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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老姑娘
  • 王志強
  • 7635字
  • 2019-01-03 12:01:21

十一、洪家班

人的命如釘定,胡思亂想不中用。這是柳至善勸導(dǎo)弟弟的口頭禪。

在黃河中學(xué)當(dāng)教員的柳至賢,非常同情小紅袍和她那個戲班子里面所有的人,非常強烈地想改變他們的處境。這或許是 “愛屋及烏”的原因。他愛慕小紅袍,很想用八抬大轎把她抬回荒莊大柳寨,三媒六證、明媒正娶地和小紅袍結(jié)成百年夫妻。

老寨主已經(jīng)去世了,新寨主不光從父親手里接過釀酒的作坊,也承襲了各種各樣的世俗觀念和因循守舊的思想。他絕不同意弟弟娶一個戲子回家,那是家門不幸、有辱門庭的事,自己要是縱容這樣的行徑,如何對得起祖宗?

柳至賢暫時還不能和族長抗衡。小紅袍被她師傅整治得不能生養(yǎng)了,也直接影響到柳公子痛下決心。他和小紅袍只能維持在 “秘密暗戀”階段,不能霸王硬上弓。他和小紅袍的幽會還在繼續(xù),都是偷偷摸摸地進(jìn)行。

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蚊蠅和鳥獸一天比一天活躍。八百里故黃河荒草灘,由枯黃色變成了深綠色,生機無限的荒草深處,被驕陽炙烤得酷熱難耐。

柳至賢約見小紅袍的時候,成群結(jié)隊的蚊蠅也過來助興湊熱鬧。他們不堪其擾,便在蘆棚外面點起一堆枯草,拔幾棵艾草用尿液淋濕了扔到火堆里。一股濃煙升起,強烈的苦艾味和尿騷味同時向外散發(fā),便能驅(qū)走蚊蠅。荒草叢里常有落單的大馬子、結(jié)伴行走的商人和附近漁獵的村民。他們肚子饑餓的時候,就會用鐮刀砍或是用手薅,清理出一片三丈見方的空地,在空地中間燃起蘆柴或枯草,烤魚、烤蝦、烤鳥、烤兔子、燒鳥蛋、燒金蟬、燒知了。草蕩子深處常有裊裊的青煙升起,故黃河荒草灘上的人對此司空見慣,不覺得奇怪,沒有人前往冒煙的地方探尋究竟。柳至賢和小紅袍都是荒草灘上土生土長的土著居民,知道青煙不會招來生人,不會暴露他們的行徑,所以非常放肆地在蘆棚里亂行周公之禮,赤條條地在地上扭纏翻滾。

柳至賢看到了小紅袍兩個乳頭周圍的雙乳暈,像是兩枚錯落重疊的銅錢,包裹著兩個顏色更重一點的乳頭。據(jù)說長有這種乳暈的女人,旺夫益子,能像老母豬一樣,一胎生好幾個娃娃??上?,大紅袍剝奪了她做母親的權(quán)利。小紅袍的肚兜里,不停地散發(fā)著幽香,因為知道那個肚兜是一只絕育帶,那股透骨的鮮香就不那么誘人了。柳至賢甚至萌生了對大紅袍的怨恨,你怎么可以剝奪她人生育的權(quán)利?這樣的做法太無情、太卑鄙、太自私、太不近情理。

大紅袍在小紅袍面前,扮演著亦師亦母的角色。她和丈夫都是胸襟豁達(dá)、明白事理的人,她理解 “男歡女愛、兩情相悅”的道理,不反對小紅袍和心愛的風(fēng)流少年往來,但不贊成她癡迷某個人,愛到 “非君不嫁、死去活來”。小紅袍被別人娶走了,她也會有佘班主不舍自己那樣的想法,好不容易調(diào)教好一棵搖錢樹,無論如何不能叫別人挖走嘍。她把 “絕育帶”勒到小紅袍的肚子上,不是心腸狠毒,不是不通情理,也不是頭腦發(fā)熱。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舉措,是一種無奈的疼愛和關(guān)懷。

小紅袍越大越俊秀,出落得像出水芙蓉一樣,才藝越來越精湛,唱腔越來越清亮,這就讓大紅袍不時地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

那年自己被佘家班的同門抬回商丘戲園子,兩條被貍貓抓爛的長腿感染化膿了,腫得像水桶一樣粗。班主嫌臟,戲園子老板嫌晦氣,不讓放到戲園子里調(diào)養(yǎng)。大紅袍被送到郊外一座破敗的尼姑庵里,用香灰止住膿血。因為班主只送病人進(jìn)廟堂,沒有香火資助,尼姑并不用心伺候,沒幾天的時間,大紅袍就奄奄一息了。

看到搖錢樹枯萎了,佘班主著急,戲園子老板惱怒。戲園子老板翻臉了,讓佘班主立馬付清五百塊大洋走人,如果賴賬他就告發(fā)他誣良栽贓、致死人命的丑事,讓他為老洪郎中兩口子抵命。

佘班主大吃一驚,連夜帶著兩個稍有姿色的女弟子,收拾一些值錢的細(xì)軟逃跑了。戲園子老板把剩下的藝人賣給其他戲班子或者是青樓妓院,沖抵佘班主的欠款。大紅袍被扔在破廟里,沒人管了。尼姑們怕她死在廟里晦氣,也怕她的臟身子污了佛門清凈之地,就雇幾個燒火工,把她抬到無主的墳地里火化。

已經(jīng)淪落成叫花子的小洪郎中及時趕到現(xiàn)場,又是磕頭又是發(fā)飆,總算熄滅了大紅袍身下的那垛干劈柴,把她從烈火中搶救出來。

洪先生把大紅袍背到郊區(qū)的一個廢棄窯洞里,用秫秸、玉米秸苫住窯口,扔幾個破磚頭瓦塊壓頂,在窯門上吊一領(lǐng)破苫子,窯內(nèi)鋪上麥秸草,一個簡易的窩棚就搭建好了。這樣的窩棚還不如大戶人家的狗窩,但是可以遮風(fēng)擋雨,可以避免烈日的炙烤,也可以御寒。也算是 “衡門之下,可以棲遲”。

小郎中和佘家班昔日的名角結(jié)成了夫妻,洞房就是他們棲身的窯洞。他們沒有三媒六證,沒拜天地,也沒有親朋好友前來祝賀,只有小郎中單方面懇切的求婚,大紅袍點頭認(rèn)可。因為大紅袍命在旦夕,他們婚后不能圓房。小郎中白天到街上去討飯、討藥,晚上用一個破砂罐為老婆熬藥。小郎中的道行很深,用草藥內(nèi)服外洗,固本排毒,還要為老婆刮屎刮尿、揉搓按摩、活血通絡(luò)。將養(yǎng)了十個月的光景,大紅袍康復(fù)痊愈了。大紅袍剛一清醒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查看胳膊上的守宮砂。那個紅紅的圓點還在,像血滴子一樣醒目。她內(nèi)心十分欣喜,貞操守住了,這就對得起一片癡情的小郎中。作為女人,生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別說受了一些皮外傷,就是死了也值得。

他們在破窯洞里圓完房,小郎中就拉著大紅袍隱居鄉(xiāng)間,在鄉(xiāng)下搭建三間茅廬,過起了 “柴門土墻、荊釵布裙”的清貧生活。

小郎中陪著老婆強顏作歡,內(nèi)心的郁結(jié)如鯁在喉,短時間內(nèi)是消除不了的。大紅袍在人事不省的時候已經(jīng)被狗官強暴多次了,小郎中怕老婆咽不下屈辱再尋短見,在老婆昏迷的時候做了手腳。大紅袍睜開眼就看到那個紅點,是小郎中重新點上去的。他獨自飲了一杯苦酒,想讓老婆生活在陽光里。大紅袍雖然看到了胳膊上的守宮砂,可是憑女人的直覺,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做女人的尊嚴(yán);手臂上那個殷紅的圓點,是小郎中玩的二五眼。

天下烏鴉一般黑。城里有地痞流氓,鄉(xiāng)下也有潑皮無賴。因為大紅袍姿色出眾,常有一些混球貨到家中攪擾。

大紅袍夫婦開始是低頭忍讓,對小混混露骨的挑逗裝傻充愣,故作不知。他們倆夫妻一個是名角,一個是戲迷,都記得戲劇唱詞中有這樣的句子:忍字頭上一把刀,遇事能忍禍自消。

無賴們不這樣認(rèn)為。他們以為自己的拳頭硬,信奉的是叢林法則。小郎中夫婦的忍讓,在他們看來是怯陣和懦弱,只能換來變本加厲的欺凌。

小郎中還想息事寧人,忍耐不住的時候就跑到里正家里央告,懇請里正大人秉持公道,給予應(yīng)有的庇護(hù)。

鄉(xiāng)間的里正也是花錢買來的,一般都是員外財主擔(dān)任。里正大人貌似公允,當(dāng)著小郎中的面把幾個無賴狠狠訓(xùn)斥一番,又非常和善地體恤他們。

“你的墻頭太矮、太單薄了,柴門也不扎實,稍一用力,墻頭和院門、房門都能踹開。住在這里實在太不安全了,那幫畜牲今天走了明天還能再來,我又不能白天黑天都在你家門前站崗?!崩镎笕撕皖亹偵馗嬖V小郎中:“我家倒是深宅大院,墻頭是用大磚壘砌白灰勾縫的,大門的厚度超過四寸,用七七四十九根大釘穿透了包裹的鐵葉子,應(yīng)該是堅硬無比。即便我家的墻頭低矮,門窗也不結(jié)實,就是敞著門睡覺,那幫龜孫也不敢到我家來找事。你到我家去喂牲口,叫你老婆在廚房里幫工,拾掇兩間放農(nóng)具的庫房給你們,管吃管住付給工錢。你掂量一下咋樣?如果可以的話,知會一聲我叫管家安排拾掇?!?/p>

小郎中興奮異常,覺得自己有幸遇上了活菩薩。大紅袍也長舒一口氣,煩亂躁動的心情被一下子撫平了。他們懷著感恩的心情,興沖沖地去里正家里當(dāng)傭人。只要能平平安安地吃上一口安生飯,工錢給不給的決不計較。

兩個月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小郎中兩口子在里正的光環(huán)照耀之下,舒心愜意地過著日子。天天都是四平八穩(wěn)的,連雞鳴犬吠都聽不到。小兩口的感恩之心更濃了,搶著干活,不惜力氣。

小郎中無端地生出許多懊惱。自己當(dāng)初太莽撞了,腦袋一熱就把絕育帶貼到了大紅袍的肚皮上,現(xiàn)在他心生后悔。人的日子過得舒心了,就會熱愛和留戀生活,也非常強烈地渴望哺育后代。

臨近春節(jié)的時候,東家安排小郎中和管家一起到佃戶家里催收租子。晚上回來的時候,里正炒了四個碟子,拿兩壺好酒犒勞他們。順便安排小郎中到門房去值夜一天。門房家中有事,走得很急,他家路途較遠(yuǎn),今天晚上趕不回來。

小郎中像小雞啄米一樣連連點頭,疑疑惑惑地去了門房。賬房先生在一旁掩著嘴偷笑。

更夫敲響了二更天的梆子,整個村莊都寂靜下來。小郎中提著哨棒前前后后地轉(zhuǎn)了一圈,三進(jìn)院子漆黑一片,不論主人還是傭人全都熄燈就寢了,各房都響起了或輕或重的鼾聲。

小郎中不放心自己的妻子,閂好門就往牲口棚旁邊的庫房走去。那是東家為他們安排的臨時居住之所。

小郎中是個勤懇能干的人,懷著感恩的心情干活,更是十二分的稱職。他先到牲口棚里轉(zhuǎn)一圈,打掃完牛欄馬廄的衛(wèi)生,墊上新土,再給石槽里加上草料,用拌草棍攪勻,這才起身到庫房去探視老婆。

一個黑影從旁邊閃過,引起了小郎中的警覺。深更半夜翻墻入室,篤定不是好人。洪先生首先想到了非偷即盜的梁上君子,梁山水泊中的鼓上蚤時遷之流。自己現(xiàn)在是門房的看護(hù),雖然是臨時替班人員,也有守土擒賊的職責(zé)。好在自己在暗處,手里還有一根給牲口拌草的哨棒,可以出其不意地打他一個冷不防。

洪先生看到那個黑影像鬼魅一樣,野狗似地溜到庫房的門前,抬起前爪輕輕地打門,還拿捏著腔調(diào)模仿自己的聲音說話:“小心肝,快點開門。”

“你不是替門房值夜去了,怎么又回來啦?”大紅袍還沒睡著,在戲班子里練功養(yǎng)成的習(xí)慣,睡覺特別機靈。

“想你唄??扉_門,熱乎熱乎再回去,晚不了?!蹦莻€冒名頂替的 “李鬼”很著急,巴不得這就能從門縫里擠進(jìn)去?!伴_門上床就行,不要點燈。”

門 “吱呦”一聲被拉開了,那個鬼影子倏然躥進(jìn)房中,迫不及待地抱住大紅袍亂啃。

夫妻間親熱的時候,一般都有一些不足與外人道的細(xì)節(jié)。這個 “猴急”的 “李鬼”按照自己的程序走,很快就露出了破綻。

“你是誰?快放開我麻溜地滾出去,再不松手我可不客氣了。”大紅袍又羞又急,使勁地把色狼往外推,同時扭頭閉嘴,躲避那張到處亂拱還臭哄哄的狗嘴。

“我是東家,你快點從了我吧。完了事明天給你30塊大洋?!崩镎鼻须y耐,一只咸豬手往胸前探爪,一只手拽住大紅袍的褲腰帶往下扯。

大紅袍畢竟是練過功夫的人,情急之下知道防身。她抬起右腿膝蓋,狠狠地在東家襠下頂了一頂。東家臉上的汗珠淌下來了,一股鉆心的疼痛涌遍全身,把他的頭臉憋得青紅醬紫,腫大了許多。他急忙松開雙手,反過來護(hù)住自己的腿襠,弓著腰 “唉吆、唉吆”地叫喚起來。

小郎中害怕叫喚聲驚動打更值夜的人,辱沒了自己的家風(fēng),一個箭步躥到東家的身后,掄起手中的哨棒,照準(zhǔn)里正的后腦勺狠狠地打了一悶棍。

東家酒色過度,按郎中的說法患有 “雙斧劈柴”之癥,原本就是一個單薄羸弱的身板?,F(xiàn)在大小頭都受到了打擊,像一個棉布口袋一樣癱倒在地上,居然沒有一點聲息了。

東家像死狗一樣橫躺在庫房里,小郎中把手伸到他的鼻下進(jìn)行試探,又拽過手腕把了一下脈。那個老東西氣息脈象全無,但是身體依然是又熱又軟的。沒有兩三個時辰的觀察,洪先生也不敢判定他昏迷還是死去。

如果東家死了,小郎中夫婦攤上了人命官司。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他們兩口子腰無分文,也不知道找誰打點官府,肯定又要被判處 “一刀之罪”。即便東家僥幸不死,他們夫妻倆還能在這個宅院里安安穩(wěn)穩(wěn)地住下去嗎?

老郎中在世的時候常說 “惹不起可以躲得起”,戲文里經(jīng)常道白 “三十六計走為上”。小郎中催促娘子快點穿好衣裳,鞋底上抹油——溜之大吉。

忙中容易出錯,慌亂容易失機。小郎中和大紅袍忙著逃離是非之地,沒人想到要帶些干糧細(xì)軟,也沒想到翻查一下里正的口袋,找?guī)讐K零花的洋錢。他們連夜奔跑,黎明時分鉆進(jìn)了又高又密的草蕩子。躲在荒草叢深處睡覺,除了野狼和云朵,沒人知道他們的具體位置。

人是一盤磨,睡著了不渴也不餓。人在休眠狀態(tài)容易打發(fā)時間,要是有好夢相伴時間過得更快。然而人是熱血動物,睡眠的時候只是運動減少、代謝速度放緩而已。一覺醒來,舒展懶身打個哈欠,再排空體內(nèi)的屎尿,腸胃馬上就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抓住,不停地上下抻拉一樣,火燒火燎地難受。

大紅袍夫婦睜開睡眼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偏西了。他們扒開身上的枯草敗葉,第一個感覺是褲帶松了。他們緊了一扣再緊一扣,還是覺得褲腰往下墜滑。后來他們終于弄明白了,不是褲帶松了,是肚子空了。

兩夫妻四目相對,臉上布滿了愁云。他們目前需要面對的情況是:首先是行不知所蹤,居沒有定所。其次是囊中羞澀,走到哪兒都是人地兩生。再次是衣食無著,如果不在短時間內(nèi)填飽肚皮,弄一身御寒的行頭,就有可能葬身在野狼、野狗、狐貍、獾豬和雕鸮、烏鴉的腹中,做保護(hù)野生動物的先驅(qū),為美化濕地環(huán)境作出應(yīng)有的貢獻(xiàn)。

羅列完令人絕望的困難,再回過頭來翻找一下自身的優(yōu)勢。困難能把走投無路的人送到死亡之地,除了韓信 “破釜沉舟”的個案以外,鮮有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先例。“峰回路轉(zhuǎn)”、“柳暗花明又一村”等等翻身重生、擺脫困境的機會和能力,往往隱藏在自身的優(yōu)勢之中。

小郎中擁有祖上傳下來的懸壺濟(jì)世的本事,他還是能唱能演的超級票友。大紅袍曾經(jīng)是佘家班的名角,登臺亮相就能吸引觀眾的眼球,亮開嗓子就能征服臺下的觀眾。兩個人商量一會,一致同意組建洪家班,繼續(xù)唱戲。戲子雖然干著下賤的行當(dāng),但收入頗豐,聚斂錢財?shù)乃俣纫部?。兩個人都有戲劇情結(jié),聽見鑼鼓響就渾身癢癢,忍不住想蹦想吼。再說兩個人都有唱打的功底,招幾個精細(xì)的娃娃就能搭起班子來。行醫(yī)看病倒是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職業(yè),療疾解苦也是積德行善的美事??墒情_起醫(yī)館大紅袍插不上手,只能站在一邊看西洋景,這就嚴(yán)重地?fù)p害了大紅袍的自尊心,也浪費人才。更為關(guān)鍵的是小郎中膽小怕事,自認(rèn)為學(xué)藝未精,很害怕 “五姨太”那樣的事情重演。他已經(jīng)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不想沾染把他送進(jìn)鬼門關(guān)的行醫(yī)行當(dāng)了。倒不如先搭一個草臺班,把衣食問題解決了。一邊唱戲一邊教大紅袍學(xué)習(xí)醫(yī)道,年老的時候自醫(yī)。等有了積蓄,他們也年老體衰蹦跶不動的時候,再買幾畝薄田當(dāng)?shù)刂?,躋身到中九流的行列,羽化成體面的紳士安度晚年。小郎中被 “五姨太”的事情嚇怕了,不敢再和醫(yī)藥親近。唱戲要走 “出將”、“入相”兩道門,登臺的時候化妝,以假面孔示人,演繹一些 “包青天怒鍘陳世美”之類仗義執(zhí)言、不畏權(quán)貴的故事,多少能吐露一些怨氣,過過干癮。曲終人散的時候卸妝,還原成人世間的俗人。走錯門、唱跑調(diào)無非是學(xué)藝不精,少賺銀子而已,大不了重頭再來。行醫(yī)看病也走兩道門,那是 “生死”兩道門檻,走錯了就萬劫不復(fù),再也不能回頭了。

藍(lán)圖很好描畫,實施起來非常困難。小兩口設(shè)計的前景是非常誘人的,可是不論干啥,手里要有硬通貨才行。行醫(yī)要有醫(yī)療器械,還得進(jìn)藥,成立草臺班要置辦行頭和鑼鼓弦子等家伙什。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他們腰里冰涼,怎么實現(xiàn)這個宏偉的計劃呢?

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小郎中夫婦的心境像天上的密云一樣,灰暗而又厚重。小郎中夫婦還沒走出草蕩子就撿到了餓得奄奄一息的小紅袍。他們偽裝成一家三口,站到街頭上打把式賣藝。先敲鑼把人聚攏起來,再站到中間抱拳轉(zhuǎn)著圈作揖,口中還念念有詞:各位好漢爺們,小的初來貴地,不懂規(guī)矩。無論是東游西逛的,還是南來北往的,看見天上飄過雪花的,聽過炮仗炸響的,伸過一拳的,踢過兩腳的,都是在下的師傅。

他們走州過府,不辭辛勞,轉(zhuǎn)遍了四省七縣的故黃河荒草灘,賣藝的收入僅夠維持半飽,根本搭不起班子來。

洪先生不光精通醫(yī)道,腦袋也很靈光,真的動腦筋使壞耍詐,普通人拆穿不了他的二五眼。

大紅袍和丈夫都把第一個入門的徒弟視同己出,一邊教她踢腿練功,一邊叫她練習(xí)寫字,背誦《湯頭歌》。一邊再物色新的入圍人選。

小郎中帶著她們娘兒兩個去闖南徐州(宿縣)。這一回穿著體面,收拾得漂漂亮亮、干干凈凈,一步三晃擺著譜橫行,儼然是大戶人家的闊少爺。進(jìn)入南徐州,他們挑了一家大型的牲口店住宿,把大紅袍嚇得咬著指頭啞然噤聲。

有道是 “臭皮香客、販牲口的是銀子垛”。販賣牲口的客人穿得邋里邋遢,身上沾有牛屎馬尿的騷臭氣味??墒撬麄兊谋炒罾镅b滿了沉甸甸的硬通貨,身后跟著一群值錢的生靈,是牲口店里最受歡迎的貴客。那時候牲口店是高級賓館,比單獨住人的雞毛小店強上十倍都不止。

店老板都是尊崇趙公明元帥的,對饋贈銀兩的衣食父母常懷感恩之心。他們知道自己的客店是因為牲口才興旺發(fā)達(dá),所以招牌上寫著 “車馬店”而不是 “客店”,客人們在背地里一概稱呼為 “牲口店”。

小郎中要了一間上房,安排店小二先送洗臉洗腳水,再上一桌子雞魚肉蛋、白面發(fā)饃和兩壺上等好酒。吃飽喝足之后,洪先生安排女眷休息,自己到街上找到一家大藥房,買了兩個制錢的水銀。

回到牲口店里,小郎中把老婆叫起來,讓她拿著水銀如此這般,辦完事記清楚了前來回報。

大紅袍是女流之輩,出入房間都是低著頭行走,人們看不清她的面目,也沒人對她特別介意。她很快就把丈夫交代的事情辦妥了,復(fù)命之后丈夫安排她到內(nèi)室休息,自己坐在蠟燭下看書。

不到一袋煙的功夫,牲口店像炸營反獄一樣,人聲鼎沸,忙亂異常。

頭牛瘋了,瘋得莫名其妙?,F(xiàn)在不是探尋頭牛為何發(fā)瘋的時候,關(guān)鍵是治好這頭瘋牛,不讓它繼續(xù)發(fā)瘋。頭牛一旦瘋得無法控制,就會引起牛群、馬群、驢群、騾子群的整體騷亂,后果不堪設(shè)想。牛、馬、驢、騾雖是通人性的大牲口,發(fā)起瘋來是六親不認(rèn)的。更為要命的是大牲口不懂得道德底線,也不畏懼律條的制裁,毀人毀物都在一瞬之間。販牲口的經(jīng)紀(jì)人也有忌諱,知道哪個 “車馬店”有過牲口炸群的歷史,店家擺上八個大碗也不過去住宿。這樣的消息傳揚出去,這家牲口店就會路斷人稀,剩下的善后事宜就是關(guān)張或改行了。店家知道 “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的道理,牲口店的老板一般都會養(yǎng)著一兩個獸醫(yī)。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該獸醫(yī)出場為東家排憂解難了。獸醫(yī)們近距離仔細(xì)檢查發(fā)瘋的頭牛,挨了十幾牛蹄子也沒看出門道來,向東家抱拳拱拱手,卷起鋪蓋卷走人了。

店家傻了,招呼各個房間的客人挪地方。他害怕牲口炸群發(fā)生不測,萬一攤上人命官司自己這輩子就玩完了。小郎中裝作一頭霧水的樣子,詢問店家發(fā)生了啥事如此恐慌。店家見小郎中衣著得體,態(tài)度和善而又沉穩(wěn),像是一位高人。此時別無他法,只能有病亂投醫(yī),就把他當(dāng)作活菩薩央告了。

小郎中跟著店老板來到牲口棚,煞有介事地對發(fā)瘋的頭牛檢查一番。老婆告訴他,和頭牛對面站立,水銀就倒進(jìn)了牛的右耳朵。和牛并排順向站立,水銀就在牛的左耳里面。這樣的交待是準(zhǔn)確無誤的,小郎中知道該如何操作了。

“這是一種外地的線蟲鉆進(jìn)了頭牛的耳朵,這種蟲子專門吮吸大牲口的腦子,非常厲害。這個蟲子還沒拱進(jìn)頭顱,再晚一會就沒救了。幸好你們碰見我了,一般人是看不透這個癥候的。我回去拿副藥來,我的藥能把這種線蟲殺死化掉。”小郎中拿來一包白色的粉末,倒進(jìn)牛的好耳朵里面,又用包裝紙卷成圓筒,把粉末吹向深處。然后安排店老板找?guī)讉€身強力壯的后生抱住牛腿,洪先生自己抱住牛頭,指揮大家按照自己的要求把瘋牛撂倒。瘋牛那只灌有微量水銀的耳朵貼到了地上,小郎中抱著牛頭往地上狠狠地頓了兩下。牛耳里的水銀被慣了出來,耳朵不響了也不疼了,頭牛安靜下來了,瘋牛被治愈了。

小郎中被店主和客人尊為天神,店家和牲口經(jīng)紀(jì)人每人奉上40塊銀元的謝儀。小郎中再三婉拒店家的盛情挽留,用欺詐得來的不義之財做資本,在夏邑縣成立了洪家草臺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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