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曉佳拐到了教研室,她現在月份大了,行動不便,基本上一周才來一兩次。還沒進門,就聽見里面的說笑聲,她進來一看,大伙兒都坐著聊天呢。她問:“咋啦?有啥事這么開心啊?”
旁邊一個穿深灰色運動衣的女老師笑瞇瞇地說:“曉佳,你沒聽說么?咱們學校評上國家級文明單位啦,每個月每人六百塊錢的文明獎啊。”
“真的么?”曉佳驚呼。
“當然啦,行政樓那早幾天都放出來話了,要是快的話,下個月這錢就領上啦。”那個老師說
“太好啦,”曉佳也笑了。
“是啊是啊,”灰色運動衣說:“多少年了,工資都沒動一動了,說是高校教師,一個月工資還不到三千,丟死人了。”
“可不是么,”另一個三十多歲的黑裙女教師也說話了:”我出門都不好意思說自個是高校教師,你看,穿的這都是啥,跟叫花子似的。”
灰色運動衣說:“你那身都不錯啦,你看我,一年四季不都是運動衣么?哪敢逛商場啊,都是網上淘些。”
曉佳笑了:“等發了工資,你們就可以出去逛逛啦”。
灰色運動衣說:“逛啥逛,現在都是這個月發的錢用來還信用卡和花唄,還完就沒錢了,然后再刷卡撐過下個月。”
黑裙也附和:“誰不是啊?我的還老不夠,都得讓我老公還錢呢。”
運動衣一臉嫉妒說:“你知足吧,你老公多能掙啊,像我,指望誰?!”
李明進來了,一臉的漠然,走到位子那坐下。曉佳搗搗她:“嗨,要漲工資啦!”
李明還是漠然:“六百塊錢嘛,我早就知道了。”
曉佳笑了:“你咋知道的?”李明卻不吭聲,只是埋頭看書。曉佳看她一臉的煩悶,只得作罷。
下午是全體教工大會時間,兩點半,老師們都說說笑笑進了會議室,每個人都很興奮,很多老師臉上都泛起了的紅暈,讓那平時蒼白淡漠近乎性冷淡的臉頰看來生動了不少。
這也難怪,這個時候,雖物價不高,但工資確實太低了,而且這工資就跟趴窩的老龜,多年都不翻個身了。“這可是我上班十幾年來,漲的幅度最大的一次呢,”一位頭發花白的男教師在會場里大聲地說,引來一陣陣的嘆息。
很快,領導們也進來了,牛書記大聲地說:“安靜!請安靜一下!”老師們卻還在說笑著,以至于牛書記不得不站起身來大聲喊:“安靜!請諸位老師安靜一下啊!”
老師們這才慢慢地停止了說笑,會議室逐漸恢復了安靜。
牛書記卻還扯著嗓門大聲說:“會議開始前,現在我們先下達一個通知!”這句話剛說完,會場里就平地刮起了小旋風,如風過竹林,沙沙聲一片:“肯定是那六百塊錢的事兒.....文明單位嘛.....這事兒準了......準了.....”有幾個教師甚至咧嘴笑出了聲。
牛書記不得不再次清清嗓門,大聲吆喝:“安靜!請安靜!”隨后就拿出了一份文件。立馬,會場里安靜了下來,每個老師探頭引頸,緊盯著他手里的那份文件,不再有一絲聲音。
牛書記又清了清嗓子念到:“關于對趙一鵬同志學術不端的行為處罰通告......經過調查,趙一鵬同志的文章里確實存在著內容相近的情況......”
“經過校黨委的認真研究,現將處罰如下:撤銷其正教授職稱,沒收相關證書,取消其相應的待遇,五年內不準評正教授,并調至三聯學院任教學副院長......”
會議室靜若無人,大家面面相覷。通告念完了,牛書記把文件往旁邊一放,說:”就是這么一個事兒啊,大家知道就行了。”說完他示意李清山,李清山搖搖頭,隨后他又目光示意劉院長。
劉院長開口了:“我來說兩句啊。”聽到這句,老師們都又豎起了耳朵。
劉院長說:“上周末,我抽空檢查了一下咱們院的實驗室,發現有些實驗室存在打掃不徹底,門窗沒關好的情況。”
“大家都應該知道,實驗室里放著的都是比較昂貴的器材,如果你上完課了,啥都不管,也不打掃,窗戶也不關,回來萬一刮大風下雨了,實驗室進水了,到時候器材泡湯了,雖說不會根究到個人,讓個人來賠,但是這還是你造成的,是不是得負擔相應責任,接受處罰啊?!”
老師們一聲不吭,心里都在轉圈。劉院長接著又說了幾句,隨后對牛書記笑著點點頭,示意自己說完了。
牛書記就說:“下面請教學秘書和科研秘書來安排一下近期的工作吧。”隨后就是兩個秘書分別發表講話。
在兩個秘書講話過程中,老師們好像蘇醒了,目光四處搜索著,試圖從他人的臉上和眼里找尋答案,可每個人看起來都一臉的茫然,最后只是相互尬笑。
會議結束了,老師們安安靜靜地走了出來,然后默默地回到各自的教研室。這會兒沒有一個人說話,也沒有人想說話。大家只是有氣無力相視幾眼,沒課的埋頭默默地備課,有課的唉聲嘆氣地去上課。
曉佳覺得有些累了,就收拾東西回家了。一路上,她揣著那點小心思,怎么也想不明白,不知不覺就到了家門口。
開門進去后,卻發現婆婆蹲地上在擇菜,客廳地面上鋪了一大攤子的叫不上名兒沾著土的菜葉。曉佳驚訝:“媽,這是啥菜啊?怎么還帶這么多土啊?”
婆婆仰著臉笑:“我剛才下樓遛彎兒,看學校南邊有一塊地草長的挺好,就過去瞅了一眼,才發現可大一片兒蒲公英,喜的我趕緊找個塑料袋拔了一些回來,這可是好東西啊,在家常吃呢。”
曉佳驚呼:“媽,學校的草坪是不能亂拔的,回來拔禿了,后勤處該找上門來了。”
婆婆卻一臉的無所謂:“找啥啊?這就是亂長的野草,再說了,不過揪了兩棵兒,那就那么小氣呢?”
曉佳看著那占了半個客廳的一地菜葉,心想:這哪是兩三棵兒啊,多大一片地都被拔禿了呢。但她身體沉,精神氣也著實跟不上了,就默默轉身回屋去了。
這六百塊錢到底發不發呢?她心想。趙亞偉看來是告響了,她又想,這是學校里的頭一個告響的,以后趙亞偉的日子不知道會過成怎樣呢?她又想。雷振東也有錯的時候嘛,當時非說不可能告響的,這不是告響了嘛,她又想,看來雷振東也不一定對嘛。
手機響了,她接了起來,是曉慶:“曉佳,在干嘛呢?”不待她回話,曉慶又說:“你猜猜,我剛才撞見誰了?”
曉佳懶懶地說:“誰啊?”
曉慶興奮地說:“董舒啊,就是之前你指給我看過的,你們院里那個長的還蠻精神的一個男生啊,你猜猜我在哪兒撞見他了?”
曉佳來了點精神:“在哪兒啊?”
曉慶笑聲從電話里清晰的傳來:“在萬達廣場的女廁所門口。”
“啊?”曉佳驚呼:“他去女廁所干嘛啊?”
曉慶笑著說:“你聽清楚了,是女廁所門口,他手里拎著一個粉紅色的女士包包,很顯然是在等人嘛。而且呀,我告訴你啊,他手里拿的那個包,是真皮的,2800呢。”
曉佳只是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曉慶還是笑:“看來你也不知道董舒攀上富婆了啊。”
曉佳回嘴:“那你有沒有看清那個女的是誰呢?”
曉慶聲音低了一點:“我是想看看那個女的的,還在洗手池那墨跡了一會兒,可過了好幾分鐘都沒有人出來,我只好走了,張斌一直催我呢。”
曉佳嘿嘿一笑:“那你們去萬達干嘛了啊?”
曉慶笑嘻嘻地說:“婆婆生日啊,去給婆婆買包嘛,董舒手里拿的那個包我們剛買了,跟我們買的是同一個款式,就是顏色不一樣,所以你知道了吧,為啥我知道包的價錢!”
曉佳點點頭:“我還以為你柯南附身呢,原來如此啊!”
曉慶嘿嘿一笑:“不說啦,我們要回去給我媽過生日了呢。”
曉佳說拜拜,然后掛了電話。這日子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她想。
這會兒,李明下了課往外走,手機震動了一下,她趕緊拿出來,是齊勤發來的一條信息:“健身房老板好像是你們學校的老師?叫齊內達,你認識不?”
李明笑了,不是信息有趣,而是發信息的人讓她莫名地開心,她立馬回復:“藝術學院齊院長的兒子嘛,不過我只聽說過,沒見過人,所以不認識。”
齊勤又說:“我剛才看見他在維修泳池呢,以為是工人,就過去聊了幾句,才知道是老板,說話好實在啊。”
李明回復:“聽說他初中畢業,當了幾年兵,后來靠著父母的關系到我們學校成教學院里當職員呢。”
齊勤又問:“吃飯了么?”
李明回復:“剛下課,現在準備去吃。”
齊勤又說:“想吃啥?”
李明猶豫了一下,才回復:“太累了,回家隨便吃點吧。”
齊勤回復:“好吧,好好休息哈。”李明沒再回復,卻一臉甜笑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