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親自來找李生。其實在江云和李生說過之后的幾天就來了,距離年慶還有不短的時間。
本來書院是沒有這樣的先例的。當然,儒家的圣人一脈單傳的時候也很少。更沒有那單傳的一人居然有出走的情況出現。往往一個先例的開創之前總是有著各種從沒有有過的原因。那么,開創這樣的先例也并不是什么無法理解的事。
所以,江云說服了書院目前的兩個當家,蘇陽子和安平子。
因為無論如何,江云去意已定,他們留不住的。江云現在之所以還和他們好好商談,是因為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雙方還有坦誠相待的余地。而這一點,蘇陽子和安平子自然也覺察到了。但是卻無力為之。而江云的建議自然是給了雙方緩和的余地。
這個先例也不得不開。
李生住的地方在故京城之中并不算好。陳陽的家境雖然在他家原來的地方還算不錯,來到故京城之中就只能算一般了。更不要說再接濟一個李生了。但是陳陽卻是沒有絲毫抱怨,反而很是樂意。陳陽的想法卻是,一個人在這故京城人生地不熟的,無聊得很。而有李生這個朋友就好得多了。而朋友有難,自然要竭力相助了。陳陽倒是沒有想太多。
李生看到是江云親自到來之后,并沒有什么意外的。倒是被陳陽看見了有些大驚小怪。其實江云就是穿得太平凡了一些,粗略一眼看去容易被忽略。仔細看,江云的容貌絕對當得上一個“美”字的。
陳陽有些大驚小怪的是,李生明明同他一樣第一次來故京城,但是居然有人來找他,還是一個長得非常不錯的女孩。
而江云則并沒有在意這些。只是和李生道了一句,叫他跟著自己走。又看了陳陽一眼,說讓陳陽也跟著。
陳陽有些好奇要去什么地方。李生的那個考核他并沒有和陳陽說。并不是不拿陳陽當朋友,而是他認為陳陽是知道的。只需要自己準備就可以了。但是準備起來,他卻不知道準備些什么。畢竟江云也沒有絲毫的提示。
李生跟在江云身后。陳陽莫名其妙地被帶上了,跟在李生身旁好奇地詢問。聽到是去書院考核,而且是針對沒有讀過書的人的考核。陳陽自然大奇,連連搖頭表示不相信。但是這個方向確實是往書院去的,這讓陳陽頓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想問江云,但是江云似乎沒有說話的意思。而他詢問李生,李生則是一臉懵懂不知。
出了故京城,行人慢慢稀少了。
走著走著,江云頭也不回地忽然開口道:“你為什么要進書院?”
陳陽一愣,才反應過來這應該是問李生的。
李生沒有絲毫猶豫地就開口回道:“因為我想讀些書。”
江云又繼續問道:“你為什么要讀書?”
李生想了想,有些回答不上來。
江云又道:“書有什么好的,你為什么要讀書?”
李生繼續沉默,氣氛有些沉悶。
陳陽看著江云的背影,一瞬間竟如同看到學堂里的夫子一般。
陳陽似乎沒有注意到江云其實一直不曾回頭。他邊走著,邊用手肘頂了頂李生的胳膊,然后小聲道:“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然而李生卻恍如沒有聽見一般,繼續沉默著。
江云卻如同聽見了一般,忽然開口道:“是因為這些嗎?”
李生其實不懂“顏如玉”和“黃金屋”是什么,但是他卻知道不是這個。于是他搖了搖頭道:“不是。”
陳陽卻沒有絲毫的沮喪的模樣,又繼續又手肘頂了頂李生,小聲道:“書中有圣賢道理,書中有大千世界。”
李生還是繼續沉默著。
而江云也再次問道:“是因為這些嗎?”
李生又搖了搖頭道:“不是。”
陳陽又用手肘頂了頂李生,而李生搖了搖頭,并沒有再聽陳陽說些什么。
江云道:“你為什么要讀書?”
李生同樣在問自己,為什么要讀書?以前,是因為她說,李生,你應該讀些書的。但是為什么呢?李生不知道,也從未想過如此艱深的問題,自然是沒有什么結果。
江云沒有得到絲毫的答案,也沒有絲毫的失望。
李生一路沉默著,三人之間也因為這個話題而沉默著。一直就到了書院。
書院門口是一座巨大的石門的。一條石路緩緩深入,隱約可見各種氣象風景。已是寒冬,道路旁也有一路的雪被掃開。顯得道路上頗為整潔。只是不免有些滑。
江云在石門下停住,她轉身鄭重道:“我希望你知道你為什么讀書。我也希望你不僅僅局限于書中。”
江云此刻的表情如此嚴肅而認真。以至于一同到來的陳陽本來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給李生說教的,卻有一種面對學堂夫子的感覺,不自禁就點了點頭,記了下來。
而李生也是鄭重地點了點頭,記了下來。
然后江云又繼續轉身回去,在前方帶路。冬日的書院是有些冷清的。盡管還是有不少學子留守。但是,也有不少學子選擇了回家。相對于平日來說,自然是冷清了些。但是不時還是能遇到幾個書院學子的。
李生悄悄觀察著,總覺得這些學子們似乎有什么和他以前見過的人不一樣。似乎,腰挺得直直的,臉上總是洋溢著笑容,自信而又不恣意間的驕傲。李生握緊手中,心中默念道,用劍的人應該驕傲。
而江云則在前方帶路著。在整個書院如同陌生人一般。她并不與人打招呼,也沒有人與她打招呼。她只是帶著兩人慢慢深入書院。漸漸地,陳陽也是覺得了有些不一樣的。因為他們到了書院的夫子們的住宿區了,還繼續深入。一般而言的書院弟子的入門考試不應該還是要在學習區之外進行的嗎?而他們竟然深入了書院的學習區,然后是學子們的住宿區,然后是夫子們的住宿區。而他們還在繼續深入著。
陳陽可是要立志考入書院的。來到故京城的這些天自然也是來書院熟悉過一番的。也請學長帶過路,但無論是他這個還未考入的學子,還是已經在讀的學長都是不敢如此深入的。
不由地,陳陽開始有些心慌了起來。生怕一不小心遇到某個嚴厲的有名的夫子,留下一個壞印象……
陳陽心中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倒是李生因為不怎么清楚,則顯得大氣了許多。
其實來故京城的路上,陳陽也知道了李生沒有讀過書。他雖然認為李生能考上書院,但絕不是明年。在陳陽的想法內,就是李生一邊在故京城找著活計做,一邊由自己教他讀書,然后大約過個三五年吧,他天資聰穎,應該能夠考上書院的。
但是現在來看,李生似乎找到了書院的后門?又或者,李生找到的是什么不靠譜的門路。那樣的后果……陳陽有些不敢想了。
一路繼續深入,不知不覺間,道路兩旁屋舍少了許多,周圍的環境也雅致了不少。只是似乎三人都沒什么欣賞的意思。
終于,江云走到一處庭院之前,推開了院門,又推開了房門,走了進去。
在那溫暖的屋子之中坐著兩個人。這間屋子且不說它布置得怎么樣,至少在這樣的冬天里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溫暖。而那兩個人,其中一人讓人感覺到剛正不阿,十分嚴厲。而另一人則讓人感覺到溫和博厚,深不可測。
江云進入屋子里,先是朝兩人行禮,各自叫了聲師兄。然后就把李生和陳陽都叫進去了。
陳陽覺得有些暈。他好像,只聽到了那什么什么師兄的前綴,又好像沒有聽見。一定是聽錯了。不然,這樣了不起的名字,怎么會如此出現在他眼前,觸手可及?
倒是李生顯得傻傻地大氣許多。
蘇陽子則一臉溫和笑意地和江云打招呼,忙問誰是江云看好的人。而安平子則是一臉沉肅,臉色有些不好看。
江云指著李生,只介紹了名字。
而不知為何,蘇陽子卻一臉燦爛笑意地點了點頭。這讓李生有些摸不著頭腦。而陳陽始終都暈暈乎乎的。
蘇陽子大致打量了李生幾眼,然后目光轉向江云道:“師妹怎么說?”
江云則一臉從容道:“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我儒家圣人一脈的傳承都在書樓之中,他能學到什么就看他自己的。”
安平子則冷哼了一聲道:“他識得字嗎?師妹不是說他未曾讀過書嗎?師妹就不留下教與他一些?就不怕他辱沒了圣人之名?”
李生聽了,大致也明白現在說的是他的情況。但是他卻有些摸不著頭腦。
江云則不為所動道:“不識字也礙不得什么的,昔日前賢創字時效法天地萬物。而他也可以這么識字。而且書樓之中并不缺乏古籍,而書院也不缺識字的人。他不會,自然可以去問!”
蘇陽子道:“師妹的考量自然是由獨到之處的。昔日亞圣在時,就曾說師妹氣象并不在一家一言。可惜,時代不一樣了……”
而安平子則繼續冷哼道:“師妹的氣魄自然是極大的。但是并不是什么人都能適合師妹的方法的。”
江云道:“師兄大可試探一番,看看合不合適。若不合適,我即生在書院,自然也會回來的。”
蘇陽子和安平子聞言都不禁把目光轉向李生。
李生不自覺地有些緊張起來,緊緊地握住手中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