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避雨
- 云澤紀
- 紅角駝鹿
- 3761字
- 2019-11-06 23:35:45
一條青蛇從湖中掠水而來,眨眼間便化為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皮囊好看,稱得上傾國兩字,她一把抱起白凈少年,鹿謠兒這才發現,那少年雙腿木然下垂,毫無知覺。
竟是個殘廢。
少年并不介意鹿謠略失禮數的打量,坦然笑道:“本想這次,留著你在這兒多呆兩日,于你的心病也大有益處,可你似乎不愿與某相處太久,那某便不留你了。”
“阿與,有些事情不是你忘記了,只是暫時想不起來罷了。”
說罷女子剮了鹿謠兒一眼,抱著少年踏空而去,直直飛入云霧之中,那樓閣通天,太遠太遠了,鹿謠也看不清楚他們降于何處,只是心中想到,櫻閣不過區區七層樓,神紀烏娜塔修入天庭,最后也難逃一倒,到底是自己白日做夢,看眼前架勢,此閣怕是無邊無際,只要想象力未曾窮盡,便永遠沒個頭。
櫻閣六樓和七樓加起來只住了七個人,六紅將加上一個白王,能住得了多大的地方?
鹿謠兒四處張望,方才起就口渴得緊,來到那池邊取了一捧清水飲下,倒是清甜,從沒喝過這樣的湖水,帶著一股子香氣。
天忽然黑了,妖風使湖水掀起暗潮,湖面波濤洶涌,那些彩色的鯉魚們都躲在湖底瑟瑟發抖,不敢再像先前那般歡快頑皮。鹿謠抬頭望去,天黑漆漆的一片,層次分明,像鱗像甲,漫天飄落的寒櫻隨風狂舞,好似一場盛大的悲歌,花瓣掠過鹿謠臉龐微微一疼,鹿謠兒先是看見一對藍色的眸子,不由得心驚。
周遭的空氣迅速撕裂,在結冰之前,墜崖之人看見黑色的天空睜開了赤紅眼瞳。
……
好大的雨。
鹿謠兒猛吸一口氣,整個人如同剝皮抽筋般從夢中脫離,眼前一片白霧,看不清任何東西,只聽見耳旁有人語氣無奈道——
“你小子倒是好福氣。”
一陣莫名的香氣襲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對妙目,兩人貼的極緊,嚇得鹿謠兒身子后仰,趕忙縮回脖頸,這才看清眼前是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容顏嬌嫩,圓臉蛋,眼睛緊閉,長長的睫毛低垂,一身刺繡紅色開衫,華麗,卻又有點說不出的邪門。
此時她癱在地上,微微張開眼,一對眸子蔚藍蔚藍的,很是靈氣,可鹿謠兒望著那深邃的藍,莫名心驚,有一股從未有過的驚慌,讓鹿謠兒想離她遠些,而且她的頭發……
“白發……”只有妖,才會有這種發色,鹿謠兒摸向腰間,卻發現空無一物。
那少女與鹿謠對視,她似乎中了毒,軟在榻上沒有氣力,只是使了個眼色,一旁站著個中年胖子,哭笑道:“讓閣主和姑姑知道,一樣活不成的。”
少女搖了搖頭,中年人只好連哄帶騙說了好些好話,這才讓少女緩緩閉上眼睛睡了過去,鹿謠兒不解,往常睡醒頭疼的厲害,這次倒是一反常態清爽許多,大概是沒夢到那些心葉樹和漫天洪水,也沒管勞什子禮數,將那中年人上下打量一番,這人臉上有傷,腳步虛浮,嘴唇隱隱發白,顯然也中了毒,最奇怪的是,這胖家伙屁股上有一條尾巴。
也不是人族?
鹿謠收回目光,若放在三年前,想必要吃上一驚,可惜這三年里替雀莊辦事,跟著劉大將軍學了幾手不值一提的祓魔法術,加上師父留下不少外族的書,倒是把那些所謂的忌憚削去七八,阿福看鹿謠兒只是盯著自己的尾巴瞧了一眼,并沒有出聲作怪,倒是有了幾分好感,提醒道:“變天了,城中不安生。”
鹿謠抬頭望了望門外,阿福接著道:“途經此地,小姐見你暈厥在路邊,起了善心救你,你乖乖待著,別動歪心思。”
鹿謠兒點點頭,不卑不亢,一副既來之則安之的樣子,問道:“你們在朝歌做什么?”
阿福瞧他一副不怕死的模樣倒是好笑,咧嘴道:“你小子可以猜一猜。”
“估計是逼婚吧?”鹿謠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
“說書的都這么講。”
鹿謠看了看阿福漸漸生出白毛的手臂,問道:“不打緊?”
阿福嘆了口氣,有氣無力道:“性命倒是無憂,冷熱夾替不甚好受,我聽你聲音沙啞,別是也中了招,這毒乃自家產物,我們沒事,你們人族受了丟命的,這有解藥,吃一粒便是。”
鹿謠服下一粒,閉上眼睛思索了一會。
記憶回到那晚城南,老乞丐與之后的青衣人分明不是常人,若真是絕望勢力,那他便猜的沒錯,飛劍殺人的約莫是個幌子,那晚碰見的刀客才大有玄機。
刀客……
鹿謠的記憶中忽然閃現出一個畫面:是那刀客立在風雨之下與自己對峙,沒有抽刀,而是緩緩揭下了面罩……
“呃……”鹿謠突然捂住后腦勺,疼痛難耐,額頭上青筋暴起。
鹿謠兒緩緩起身,引來阿福警惕,平淡道:“暈厥前,我曾執刀殺人,那人實力遠勝于我,本沒做活命的打算,此刻站在這兒,不管你何族何類,鹿謠兒自當相信是你救我,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你若不信我,動手殺我便是。”
阿福瞇著眼睛,渾身的黃白毛發全數炸起,模子神似白猬,又疑又驚,望著少女額頭上的汗珠,嘆了口氣,終是點頭。
取得阿福的信任后,鹿謠兒也不多言,在屋內尋了半天,打開門使自己暴露在阿福的視線之內,對于院中生機喪絕的尸體視若無睹,找了個盆子打來盆水,在廚房順了把菜刀和一根燒火棍子,還順手給阿福帶了幾塊面餅,低聲道:“燒了大鍋熱水驅寒,一會泡好茶,暖暖身子。”
阿福看鹿謠望著門外那幾具尸體,撓頭輕笑道:“城中亂了套,這屋的主人早跑了,這幾個是進來打劫的,我順手收拾了,不能白住人家的不是。”
鹿謠兒淡淡一笑,沒接話,弄來熱水洗了個臉,阿福也不客氣,接過鹿謠遞來的毛巾,先幫少女擦了擦額頭和脖頸,再隨便捋了捋身上的毛發,喝了杯茶,臉上總算是有了點血色。
鹿謠扯下手腕上的白繩,用來束發,待他系好發簪,整理好衣物,少年英氣頓露無疑,阿福心中駭然,滿腹疑惑頓時涌出,緩緩問道:“你……你是男兒身?”
鹿謠兒見怪不怪,扭頭問道:“今天二月幾?”
阿福張大了嘴巴顯然非常震驚,鹿謠只好又問了一遍,阿福這才想了想,回到:“十一。”
“看見我刀了嗎?”
阿福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像沒了主心骨的臟器,慌了神。
鹿謠登上門外的院墻,試圖辨明方位,阿福走出來坐在門檻上,臉色顯得很怪異,兩人朝屋外的大雨望去,雨中起了一層白茫茫的霧氣,那是靈力化成的白霧。
阿福提醒道:“當心點,這雨說下就下,里頭大有名堂。自打城外那座山被人砍了一刀,城中便亂了套,本來大街上人多車多,因為你們新年的緣故熱鬧非凡,即使打了幾個悶雷,還是不少人在外游樂,那山里頭有只鳥,叫老大聲,跟摔杯為號似得,黃鸝兒鳥叫聲還沒落下,街上便有人持刀傷了人,緊接著便接二連三的沖出來些個不要命的暴徒,那些穿著制服的兵卒也一涌而出,還有不少封魔師和魔物,好家伙,各方亂戰,殺紅眼了都!”
“山里有鳥鳴?”
鹿謠皺了皺眉,城中百犬齊吠,街上眾人拳腳相向,打家劫舍的,殺人放火的,舞刀弄槍的,到處都混成一片,夫起大呼,婦亦起大呼,兩兒齊哭,俄而百千人大呼,百千兒哭,更有甚者圍聚在一起,持械對抗城內士卒,此處已是偏僻巷子,仍能耳聞痛哭哀嚎,周遭爆炸聲陣陣不絕,鹿謠望向泛著猩紅的天空,拇指食指放在嘴邊,使勁吹了一聲哨子。
一只大黑鳥緩緩落在鹿謠兒肩頭,親昵的蹭了蹭他的臉,一對紅眼珠子上下打量坐在地上的阿福,后者望了望鹿謠兒,沒有發難,只是詢問道:“什么時候發現的?”
鹿謠低頭看信,平淡道:“剛剛。”
“你叫鹿謠兒?”
阿福嘆了口氣,直接放松下來,干脆靠在門柱之上好好休息,鹿謠兒將黑鳥腳上好幾封密信取下一一看過,看到劉多的信時,發現上面竟然寫著:你吃了嗎?不由得破口大罵:“我日你仙人板板!”
于是一把將信撕碎,捏著拳頭,氣血上涌,恨不得現在就去打死那個鐵憨憨,轉頭對阿福道:“城內有妖魔現身,靈災等級一級,四座城門失守三座,兩座被封死,一座被人占據,只余南門一座城門,有重兵把守,你們?”
阿福指著自己的尾巴和漸漸貓化的身子道:“我出不去。”
鹿謠兒迅速回了一封信,等大黑鳥飛走,去廚房挖了些鍋灰,進屋甩了甩身上的水道:“我有大仇未報,不會久留,你們等的人多久來?”
阿福啞然失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們在等人?”
“我還知道這毒催命,”鹿謠兒瞟了一眼榻上的少女和阿福帶著血污的毛發。
“欸,”阿福嘆了口氣道,“罷了,你走吧。”
“不怕我去告密?”
大貓嘿嘿一笑,頑皮道:“你們人族不常說信人不疑疑人不信?我見過的活人不多,但聽過許多真話,你這種眼神的人不會說謊,況且,我們說不定很快又會再見面的。”
鹿謠兒點點頭,說了聲“保重”,將先前尋來的那把菜刀揣起來,望了眼阿福和屋內那少女,轉身拿著燒火棍走出院子,行了大概幾十步,忽然在雨中佇立。
鹿謠突然想起剛剛那個夢,那殘廢少年笑著跟他說想做的事定要做。
若是劉多在此刻要罵自己蠢了,讓他來選,他會趁機先殺了那兩個異族,確認沒有尾巴后再離開,可鹿謠是那種會在上坡路幫別人推馬車的人,何況他真的相信他們救了自己。
鹿謠走進院子,阿福就坐在門檻那等他,鹿謠嘆了一口氣,站在雨中問道:“我若不回來,你要殺我?”
阿福笑道:“我想,但沒辦法,何況你這不回來了嗎!鹿謠兒,以后我阿福認你這個兄弟!”
鹿謠無奈道:“出了城,你有地方療毒?”
阿福點頭道:“若是能出城,我自然有辦法!這城中陣太兇,云霧所至,皆是施術者天圓地方,現如今城中大亂,百姓尚且無法安然出城,我等異族,怕是暴露在大雨之中,便會被天雷誅殺。欸,是我大意了,人族興盛,壓制八族千余年并非無其道理,城中古怪,我只猜到與天上的鵝毛大雨關系密切,卻看不出究竟是何種術式,整座城靈氣盎然,甚至化霧結晶,卻無法為神通所用!此等手法,說是觸及天道也不為過。”
鹿謠點點頭,認真道:“我知道一條密道,可以出城。”
阿福起身震驚:“此話當真?!”
鹿謠彎腰將綁腿扎緊,認真道:“你若信我,自然當真。”
阿福手中拿捏幾分,望見少女臉龐上略帶痛苦的表情,扭過頭來再看鹿謠兒,沒有猶豫道:“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