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倒轉金字塔
- (英)喬納森·威爾遜 迪生
- 2917字
- 2019-01-10 18:42:14
現代主義
獎杯和現代化相輔相成。骨子里就保守的足總阻止了給球衣印號和在照明燈下踢晚間比賽,但有些創新仍得以實施。阿森納將球襪顏色從黑色改成藍白相間,海布里球場裝上時鐘,吉萊斯皮路地鐵站改名為“阿森納”站,全紅色的球衣配上了白色袖子(俱樂部認為,比起其他顏色,白色更容易被眼角余光注意到)。最有成效的創新,或許是查普曼在周五的訓練后將球員聚在磁性戰術板前,討論下一場比賽,解決上一場的遺留問題。在哈德斯菲爾德時,查普曼就鼓勵球員為自己在場上的定位負責;到了阿森納,他每周都要開展討論。《每日郵報》的一篇文章解釋道:“他破除舊傳統,是第一位井井有條安排制勝之道的教練。”

1930年4月26日
倫敦溫布利球場
足總杯決賽
阿森納2-0哈德斯菲爾德城
這些做法挺管用。阿森納1931和1933年兩度折桂聯賽,1932年足總杯決賽因為爭議球憾負。格蘭威爾寫道,阿森納“運轉起來近乎機器般精確”,快速的由守轉攻,干凈利落的實用主義風格,好似有意與海布里周圍的裝飾派藝術融為一體。“機器”的比喻十分生動,令人想起柯布西耶“房子是居住的機器”一說,這就是現代主義足球。同樣,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將詩稱為“詞語組成的機器——像機器一樣,沒有一個零件是多余的”。這句話幾乎成了他所理解的現代主義的口號。在很大程度上,查普曼的阿森納是他們那個時代的象征。喬伊曾如此評價阿森納的球風:“20世紀的代表,簡潔、令人興奮、精彩、高效、破壞性強。”
這或許不是意外。畢竟,查普曼是1870年福斯特《教育法》的第一批受益者,該法案規定兒童必須接受義務教育至12歲,從而使得空前數量的工人填補了因一戰而空缺出來的管理職位。他們的耳旁或許沒有縈繞著埃茲拉·龐德“日日新”的催促,但毋庸置疑,這個新的管理階層比起守舊的前輩來說更樂于接受創新。不應忘記,與查普曼幾乎同時代的,還有來自諾丁漢郡煤礦地區的另一位現代主義天才D·H·勞倫斯。
足壇也不乏懷疑者,或許最為敏銳的當屬《每日郵報》署名“卡拉瑟斯”的評論員,此人在1933年阿森納奪冠后評價道:“如果說其他俱樂部想模仿他們,那么他們恐怕不是個好榜樣。當今只有一支阿森納,我實在想象不出來有第二支阿森納,因為沒有哪家俱樂部擁有合適的球員來執行同一套理念。”
不論如何,理念未能得到充分認識,1931年的一幕便暴露出這一點:英格蘭隊迎戰蘇格蘭隊,選拔委員會挑選了羅伯茨,他成了第一位被召入國家隊的攔截型中前衛,但英格蘭陣中的兩名后衛古道爾和布倫金索普都不習慣WM陣型。結果就如L·V·曼寧在《每日簡報》所記錄的,蘇格蘭隊“在開闊的空當里如野餐般閑庭信步”,最后以2-0獲勝。
蘇格蘭的分歧一樣嚴重:一方認識到現代化體系的實效,另一方仍然浪漫地迷戀短傳。“繡花”打法的最后一次勝利發生在1928年3月31日,場上的那支蘇格蘭隊以“溫布利巫師”的美名永載史冊,他們5-1重創英格蘭,亞歷克斯·杰克遜獨中三元,亞歷克斯·詹姆斯梅開二度。在《晚間新聞報》的報道中,桑迪·亞當遜稱杰克遜的第一粒進球是“Z字形曲折推進,理應作為典范而流傳千古”,又描述稱:“得意洋洋的蘇格蘭人玩著貓捉老鼠的把戲……皮球在腳下酣暢地運動著。心神煩亂的對手被耍得摸不著頭腦、徒勞掙扎、敗下陣來。在一次令人眼花繚亂的配合中,蘇格蘭隊連續傳遞11次,沒有一個英格蘭人碰到皮球,直到蒂姆·鄧恩以一腳高射炮結束了進攻……”
《格拉斯哥導報》更含蓄,在報道中寫道:“蘇格蘭人的成功從本質上再一次證明,比起有欠美觀、較為簡單,主要依賴速度的英格蘭風格,蘇格蘭人的技術、才藝和花活仍然更為優越。”邊前衛吉米·吉布森和吉米·麥克馬倫與內鋒鄧恩和詹姆斯交相輝映,在潮濕的場地上發揮出毀滅性的威力,但應當記住的是,這場比賽其實是英倫冠軍賽中爭倒數第二的附加賽。蘇格蘭風格所謂的明顯優勢,在0-1負于北愛爾蘭和2-2戰平威爾士的比賽中并未體現出來。
同樣值得注意的是,蘇格蘭隊場上11人中的8人效力于英格蘭俱樂部:雖然傳球能力出色,但適應英格蘭比賽的節奏也是明顯的利好因素。可無論如何,從球風來說,這場比賽不是一些人所說的“復古之戰”。中前衛布拉德肖被賦予防守職責,盯防迪克西·迪恩。所以說,兩隊踢的或許不是成熟的WM,但至少均未采用經典的235陣型。
俱樂部對WM的使用有先有后。前格拉斯哥流浪者球員喬治·布朗回憶起“1930年左右”一場流浪者-凱爾特人聯隊與哈茨-希伯尼安聯隊的慈善賽:“邁克爾約翰打右前衛,我打左前衛,凱爾特人的麥克斯泰打中前衛。”他說,“上半場我們踢得不好,中場時我們一球落后。中場休息時,邁克爾約翰跟麥克斯泰說:‘問題都在中路,因為你的位置太靠前了。我們流浪者隊讓吉米·辛普森拖后,這樣能緩解后衛的壓力。’麥克斯泰答應試試,結果我們輕松獲勝。從那以后,他在凱爾特人也踢相同的位置。”但就像阿森納的杰克·巴特勒一樣,麥克斯泰也不是天生的后衛,直到攔截型中前衛威利·萊昂從女王公園加盟后,凱爾特人九年無冠的紀錄才宣告終結。
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問題:找到優秀的防守型中前衛,遠比找到優秀的進攻型球員容易。“查普曼等式”的創造力角色更難填補。亞歷克斯·詹姆斯這等能力的內鋒寥寥無幾,但赫比·羅伯茨那樣的冷靜攔截手俯拾皆是。“其他俱樂部試圖模仿查普曼,”吉米·霍根表示,“但他們沒有合適的球員。在我看來,這樣做的結果是破壞了英國足球,強調防守和大腳開球將耐心組織毀滅殆盡。新踢法讓我們的球員失去了腳法和球感。”
衰落的種子或許在越位規則改革之前便已播下,但種子的生根發芽得益于查普曼對改革的回應。正如格蘭威爾所說,三后衛養成了教練和球員精神上的懈怠,因而“加強、惡化了已有的弱點”。畢竟,往前鋒所在的大致方向大腳開球,要比創造機會容易得多。但查普曼毫無歉意。“我們的體系被其他球隊大加效仿,最近卻成了反對和討論的對象……”他對胡戈·邁斯爾表示,“比賽場上只有一個球,某一時間點只有一個人在踢球,其他21個人都是看客。因此我們只要處理持球者的速度、洞察、能力和踢法。至于其他的,人們對我們的體系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已經毫無疑問地顯示出來了,這個體系最適合我們隊員的特點,為我們帶來一場場勝利……為何要改變一套能贏球的體系?”
查普曼從未遇到過球員換代的問題,之后也不會了。1934年1月1日,他在伯里進行的比賽中著涼,仍然決定翌日去觀察阿森納的下一個對手謝菲爾德星期三。他發著高燒回到倫敦,又不顧隊醫的建議,前往吉爾福德觀看預備隊的比賽。他回家后臥床休息,但肺炎已經發作。1月6日,查普曼早早告別了人世,此時離自己的56歲生日尚有半個月。
阿森納沒有泄氣,再接再厲奪得冠軍,次年完成三連冠。查普曼的文集在他去世幾個月后出版了。有意思的是,對一個競爭不那么激烈的時代的逝去,他似乎也表達出惋惜。“球隊再也沒必要踢出漂亮足球了,”他說,“無論如何,他們必須進球,必須拿分。積分榜的位置才是對他們本領的實際評判。”
如今這一點幾乎已成公理。但在當時,足球比賽的“玩票”心態仍然十分普遍,以至于查普曼也覺得有必要為獲勝而道歉。“三十年前,”他繼續寫道,“人們在場上充分享有展示技藝稟賦的自由。但如今,他們必須為一套體系做出貢獻。”對勝利的皈依最終完成了,足球認識到了戰術的價值,明白了需要將個性束縛在團隊框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