒:“你這是自找罪受!她現在是跟你在一起,你想那么多干嘛?!”
董舒又不說話了,猛灌了幾口酒,才笑了說;“你小子挺快的,孩子也有了,我這是怎么也趕不上你啦!”
雷振東嘆了口氣說:“一堆事兒呢,走了!”董舒送他出去了,倆人擺擺手分開了!
身上的潔癖其實還是次要的,心理的潔癖才最磨人,這些事兒,看起來不痛不癢的,卻最磨心性!心里若是磨不透,咋樣都是別扭的,只有心底磨透了,才徹底敞亮。就這點兒,夠董舒這個小心眼受的,雷振東心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