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羞澀的潛在優勢:害羞者心理指南
- (英)喬·莫蘭
- 2051字
- 2019-01-03 12:23:59
1939年10月,新學期伊始。牛津大學正處于戰火之中。學校的建筑被征用作了空襲預警中心,一些醫院和為孕婦而設的產科醫院從倫敦疏散到了這里。油漆刷成的白線穿過了拱門、四方形的院子和庭院,以便于人們在燈火管制期間能夠看清道路。用沙袋和帆布搭成的空襲避難處倉促間出現在學校的綠地上。
但是奧里爾學院(Oriel College)的一名新生,來自南非的年輕的大衛·賴特(David Wright)卻幾乎沒去想戰爭的事。他正遭受著害羞的困擾,這個困擾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在他清醒時便占據了他的整個大腦,甚至于把他變成了一個完全的隱居者。一天天過去了,他還未跟任何人說過話。過去全是男生的餐廳和公共休息室,現在不得不與從女子學院分流來的女生共用。當賴特被介紹與一位女生認識時,他像后來自己所寫的那樣,“握手,什么話也說不出來,臉上慢慢地、卻顯著地呈現出夕陽般的紅暈,呆立在那里,腦子里翻江倒海,直到那個女孩神經崩潰,逃之夭夭”。

圖1-1 成名后的大衛·賴特。他畢業于牛津大學奧里爾學院,后來成為一名有成就的詩人。他身高6英尺2英寸,身材魁梧,留著一頭接近白色的頭發,亂蓬蓬的,像雜草一般。
賴特是幸運的。最終,他的厭煩心理戰勝了他的靦腆。他決定正面解決害羞問題,在火車上找人交談——有時車廂被分割得很小,間隔靠得很近,在這種地方,如果有陌生人和你交談,你很難回避。這是一種高風險的游戲,當他想象那些被他抓住交談的陌生人可能會逃之夭夭時,就會出現非常尷尬的時刻。不過不要緊,他已經開始作終生的努力,讓自己習慣于社交緊張感了。他很聰明,由于學院里的賽艇俱樂部可以成為接觸社會的橋梁,所以盡管他認為劃船是無用的活動,他仍然參加了賽艇俱樂部。出于相同的原因,他還開始玩橋牌,其實他同樣認為橋牌是無意義的,但是卻正確地猜測到了一點,即打橋牌更易于加入到大家的聊天之中,因為聊的內容總是圍繞著橋牌的。
賴特1942年畢業時,已是一位有抱負的詩人了,他進入了蘇活大學(University of Soho)繼續學習。他的指導老師中有音樂家、藝術家、作家,以及從巴黎蒙帕納斯區(Montparnasse)來的流亡者,這些人常在狄恩街(Dean Street)、老康普頓街(Old Compton Street)和拉思伯恩廣場(Rathbone Place)的酒吧里碰面。這個團體懷有對藝術、語言和飲酒的共同興趣,夜晚聚集到一起,彼此間很快便從相識到親密無間。就像歷史上先于他的無數害羞者一樣,賴特發現,羞怯的癥狀會在一種液體——啤酒的作用下緩解,啤酒大約一萬年前就被釀造出來了,也許正是出于這樣的目的。
賴特從未擺脫掉他的羞怯,但是他巧妙地轉變了它的方向。他變成了一個蘇活區生活的堅定擁護者,靠自己的才智生活,常常用酒吧煙灰缸里剩下的煙頭卷煙抽,爆發出汽車喇叭般古怪的笑聲,把人們驚得目瞪口呆。他身高6英尺2英寸,身材魁梧,留著一頭接近白色的頭發,亂蓬蓬的,像雜草一般。他甚至獲得了一定的個人魅力。1960年代中期,賴特在利茲大學(Leeds University)做駐校詩人,他在校園附近的芬頓酒吧(Fenton pub)舉辦的即席吟詩討論會吸引了一大群學生。
他的詩歌有諷刺的、對話式的、溫文爾雅的,所有這些品質都是他所期望的,但是他自身卻從未真正獲得過。他的詩匯集成了薄薄的小冊子,放到一般大小的書架上都能夠占半架了,但是因為太過謙遜和文質彬彬,他并未能廣為人知。盡管他不像大多數大膽的作家那樣,但是他確實想寫出一些可以改變人們生活的東西來,比如:阿爾加維區(Algarve)的指南,由他與愛爾蘭藝術家帕特里克·斯威夫特(Patrick Swift)合著,旨在向英國中產階級介紹該地區的情形,引發了在該區購買第二套住房的熱潮。賴特和斯威夫特常常一起出現在蘇活區的酒吧里,只做嘴形而不出聲地交談,互相打手勢并熱烈地點頭,完全無視其他泡吧者投來的迷惑目光。

圖1-2 大衛·賴特關于自己耳聾的記述:《耳聾:一部個人的敘述》。自小患上的深度耳聾,使他的害羞更加嚴重,由于只能讀唇語,他的每一次邂逅、交談都面臨額外的交流風險,他感覺像是從世界中被放逐了。
賴特的害羞因為一個更為嚴重的問題而變得更糟了。7歲那年,一場猩紅熱導致他深度耳聾。他從未弄清耳聾是造成了他的害羞還是僅僅加重了他的害羞,但是他知道無論是哪一種,他都感覺像是從世界中被放逐了。由于他只能讀唇語,他在與人交談時注意不到對方語言的細微差別,不能理解對方隨意的插入語或脫口而出的離題話。這使得他看上去似乎不注意社交禮節。在牛津大學學習期間,他一直有一個奇怪的念頭——男大學生互相稱呼對方為“閣下”。他發現耳聾帶來了一個特別令人痛苦的問題,即它會讓其他害羞的人尷尬,因為他們與他交談時不得不夸張地做口型,即使如此,也仍然有被誤解的危險,這又給每一次邂逅、交談增添了額外的風險。
耳聾不僅妨礙他聽清對方的話,還妨礙他聽別人之間的交談,因此他無法判斷人們交談時的氣氛,他必須把注意力一次只集中于一個說話者身上,而且他需要占據一個背光的座位,這樣他才能看清交談者們的臉。正常交談中的那些“標點符號”,比如點頭、揚眉或者表示贊許的低語——這些意味著我們正在認真傾聽的動作表示,都超出了他的接受能力。對賴特來說,口頭語言從來不是歡快的雜音,而只能是平靜地表達字面意義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