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來呢?你們逃到哪里去了?”鄧嘉拉著奶奶的手急切問道。
奶奶夏英喝了一口茶接著說:“后來,你爺爺先找到一個僻靜的山洼處,把邢菲的遺體掩埋了,旁邊用一顆小樹做了記號。然后把我抱到大卡車駕駛室里,向城區方向開去。可是開了一半,他又不敢返回城里,因為那時城里已經打成了一鍋粥。于是,他就在一個岔路口停下車,脫下了軍裝,把軍裝和大卡車丟棄到一個山坡下,然后抱著我躲避到了附近的一個村子里。在一戶好人家的幫助下,他給我取出了肩膀上的子彈,又讓這家人幫忙找村里的土醫生弄了點草藥給我敷上,包扎好了傷口。那時我由于失血過多,始終處于昏迷狀態。”
“那,后來呢?你們是怎么逃出來的?”鄧嘉望著奶奶問。
奶奶接著說:“由于這個村子離事發現場太近,很不安全,你爺爺在那戶好心人家的幫助下,弄了一輛板車,又帶著我連夜趕路逃到了二十多里地以外的一個小鎮上,找了一個鎮西邊的民房住了下來。你爺爺還在鎮上找到一個藥鋪,想方設法搞了一點西藥,回來給我消炎、止疼,一直陪伴到我醒來。由于我失血過多,身體很是虛弱,是你爺爺每天細心照顧我,讓我脫離了死神的威脅,直到我能夠下地活動。從此我們隱姓埋名,先后換了好幾個地方,最后才在這里落下腳?!?
奶奶深情地望著鄧嘉說:“你爺爺救了我,還救了好幾個青年學生,我很感激他。在我醒來的那一瞬間,他那高大、勇猛、善良的形象征服了我。在得知是他救了我時,我也深深地愛上了他。沒辦法,由于他的身份特殊,在解放區根本就不敢暴露身份,從此我們只能改名換姓,以一對逃難的教師身份生活。你爺爺只告訴我他叫鄧子良,是中共上海地下黨員,之前他是怎么開展地下工作的,他什么也不說。這一晃,幾十年都過去了?!闭f到這,奶奶的眼里泛起了淚光,
“既然當時的情況那么復雜,那么危險,那爺爺為什么還要單槍匹馬救你們?為什么不多組織一些人去救你們?”鄧嘉有些不解地問道。
奶奶夏英說:“當時事發突然,你爺爺已經來不及找人幫忙了。再說,他是中共地下黨員,在危急時刻,他不能眼看著眾多無辜的學生遭殃。”
“那爺爺既然是中共地下黨員,為什么解放后還要隱姓埋名?為什么不找組織,把情況說明,公開自己的身份?”鄧嘉又發出一連串的疑問。
奶奶夏英嘆了口氣無奈地說:“唉,問題就出在這里。那時,你爺爺已經跟組織失去了聯系,成了一只斷線的風箏。他與他的上級老謝,就是那個茶莊的老板謝永生是單線聯系,老謝在保密局上海站準備處決青年學生的前一天,在發報時,被保密局上海站的測向車發現,葉馨帶著特務包圍了他的住處,他在這次戰斗中英勇犧牲了。還有茶莊里的馬道遠師傅、伙計童小偉雖然也知道你爺爺是中共上海地下黨員,但是他們也在那次戰斗中犧牲了。還有那個上海站電訊處的處長邢菲,雖然她也知道你爺爺是中共上海地下黨員,但是邢菲自己不是中共黨員,而且也為了救你爺爺犧牲了。從此,在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人知道你爺爺的真實身份和這段歷史了。”
“那,那些被救的學生呢?總能找到幾個人為爺爺作證吧!”鄧嘉仍有些不解。
奶奶夏英接著說:“當時,你爺爺在接到處決學生的命令后,時間已經非常緊迫,他已經沒有任何幫手,只能到現場隨機處置。雖然這次行動也救出了幾個學生,但是被救的學生早已不知去向,沒有人能夠證明這些學生是你爺爺救的。我雖然知道事件的真相,可以為你爺爺證明,但是你爺爺說現在我們倆在一起了,我又不是中共黨員,這種證明很難有人相信。他還說,如果不隱姓埋名,保密局的特務會馬上追殺他,而他因為保密局特務的身份也會被自己人所抓。失去了自己的上級和證明人,你爺爺就是有千張嘴、萬張嘴也是什么也都說不清了?!?
“那爺爺是什么時候加入中共地下黨的?又都經歷了些什么?”鄧嘉飛快地敲擊著鍵盤,記錄著奶奶的每一句話。
奶奶夏英說:“我們結婚那么多年,你爺爺從來都沒有對我說起過他以前的事情。他說,有些秘密還沒有到解密的時候。直到他去世那年,他躺在病床上,才跟我說起了隱藏了半個多世紀的秘密,故事講了三天,然后安詳地離去。像他這樣跟組織上失去聯系,又曾在軍統和保密局干過的人,如果不嚴守著秘密,很可能在后來的歷次運動中被當做特務抓起來。”此時,奶奶已經深深地進入回憶之中,而鄧嘉似乎更是聽著入了迷。
奶奶夏英一直在說,爺爺鄧子良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他小時候就喜歡練武,為人正直。長大后,他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一看就是一個有血性的男人。
奶奶夏英接著說:“抗戰爆發后,你爺爺的家鄉淪陷,父母兄弟姐妹也都慘死在鬼子的刺刀下,他憑借著一身的好功夫,打死了幾個殺害父母的鬼子,又擺脫了追擊他的鬼子,只身逃離出村莊。這一路上,他扒過火車,扛過大包,也走過很多的山路,幾經周折才來到了上海。那時,他還不過是一個有志有為的熱血青年,受全國掀起的抗戰熱潮的影響,以及埋在心底里的國仇家恨,他痛恨漢奸,痛恨鬼子。到了上海后,他逐漸安頓了下來,但是他沒有忘記慘死在鬼子屠刀下的親人和眾多鄉親,他決定只身一人,在上海做一個專殺漢奸、鬼子的‘獨行俠’,為死難的家人和百姓報仇?!?
奶奶夏英打開了話匣子,也就再也摟不住了。她不時地擺動手臂,一會兒用手做出甩飛刀的手勢。一會兒又猛力地做出劈殺的動作,讓鄧嘉感到奶奶的故事已經開始“由淺入深”了。
奶奶接著說:“那時,你爺爺剛到上海,人生地不熟的,沒有落腳的地方。他先后找了很多的工作都不如意,只能靠打打零工或到碼頭上扛大包謀生。后來,有一天,在大街上,他看到一個用板車拉中藥材的小伙子受到一群街痞的欺負,那幾個街痞硬要小伙子留下‘買路錢’,還砸了拉藥的板車。你爺爺實在看不下去,就仗義出手,三下五除二就打跑了那些街痞,幫助這個小伙子把中藥材拉回到了中藥鋪。中藥鋪的老板聽說后,看到你爺爺年輕力壯,又正直誠實,就把他留在中藥鋪里當了伙計。白天,你爺爺按照掌柜的要求,幫助進貨、拉貨、碾草藥,他的力氣大,干活沒得說,掌柜的也喜歡他。晚上,他就住在店里看店。掌柜的有個女兒,叫玲花,那年才18歲,人長得很漂亮也很機靈,每天子良哥、子良哥的叫個不停。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玲花有心,掌柜有意,想把你爺爺留下了做個上門女婿,同時也把家業傳給他?!?
“那爺爺娶了玲花沒有?”鄧嘉急切地問道。奶奶一笑說:“傻孩子,你爺爺要是娶了玲花,哪還有奶奶的什么事。哎!”說到這,奶奶還是嘆了一口氣。
奶奶接著說:“說起來,他們沒成,也都是你爺爺闖的禍,連累了掌柜的一家人,這件事從此成了你爺爺內心中多年也抹不去的一個陰影。那個時候,你爺爺心里只想著怎么殺漢奸、殺鬼子,為自己的親人報仇,根本沒有顧及到會連累他人。一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就悄悄化妝出去,只要一有機會,他就殺一兩個漢奸、鬼子。那時,你爺爺他還不會用槍,只用刀和武功,刀是那種小飛刀,十米之內,嗖的一下子飛出,飛刀能夠直刺敵人的咽喉。他還每天關注上海的報紙,看誰跟鬼子親近,誰在給鬼子做事,就把這些漢奸的名字一一列出來。當然,你爺爺那時想得也很單純,就是鬼子漢奸殺一個少一個。有時遇到街上有零散的鬼子出沒,他也會順手刺殺。一時間,上海民間盛傳有一個大俠式的抗日義士,專殺漢奸、鬼子,搞得一些大漢奸都不敢輕舉妄動,保衛工作也越來越嚴密,殺起來已經越來越困難了?!?
“那后來為何會牽連掌柜一家人呢?”鄧嘉趕緊給奶奶續了點茶水,端起來遞給奶奶。
奶奶心情有些沉重地說:“你爺爺畢竟不是受過專門特工訓練的人,自己的行蹤再謹慎、再小心,也會露出破綻,尤其是面對憲兵隊特高課和76號的特務,你爺爺一個人的力量實在是太單薄、太微不足道了,在沒有情報的支持和幫手的幫助下,有時的行動就是有些莽撞?!?
奶奶喝了一口茶接著說:“有一天晚上,你爺爺在百樂門歌舞廳外,準備刺殺一個他已經盯了好幾天的大漢奸,結果遭到了76號特務的瘋狂追殺。實際上,人家早已有了防備,布下圈套,準備趁機抓住你爺爺。幸好你爺爺的功夫好,想方設法逃離了特務的追殺。但是卻留下了一個‘致命’的把柄,把中藥鋪給暴露了。那是他在翻越墻頭時,把一樣東西掉在了地上,那是中藥鋪的一塊桌布,你爺爺用來裹腿的。沒承想,這76號的特務就是根據這塊裹腿布,聞出了中藥味,然后由警犬帶路,搜查找到了中藥鋪。當你爺爺還沒有趕回到中藥鋪時,特務就已經把中藥鋪給查抄了。那天晚上,特務抓走了掌柜的一家人,包括玲花和其他幾個伙計。你爺爺后來聽說,他們都被關進了監獄,嚴刑拷打,逼他們說出你爺爺的下落。再后來,又傳出他們都被特務殺害的消息。因為你爺爺從此再也沒有見到過他們。為此,你爺爺很是自責,一說起這件事,兩眼淚汪汪的,嘴里總念叨著,對不起他們?!闭f到這,奶奶也不時地擦了擦眼眶中溢出的淚水。
鄧嘉遞給奶奶一些紙巾,奶奶擦了擦眼睛里流出的淚水接著說:“那時候,全國抗戰的熱情已經日益高漲,在上海,參與殺漢奸、殺鬼子的還有很多的組織和個人。像國民黨軍統上海站、中共上海地下黨,以及其他民間的抗日秘密組織和個人。中藥鋪被特務破壞后,你爺爺自然也回不去了。當時,他抱著好漢做事好漢當的信念,正準備沖出去救出掌柜的一家人,就在他起身的時候,卻被背后的一只大手給摁住了。他回頭一看,是一個中年男子。這個中年男子示意他不要出聲,跟他走。你爺爺看到這個中年男子不像是個壞人,就跟著他一起來到了中年男子的住處。這個中年男子就是你爺爺加入中共地下黨的引路人謝老板——謝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