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秋,霜寒露重,葉木蕭條……
整個曹王轄下的氣氛變得有些嚴肅起來,若有若無之間,那一級級官員的行事也變得謹慎起來。悄悄地,他們的府邸的防范變得嚴密,他們的外出開始減少。這個現象甚至在整個曹王境內出現,連曹王府都有些凝重。
這一切只是因為來自西部邊塞的一條信息,虎賁營入境了!
即使莫讓明確過這次虎賁營入境的目標并不是曹國,但是也容不得曹王全境不防范,畢竟沒有人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寄托于莫讓的這個連承諾都算不上的判斷。
而在故京城之中,主人的緊張卻被客人的熱情沖散。無論是帝國時代還是如今,故京城都當之無愧是東方的焦點。之前的盛會是,而今因為白帝顯現吸引而來的天下矚目更是!
故京城之中,曹王府的存在感有些偏弱,但是當有人觸碰到那劃下的一條底線時便會真切體會到曹王府對于整個故京城的掌握到了什么程度。即使有儒家書院和各個古老世家在此,曹王府也是毫無疑問的故京城的主人。
有時候過多的管制取得的效果往往適得其反。
曹王府在故京城的管理有自己的風格,同樣作為一座歷史底蘊深厚的古老城池,故京城也有資格得到統治者適當的尊重。在這樣一座城市里往往會出現一些意想不到的人物,與其每一個細節都把控到極致,不如給他們一些自由,相信結果會更好。畢竟曹王的底蘊和根基還是有些淺薄的,畢竟他還不是一統天下的帝王。
彼此留一個緩和的界限,大家都懂,也會恪守。不識趣的人當然不介意他被歷史掩埋!所謂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也并非全然是霸道。
故京城中不知多少歲月以來沉淀的老者開始出來走動,毫無頭緒毫無目的地走動。穿梭于俗世之中,穿梭于嚷嚷紅塵之中,只為那驚鴻一瞥的希望。難免,他們會與新生的人杰碰撞出火花,而他們老輩的恩怨糾葛也并非總是被大勢沖刷得無形。故京城中有了略微不一樣的氛圍,具體是什么有些說不清。素衣女子說是歷史的涌動;閉眼女子說是春秋的緣來;龍雀說有雪將至;嵐隱說世人有欲,少老難免。安若則說是接踵而至的塵土飛揚。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流不斷蠕動著。繁華的城市總不喜沉默的傾頹。或許有一日老若遺跡,無人問津,也要成為蟲鳥野獸的歡園。
龍雀喜歡坐在屋檐上,看紅塵,看天空。她不想放過一絲風景,她已成為一道風景。她來故京城有些時日了,總在屋檐上的她被不少人注意到了,被許多文人雅士所傾慕。那縹緲的身姿,灑脫的風格,自由的氣息,如天空一般的澄凈,以至于故京城中都有不少關于她的詩作在流傳著。她沒有進入滾滾人流,她已是諸多人所矚目向往的存在。
誰道仙子何處來?天上流云入紅塵。
而小胖子吳全就是這其中最為狂熱的人之一。他當日一見龍雀之后,心中卻不由自主地淪陷了。素來不喜歡書籍的他如今每天最大的事就是去收集關于龍雀的詩作,還有歷史上關于女子的種種贊嘆。他游走各種雅致場合,當然這種場合大多是比較適合看著龍雀發呆的場合,然后收集各種他覺得優美的詩作。記下來,記不下來就抄下來。即使他很討厭寫字,寫字也丑得連自己都看不下去。但是他還是如此去做,因為他已經狂熱得連自己都陌生了。然后,然后受苦的便是安若。小胖子總會拿他收集到的詩作給安若評價篩選,因為在他眼里安若是他在故京城唯一的特別的朋友,而且安若應該還是一個很有才的讀書人。最重要的一點是安若和龍雀認識,小胖子親眼看到的。他聽別人說那仙子從來不與別人交流,但是他親眼看到龍雀和安若打招呼的。他還想法設法地想要知道龍雀的名字,可惜安若這條路他是走不通的。
安若對于小胖子的要求的各種拒絕,而小胖子各種不要臉地纏上來,即使是安若也感到有些頭疼。龍雀不在意世人的目光,不經意間卻被世人所矚目。
安若走在人流之中尋找美食和各種有意思的玩意兒。他不經意間抬頭,恰好看見了龍雀在望著天空發呆。而龍雀也若有所感,一轉頭一瞬間便看到了人群之中的安若。就仿佛他是與所有人都不一樣的。就像無數白銀中的一點黃金。
安若點點頭示意,龍雀也點了點頭回應,然后繼續看著天空發呆。安若繼續混入人流之中。
然而周圍閣樓的文人雅士們卻幾乎要炸了。仙子點頭了?什么意思?種種猜測紛起。自認為有所猜測的小胖子在人群之中尋找,一個個身形掠過。然后,他果然看見了安若。然而小胖子并沒有其他的不悅,反而有一種我知道答案別人都不知道答案的滿足的喜悅。小胖子在看周圍的一個個自恃風度的文人雅士們,也不再像之前那樣自慚形穢。我朋友認識仙子,我近距離看到過仙子,而你們呢?只能遠遠觀望。
龍雀不在意的目光,安若又在意嗎?答案當然是否。
安若才不在乎那些文人的滿腹牢騷,慢慢隨著人流遠去。
人流滾滾中,有一個老農在不斷前行著。他可能是世間最不同的老農了。他一身土里土氣,混雜在各形各色的人群之中,卻有一種漠然的俯瞰態度。如果非要形容的話,他就想高山之上的泥土。他如同世間其他農民一樣耕種,但是別人耕種在塵世,他耕種在絕巔。別人耕種為了生存,而他的耕種卻有超脫于生存之上的意義。然而他似乎又與其他農民沒有什么不一樣的。
他行走在人流之中,也為那一絲希望而來。他和其他農民也沒有什么不一樣的。他的對面走來一個讀書人,中年模樣,和其他讀書人也沒有什么不一樣的。他神容端莊,舉止合禮。就是那些書樓上的文人們見到讀書人時都如同耗子見了貓一樣,匆匆逃竄。只留下讀書人打扮的小胖子在看著龍雀發呆。
讀書人看見了老農,老農也看見了讀書人。
讀書人不屑地冷哼了一聲,老農卻開口罵道:“酸人!”
讀書人又不屑地冷哼了一聲。
老農更加得意道:“偽君子!”
讀書人臉上薄怒道:“賤民!”
老農呸了口唾沫道:“酸士!”
讀書人又道:“賤農,爛泥!”
老農用臟兮兮的手理了理亂糟糟的頭發道:“酸丁,偽人!”
讀書人和老農各自在人流中旁若無人地對罵,卻罵不出個好歹。比之那最弱的潑婦罵街也弱了不知好幾條街。但是這兩人卻“樂此不疲”。甚至連旁人都看不下去了,兩人也混不在乎。只聽見那人群中不知如何傳來了一句“兩個賤皮子!”。
那讀書人和老農突然間眼睛一亮,如同大受啟發一般。“賤皮子”,他們怎么沒想到過這個詞語呢?其實還有更加不堪的詞語,他們沒有想到。
而在一座座屋檐上,此時卻趴著一個個頭顱,按捺著笑容。竟是剛剛狼狽逃竄的文人們。本來他們看見讀書人時就像老鼠看見貓了一般。但是他們居然又看見了老農,不禁想起了書院里的一則傳聞,所以又紛紛跑了回來偷看。果然,學長誠不我欺!
只見那人群之中突然插出一個素衣女子道:“農家本神農人皇一脈遺留,自古不絕,當為源遠流長。我儒家崛起于讀書人之中,止乎禮,行乎仁,為天下,為生民。兩家并不沖突,而我儒家自也敬重農家一脈……”
素衣女子突然插入,如此侃侃而談,就連四周人群都不禁詭異地寂靜了下來。因為場中的讀書人和老農居然牽扯到了儒家和農家,故京城之中的兩大書院!
素衣女子還沒有說完,老農身后又傳來一道聲音道:“兩位老人家,麻煩讓一讓……”
然后,安若一只手抓著一個肉餅,一只手推搡開了眼前的老農和讀書人,后面跟著同樣拿著肉餅的丑兒,在人流之中留下兩個背影。
素衣女子的話不禁一滯,看了看離去的安若和丑兒,忽而一笑。
屋檐上,龍雀微微一瞥,也是眼帶笑意。
老農和讀書人臉色一僵,有些尷尬。而屋檐上趴著的眾多學子們臉上則精彩了,一個個對那兄妹二人瞬間敬佩無比。
素衣女子收起了之前的話頭,然后道:“所以,兩位前輩還是不要吵了。另外說一句,你們罵得實在是沒有水平。”
老農和讀書人臉上更加尷尬。
好在讀書人認出了素衣女子,不禁詢問道:“亞圣怎么樣了?”
老農也不禁好奇地看向素衣女子。儒家亞圣是集儒家之學的極大成者,可以說幾乎不遜于儒家開派之圣。只是為了尊開派祖師地位,才屈為亞圣。實際上,便是當世圣賢,是儒家書樓的坐鎮者。
素衣女子聞言,臉色不禁一暗道:“師尊已然長逝……”
“十年前?”老農不禁開口問道。
素衣女子點了點頭。
讀書人拍了拍素衣女子的肩膀道:“辛苦你了……”然后遠去,看也不看老農。
老農也是。
讀書人走著走著,忽然重重地冷哼一聲道:“不學無術!”
屋檐上眾多學子一個個如同受驚的鳥兒一般慌忙散去。
忽然,讀書人看見有一家閣樓上還有一個讀書人巍然坐著,動也不動。讀書人眼底不禁閃過一絲贊賞,徑直走去。
片刻之后,讀書人出現在小胖子身后,問道:“你怎么不走?”
小胖子看了看對面屋檐上的龍雀,回頭好奇地看了看讀書人道:“我為什么要走?”
讀書人也是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了,順著小胖子的視線看過去。正好看見龍雀,心中也是一贊。
但他卻很快回過頭來看著小胖子道:“他們都走了,你為什么還不走?”
小胖子卻道:“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么走了。但是仙子不走,我就不走。”
讀書人聞言,忽然站起身道:“你很好,回去抄書《詩經》和《仙賦》各十遍,三天之后交與我看。”說罷,讀書人便就此離去,留下懵懵懂懂的小胖子吳全在看著龍雀“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