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秋意漸淡,綠意漸濃。
漸漸地出了曹國邊境,水意慢慢充裕起來,還有陣陣濕意的水澤。白霧輕輕薄薄地彌漫在表面,像一層欲遮欲掩的紗衣。微冷的露水沾在草木邊緣,凍顫了有些靜謐的夢境。
在這樣有些濕冷的沼澤地之中,有一群身影在沉默地前行著。他們安靜沒有聲息,行走在陰影之中。但是他們走過的地方,就是巢里安眠的鳥雀都忍不住打起了寒戰。從夢境中被驚醒,單純的沒有情緒的眸子被恐懼充斥著。
平靜的水面被翻起的污泥黑水攪渾。
有一只手探出,在這無序逃離的水流之中精準地啄起了一只小小的甲蟲。這是一只已經死了不知道多久的甲蟲。但是這只甲蟲卻給人有些怪異的感覺。就像,它似乎比尋常的甲蟲大了不少,而且無論是節足還有巨鍔還有那一層堅硬的甲殼似乎都有太過刻意進化的痕跡。當然,它還是一只很普通的甲蟲,絕不是尋常人能夠注意到的甲蟲。
隊伍,還在沉默地前進著。這樣的濕地對于他們的戰斗會造成不小的影響。但是即便如此,他們也沒有絲毫地在意。甚至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之中,在這樣平靜的水面之下,誰知道會有什么毒蟲巨蟒呢?誰也不知道。但是他們無所畏懼地一如既往地前進著。而這片沼澤似乎也的確像看上去那么平靜,竟真的什么事也沒有發生過。
霧,漸漸散了一些。
有蛇盤曲著身子,慢慢探向一處鳥巢。樹下的水面波動了一下,周圍的樹林里也傳來陣陣動靜。那蛇先是疑惑了一下,忽然感覺似乎有一股徹骨的寒氣撲面而來,竟嚇得它一動也不敢動。那巢中的鳥雀已經驚醒,蛇可以感受到它們在瑟瑟發抖,就像自己一樣。
然后,蛇看見周圍的樹下走過一個個巨大的身影。他們明明走得不快,但是卻很快消失在蛇的感知中。從頭到尾都是壓抑的沉默。蛇并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只是繼續著自己的捕獵。
這個沼澤地似乎并不寬。不知道多久,這些人終于再次踏上了實在的土地上,雖然依舊黏黏糊糊得讓人難受。但是總比在那沼澤地之中要好受。他們似乎有著什么目標,沿著某個路線前進。沉默得不曾交流過,但是從未出現過什么分歧。終于,他們停下了。
在眾多盤虬的陰影之中,忽然響起了一聲喝令:“遠蟲……”
然后,就像攪碎了某一個夢境一般,這支沉悶的隊伍迅速醒了過來,然后快速散開,蟄伏在四周的陰影之中。慢慢地,竟一個也看不見了!只有那陰影之下還站立著一個人,如同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整個林子變得肅殺起來。
那人腰間挎著一把巨劍,還有一把大刀。他背后背著一把大弓,經過某些涂抹之后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只見他把大弓取下,用力拉滿,然后箭鋒直指前方的某處陰影。
那陰影似乎沒有什么變化,但是那人手中的弓箭卻在緩慢地堅定地移動著,就像從容不迫地瞄著什么獵物一般。
終于,那陰影中的某處波動了一下,一個聲音在死寂的林間響起道:“不愧是夜之主宰者,哪怕是現在,我也瞞不過你!”
那人本可以放箭,但是這個獵物實在是太狡猾了。他一邊說話,一邊不斷移動著。試圖躲過他的鎖定。他皺了皺眉,依舊不斷移動著弓箭,從容不迫道:“巫王,你既然沒死,來到這里干什么?”
那陰影之中不斷移動的人就是巫王了。曾經一個驚悚恐怖的稱呼此刻居然在艱難躲避著什么。
巫王倒是沒有什么還在乎的。畢竟現在可是小命重要。他道:“這里可是楚國了,我不在這里在哪里?”
那執弓的人便是夜之主宰者了。他依舊不為所動道:“你似乎在追蹤白帝?”
巫王心中一跳,卻立刻恢復鎮定道:“是又如何?如今天下,誰不想從白帝那里知道一些答案。追蹤白帝的人可不止我一個。”
夜之主宰者聽了,皺了皺眉頭,然后以一種特別肅然的口氣道:“但是,你身上有殺意!”
巫王心中一驚。他身上確實有殺意的。他想殺了白帝!這個在以前怎么也不敢想的事情,在現在卻讓巫王看到了一絲希望。但是他現在卻不能承認,因為這個夜之主宰者就是一個瘋子,一個完完全全的絕對信仰白帝的瘋子!
還不待巫王辯說什么,他心中突然緊的一縮,感到一股莫大的危機襲來。他近乎本能地閃避,卻未曾完全閃避開。只覺得一股巨力襲來,就像一把尖銳的錘子狠狠擊打在他的身上。他瞳孔猛縮,心中驚惶,大叫道:“天羿!”
夜之主宰者皺眉,還沒死?他猛地撲出,不斷拉弓,一道道鋒銳勁猛的箭矢如雨滴般飛出。穿破大樹,撕碎葉片,碾碎露珠,全部匯聚成一個囚籠。要把巫王全部罩入其中!
巫王大驚。他一邊倉皇后退,一邊試圖把他的身上的一件袍子籠罩全身。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不斷蠕動著,看上去煞是恐怖。很快,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蠱蟲就遍布巫王全身,用它們的身軀為巫王披上一件猙獰的蟲甲!巫王恨,恨現在不是以前。他的這些蟲子換做以前,每一只都是不可多得的異種,神通廣大。但是現在只是比尋常蟲子兇殘的蟲子而已。比之那恐怖殺來的夜之主宰者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或許可以以命搏命,這些蟲子或許會給夜之主宰者帶去莫大的困擾。可是若是以前,哪怕他不得不和夜之主宰者硬戰,憑借一身詭異的手段,勝負也在五五之間。大多時候,他不想戰,隨時可以憑借一直替身蠱移魂蠱千里蠱之類的一走了之。但是他現在卻是走不了,而那些手段現在卻上不了臺面。
兇殘的箭雨襲來。巫王的袍子被瘋狂蹂躪著,然后,撕破的聲音響起。曾經……
巫王來不及悲傷,那狂暴的箭雨便全方位地籠罩下來。不止是正面的夜之主宰者,還有整個林子之中的無數陰影里,每一個角落都有強力的箭矢襲來。鋼鐵的箭頭帶著飛快的速度擊打在甲蟲身上的硬殼之上,一朵朵色彩各異的血花爆濺,顏色各異地灑在地上,周圍的草木上……
地上混雜著各式各樣的蟲尸還有無力的箭矢。甚至有的地面還冒起了白煙,有的箭矢被腐蝕!
再觀巫王,已是無比狼狽。但他還站著!不得不說,他的那件蟲甲實在驚人。遭遇如此箭雨之后居然還能保他不死。但是此刻的他也是末路了。他的身上混雜著各色的鮮血,有蟲子的,還有他自己的。有的箭矢力竭,跌落在地上。但是還有許多箭矢插在了巫王身上。
身為一代巨擘的巫王或許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被一陣流矢逼入死境。哪怕這其中有一把是天羿。
像他這樣的梟雄從來不缺乏決然的勇氣。而當真正末路的時候,也從來不會缺乏玉石俱焚的魄力。此刻,他眼中就是這樣的瘋狂。他是楚地傳承之主的巫王,一身詭異手段無數。不止擅長蟲蠱,還擅長用毒、詛咒,還有神奇莫異的祭祀。但是現在,他的許多手段都已經失效了。真正還能發揮出幾分威力的無非就是蟲蠱和用毒了。這也是他敢對白帝產生殺意的最大依仗。他相信在這樣一個時代里,哪怕白帝在如何厲害,只要他能偷襲得手,憑借他的蟲蠱和用毒手段也能置白帝于死地。但是沒有想到,他先遇見了夜之主宰者。
他眼中閃過瘋狂。他還有毒!
但是在他生命的余光里,他只能看見一個巨大的身影高高躍起,然后舉著一把大刀,無比霸氣地斬下,并大喝道:“夜禁!”
巫王感覺自己就像被封存在琥珀之中的上古異蟲,一動也不能動了。他只能看到那大刀斬落,如同夜幕降臨,帶走所有的光。
夜禁,那只是夜之主宰者早年歷練的一式刀法而已。本來威力素來不會入得巫王的眼中的,只時此刻無力反抗的他心中竟有些欣慰。能死在這樣的刀法之下,或許也是對于曾經輝煌的一種安慰吧。
這一刀霸道無比,只有一式立斬。這一刀本名夜臨,但后來夜之主宰者覺得其并不夠霸氣絕烈,后期又取其意,加以無比霸氣,成刀式夜禁!夜禁之下,諸光避退!
一代巨擘巫王被立斬!一位足以媲美百家圣人的遠古傳承之主如此無聲消泯于一個不知名的密林角落之中。想來都讓人覺得可惜可嘆。
但是夜之主宰者連同那些陰影之下的身影并沒有這樣的情緒。夜之主宰者落地,避開了巫王的血。他的眉頭并不曾舒緩。他們依舊無聲前行著,任由昔日一位絕代強者的尸體被野獸蟲蛆玷污。
他們只是沉默的前進,一如夜幕之下的血流。
他只是一把刀!主宰夜色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