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逍遙寒心

幻兮兒邁進(jìn)清泉中，泊泊流動的酣泉濺出零星水花，墜在池沿，美致了地磚上一丁一點的順滑。朝陽冉升，芒光四射之時，她白皙的腳丫淌在泉里，被柔情多暖地簇在腳下，緩緩地輕輕地滑過一趟又一趟。

“奇怪，已站了半許，水位為何茫然不動？”幻兮兒愣愣地駐看著腳下，池中清澈透亮的泉水一夜不見，灌了神通奇寶地柔膩。

她鼓弄著腳尖劃開一波又一波乖巧繞在腳下的泉水，選著妃秀似的排開一浪卷潮而來的另一浪。紋絲不動的四方清泉池里，它們沒有設(shè)想中的恐怖。腳丫子來回瞎撲騰了好一會兒，幻兮兒警惕的心也漸漸松弛了些，她杵身其中，邊上唯有莫飛兩眼牢牢鎖盯來。

女子頑韌的自尊心催逼著她跨開步子越挪越前，踏上的每個安然步子卻默默地虛空了她的心。

隱云老祖有意拋下的挑釁發(fā)著響兒激在耳蝸，此時的她好像沒有理由不去想想逍遙館館主對她驀然暴起的脾氣是否另有深意。

可當(dāng)冷卻下的心眼亮堂了光后，自己心底里的怯弱也被抓個正著！

“小心！”邊上的莫飛盯緊哨兒地大聲嚷醒被心神牽絆得出神的幻兮兒。

“嗯唔?！彼磻?yīng)不及，撲激大起的泉水滾著大力狠猛地撞跌了她的身，冷不防地一屁股傾坐在池底。

“快站起來！”干睜著眼看的莫飛差點兒蹦進(jìn)泉里揪起她。那波卷潮剛剛息沒，四周又合聚覆來雙卷著浪的潮，蕩起的清泉晃漾得厲害，陣勢強(qiáng)盛得一波續(xù)上另一波。

幻兮兒像困獸一般被囚禁得難以動彈，她左右瞧看，前后的卷潮又離近了些，換看前后，左右又不斷逼襲，倘若能以輕功翻身騰躍，也許她會不斷尋著地兒調(diào)戲它們，令它們撲空，令它們相互撞擊，或是直接以更猛的拳腳霍出力把它們?nèi)珦舻梅鬯椋壳岸?，似乎自己才是它們玩得樂不可乎的對象?

“兮兒妹妹，八卦幻生，四……”莫飛記得年少時老祖訓(xùn)練館主念的就是這套說辭，眼見清泉勢氣漲猛，他慌不擇句，腦袋乍現(xiàn)的，張嘴就來。

“云兮少主，還是你自個兒來吧?！鄙癯龉頉]的阿九就在莫飛關(guān)鍵的提示語出口前，親自捂緊了他的嘴巴。

承負(fù)大任的莫飛意圖裝傻，使勁地要掰開阿九的手。

“云飛少主，若要云兮少主多熬些時候，你還是收起自己的慷慨吧，別好心干了壞事，提前讓云兮少主被趕了出去?！卑⒕派钪\套路，“到時館主剝皮抽筋的人可是你，老祖肯定也……”

“嗯！嗯！嗯！”莫飛躁著氣翻了好幾個白眼，他用力抖晃了好幾下身體，連卡迸在喉嚨的話都捏成語詞擠蹦到鼻腔外，強(qiáng)烈抗議著自己被捂失的發(fā)語權(quán)。

“啊……”

還悶著性子的莫飛驀地驚詫得出奇安靜。

面前幻兮兒閉上眼嚎喊著聲突然側(cè)過身子朝前沖，直咧咧地主動撞去夾擊而來的卷潮。

“干得好！”阿九看著她挑了一角兩潮卷夾的道口，禁不住內(nèi)心喜嘆她臨危之下的聰慧，“夾擊之力互相牽制而逝，云兮少主好樣的！”他換了陣營似的給幻兮兒搖旗納威。

“九伯，你是鬧哪樣？”莫飛膩著眼睛質(zhì)問他的反常舉止，“不是來盯人的么，別用這種方式套乎得那么親切??！”莫飛溜開他，隔了點距離地站著，不時拿眼瞟他。

“誰說我來盯人的？要盯，昨夜就把你倆揪到老祖跟前了……”阿九自然而然地開口，但“昨夜”二字虛了莫飛一身汗，他迅雷不及地又蹦回阿九的身旁。

“噓！”他擺著手勢掩聲，“九伯，看破也別說破??！我和少爺不過……”

“??！”

悄聲要與阿九耳語的莫飛再次被幻兮兒驚起的叫聲打斷。

“琉璃珠怎么變成這樣了？”她捏著從清泉池底掏到的琉璃珠隔著距離問他們倆。

碧徹晶瑩的琉璃珠黯淡缺光，滑溜的皮面上要么開了些口子，要么糙了塊面，怎么看都像沒了靈魂的彈丸兒，只適合街面上幾個潑皮的孩童嬉戲耍樂。

“這……這……”莫飛頓然語塞，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出好的借口，只好兩眼求助身旁的阿九。

可惜阿九沒啥心思要與他們患難與共，他自己蹭到更旁邊的位置，冷漠地劃絕了關(guān)系，“我路過的?！?

“你……”莫飛切切咬牙。

“早知道就不放在口袋里了！”幻兮兒翻轉(zhuǎn)著手里的珠子，“這可真叫我掉碎了它，少爺非得罵死不可！”她呢喃自語地怪責(zé)自己，那認(rèn)真翻看的樣子單純得令人垂涎。

“先別管珠子了！”阿九著實著急幻兮兒分叉了的心，她心疼琉璃珠的短短時間里，泉水悄著心機(jī)地往上漲，“清泉池……”

“啊呦！”回神慢吞的幻兮兒又被涌著大波的泉水從背后撅推了屁股，踉踉蹌蹌跌倒在水里，臉面朝下的她鼻口噎嗆了不少泉水。

“九伯，你倒是提醒得快些?。　蹦w大力地把他扯回池沿中央，“站這，看得明白些?！?

“沒用的！”撫著腦袋嘆氣的阿九甩開莫飛拽著的手，“這清泉感人憫情，起了啥動蕩全憑的是云兮少主的情緒……”

“什么？”莫飛抓著話柄，剎那反應(yīng)，他沖著正在抹掉水漬的幻兮兒喊到，“兮兒妹妹，快平復(fù)自己的情緒！”

“唉，難怪老祖縱你自在。”阿九這次只嘆在自己的心里，當(dāng)初隱云老祖命單純的莫飛與館主形影不離的決定果真明智。

而且，逍遙館館主臨末休養(yǎng)交代的話莫飛真的是忘得一干二凈，三晴閣的清泉大忌之事便是闖關(guān)者情緒波動大，驟起又落的起伏跌宕耗不住泉水變換著招式虐她。

這點于置身水中的幻兮兒也開始感覺得愈加強(qiáng)烈，此時高漲至腰的泉水，總是一波平息再復(fù)起另一波，不僅來得悄無聲息　，又尋蹤無跡，“再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她嬌弱的身子久泡在泉水中，微熱的水溫已從腳心躥到心窩，原本舒適的感覺反倒激促得好像腦袋缺氧，尤其泉水卷覆之時，心口急促震悚的那剎那，簡直就像把她捆縛在懸崖，似乎生死之間的抉擇只是一條繩索定下的。

“不！不行，我得冷靜！”她大口呼氣喘氣。

可這么自救的方式似乎遭了三晴清泉的妒忌，它們蠢蠢欲動地不安分起來，只剩水波微微蕩起的拍擊力還能友好地提點醒?！肮?。”幻兮兒在四周聚攏來的卷潮不見客氣前重重地深呼吸，嘴里憋足一口氣，立馬在潮奔大涌之時蹲身沒進(jìn)水池里。

“兮兒妹妹，你怎么了？”莫飛誤以為幻兮兒被四起的泉柱卷進(jìn)水池，他不假思索地就要跳進(jìn)清泉池里救她。

“別去！”阿九抓住他的衣服阻止。

“您不知道，兮兒妹妹怕水！”莫飛急急忙忙掙脫阿九，躍身跳進(jìn)池水中。

“老祖知道！”缺根筋的莫飛差點兒毀了老祖的計劃，阿九只好搬出老祖說事，“這道關(guān)卡非得云兮少主自己闖了不可！”

莫飛背身立駐著聽，阿九剩余沒點明的話，他多少還是懂得的，“那也不能讓我看著干著急?。　蹦w內(nèi)心的擔(dān)憂還是消損不了。

“所以……”阿九走到他的身后，在莫飛毫無戒備地要回身時，狠準(zhǔn)地往他肩肘處劈下一掌，“你還是先歇著吧?！卑⒕欧鲎炑Ａ四X袋的莫飛。

清澈的泉水覆在面上，幻兮兒透過水層似乎看到模糊身影傾斜倒下，她依著模樣斷定是莫飛，緊張的心催吐了還游刃有余的氣，“咕嚕，咕嚕”的氣泡接踵冒出，“阿噗！”以致猛嗆了好幾口水后自己不得不出了水面。

前一秒狠撲不到目標(biāo)的清泉及至幻兮兒現(xiàn)身，立馬驟起四面水墻，就差頭上缺著一頂口，水墻高起的四面一直延伸進(jìn)水里，圍起的空間越攏越窄。

“怎么辦？怎么辦？”她攥緊琉璃珠握住拳頭，不甘服輸?shù)男恼紦?jù)了脆弱的頂峰，求生求勝的心火燃在雙眼。

“啊！”她爆破出壓制在心底的吼聲，在水墻即將碾覆她時，手心里的琉璃珠護(hù)主有靈，它耗盡最后一點力，鼓足她心坎里還不夠強(qiáng)盛的勇氣。

霎時光芒萬丈起，擊碎了一幕幕水墻。

閃著眼的幻兮兒雙眼勻著重影兒，腰身觸及的水面蕩漾了好一會兒也開始漸漸平息。

安然無恙的幻兮兒愣著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手心里圓滾的琉璃珠卻突然尤其硌手，她攤開手掌一看，殘缺的它早已四分五裂，碎成渣屑。

“再見，主人?！币宦暁埩舻奈⑷趼曭樵谥樾?，琉璃魂靈帶著笑消逝，碎成渣的珠塊緊跟著也消融成水，從幻兮兒手中滑落進(jìn)三晴清泉中……

那一聲最后的訣別之音，絞疼幻兮兒的心胸，身后阿九喚她上來的話她只是略過耳旁。也許心傷的觸動越能感染這池泉水，它們突然和善地將泉水分開左右兩邊，空出一道兒。

“是不是所有的上古至寶除了血肉，它們也跟人一樣有情有知？”幻兮兒埋低著頭把自己心里的難受咽進(jìn)肚中，為了她自己的私欲，無緣無故就要損逝別人和他物，她真的覺得自己羞愧難當(dāng)，她甚至開始懷疑留在逍遙館的意義?！盀榱宋业挠竦?，我毀了琉璃珠，我的笛子是寶貝，可這珠子又何嘗不是？”她拖著沉重的身子，凄容滿臉地對著阿九，“天下人皆稱逍遙館護(hù)人，為何這般為難手無寸鐵的弱女子？為何這樣靈性的寶物就該輕若草芥不值憐？”她情緒激動，抑制不住的眼眶逃出了一滴滴故作堅強(qiáng)的淚花……

“兮兒……”躲身修養(yǎng)的館主靈犀相觸，胸口倒吐出一大口鮮血?；觅鈨捍蠓炔▌拥那榫w牽制了他的心，老祖擔(dān)心的事從這一刻降臨了。

而他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