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抹纖瘦的身影遠去,顧長青彎身撿起落下的那片雪白,是一方素白的手帕。
黑線勾勒的梅花尤其突兀,沒有其它色彩,只有黑白二色。
女子的貼身錦帕如此這般,倒是引人生疑。但顧長青知道這是蘇文雅的,不只是因為她喜梅,而是因為他在手帕繡梅的另一面摸到了一個隱隱的“雅”字。
若是一般人撿到怕是只會認為是方素淡的帕子,卻不知這繡藝高超,繡線之間另有乾坤。
顧長青手指輕捻著那個字,仿佛在細細撫摸著每一筆每一劃,又仿佛把這個字烙印于掌中。
“怎么不解釋清楚?”身后陸子翼的聲音響起。
顧長青收手帕于袖中,轉身道:“解釋什么?”
“霍殤是老頭子放出來的,目的就是除掉孟依蓮。”
顧長青悠悠道:“她并不是想不通,也不是在怪罪我。她知道若是我放了霍殤,恐怕霍殤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她。”
陸子翼恍然:霍殤是司徒萱的人,司徒萱因柳馨兒和六皇子之故最想除掉的人肯定是蘇文雅。
陸子翼轉而又道:“那她在怪你什么?”
顧長青沉默不語,怕就是因為什么都不能責怪,她才會如此心事重重又心傷痛苦。
而另一邊,蘇文雅剛回到房間。
慕容霜推門而入。
“你還好吧?”冷冷地嗓音中帶著一絲平常沒有的暖意。
蘇文雅看著一襲素衣的慕容霜。
這是這么多年來,慕容霜第一次脫下男兒裝束的黑衣,像似脫下了長久以來報仇的重擔,卸下了全身捆綁的束縛,恢復成她原本的模樣。
蘇文雅苦笑:“人生在世,變幻無常,朝朝暮暮,起起落落。我是個平凡的人,過著平淡的生活,只是遇見了你們這些不平凡的人。”
慕容霜輕嘆口氣:“你知道嗎?我真的很羨慕你。”
蘇文雅看著夜色,“是嗎?依蓮、紅梅你們好像都說過這句話。可羨慕我什么呢?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可值得別人羨慕的。”
“一花一葉,一飲一啄,其中皆蘊含著生活的真味,需細細品嘗。你于滾滾紅塵之中,亦有一顆知足灑脫的心。”
蘇文雅苦笑:“灑脫?若真的灑脫又豈能事事牽掛,萬般放不下。”
“說得也是。看來我真的不適合安慰人。”
兩人互相沉默著過了許久。
最終,慕容霜看了看她,嫌棄道:“一身的血腥味,你還真能忍。”說完轉身就走。
“慕容姑娘,人生苦短,光陰易逝。逝去的永遠也不可能再找回。生命之所以貴重是因為它會停止。望慕容姑娘且行且珍惜。緣分天注定,也希望不要辜負這段緣。”蘇文雅淡淡道。
慕容霜微愣,轉而離開。
“多謝了。”陸子翼從窗外飛掠進來。
蘇文雅對慕容霜的勸慰和關心,陸子翼心知肚明。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回京?”
陸子翼嘆息:“京城?哼!”
“那便帶慕容姑娘走吧!從此之后,縱情山水,逍遙塵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豈不美哉?”
陸子翼驚,他想帶走慕容霜,可沒想過從此隱退。
“陛下雖知你和慕容霜還活著,想必也不愿見到你們整日在他眼皮子底下。既已脫離了皇權,遠離了朝堂,恢復成平民百姓,又何必再躲藏于黑暗之中。天大地大,何處不是桃花源,何處不是人間幸福。”
陸子翼輕語:“青山綠水,芳草鮮美,逍遙自在,真令人神往。”
說著打量了一下蘇文雅,自己明明柔弱心傷,卻還想著身邊的人幸福美滿。果真是事事通透,心善聰慧!顧長青的眼光和運氣可真是得上天特別眷顧。
蘇文雅淡看著窗外,思緒仿佛已經(jīng)飄遠。
陸子翼頓時發(fā)覺蘇文雅不需要旁人多費口舌,她心境澄明,顧長青又智足近妖,想來二人之間也不會有什么誤會。看來他和慕容霜一樣多此一舉。
“多謝蘇姑娘。”人影一閃,沒入夜幕中。
蘇文雅微微一笑。
翌日,窗外細雨綿綿,仿佛滴落著無盡的心事。
蘇文雅白皙纖細的手指伸向窗外,感受著雨水的洗禮,看著雨水滴落手掌泛著晶瑩的水花。
“今日我便會押送犯人回京。”身后清朗的聲音響起。
“嗯。你先走吧!”蘇文雅頭也不回,開口道。
過了一會兒,似乎察覺到身后人的靜默,遂感覺自己的語氣有些不妥,遂又道:“我想再待幾天。再者我本就是秘密來此,若與你同行也不甚方便。”
“那讓墨言跟著你。”
“不用了。”回絕之意明顯快速果斷。
“我想靜靜。放心,我呆幾天就會回京。說不定我單槍匹馬的,比你們更早到京城。”
“昨夜陸子翼和慕容姑娘已連夜離開杭州。”
蘇文雅聞此嘴角輕勾,“那真是可喜可賀了。”
“原本陸子翼想來向你辭行,慕容姑娘說情誼自在心中,與或多、或少一句再見,并無關緊要。”
“說得也是。辭不辭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他們可以雙宿雙飛,平安幸福。相逢便是有緣,有緣也自會再相見。”
顧長青看著她提起陸子翼他們雙雙離開時眼睛里的那一抹欣慰,意有所思:她不僅僅是因為有情人終成眷屬,解除心結而高興;還有就是對陸子翼他們以后可以遠離朝堂、縱情山水,她也是有一些羨慕的。
她一直都希望身邊的人能好好活著,不管是至親至愛的,還是萍水相逢的。孟依蓮的死讓她痛徹心扉,卻也沒能打垮她,只會讓她更加想護著身邊的每一個人。
生命,總是如蟲翼般輕薄脆弱,卻又似野草般頑強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