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中秋信使至
- 飲馬百川
- 光明在遠方
- 6023字
- 2018-10-12 19:59:22
老知府走的時候,全無往日的體統,冠帶不整、發須雜亂,再無往日精明強干的模樣。哀莫大于心死,終日為國忙碌,卻發現自己無力改變任何事情。
月前邸報得傳,那被自己參倒的奸相蔡京,已然又官復原職。而今自己只是被外放了個知府,卻換得那京城之中再無人與那蔡京為難??磥碜约哼@個知府,也不過就是蔡京運作,皇帝點頭得來,實在是無趣的緊!往日里的自己,在皇帝的眼中,也不過是個愛呱噪的蠢材罷了!昨日被兩個親兒點醒,老知府再也興不起做事的興趣,今后就做個含飴弄孫的老倌吧!
見一家之主被兩兄弟搞得魂不守舍,老夫人把劉震岳好一通埋怨,少有的與劉震岳發了脾氣。劉震岳頂著額頭上的包,打躬作揖的道了半天歉,才算是哄轉了老母親,恭送老兩口離開的時候,已經是正午時分。
獲得父兄的支持,是劉震岳計劃中很重要的一環。父親身為大宋知府,對大宋的文士群體有天然的吸引力,而且有官身在,想要處理任何事都很簡單,現在劉震岳要的就是簡單,要得就是省時省力,這樣他才能做更多的事。
大兄正值年富力強,能力出眾,與自己合拍,最重要的是,他是劉震岳完全可以信任的人,再加上他也是官身,就更是劉震岳最急需的助力。
父子三人都不知道,昨夜的一番懇談,造就出了一位鐵血知府,一位絕代糧商……
八月十五月中秋夜,闔家團圓的日子,劉府上下自然也是和和美美,只是沒有孩童嬉鬧之聲,未免缺些甚么。長子劉思賢而立之年還未成家,自是無所出。劉震岳雖已到了適婚的年齡卻還沒來得及為他尋上一門親事,再者兄長不成家,劉震岳便以此推脫。老兩口只有在女兒歸家的時候,才能從外孫處得些天倫之樂。不過此次中秋,劉震岳那姐姐卻是在夫家過的。
晚間酒席之上,老知府在夫人的授意下,與大兒子說道:“中秋過后,你帶些禮品回一趟延安府老家,找到我那老親家,問問因何事三番五次推遲婚期,若是瑣事已了,就盡快把你與鈿香的婚事辦了罷,也了卻我與你母親的一樁心愿?!?
“是的爹爹?!眲⑺假t正在與劉震岳熱火朝天的聊著,回答的有些隨意。
一旁的老夫人見此情形,‘啪’的一聲將碗筷摔在桌上,身邊的老知府立馬會意,虎起臉來就是一頓訓斥:“為父說話,你就如此應付了事?還有沒有規矩了?”說完輕拍了下桌面。
兄弟二人一見父親發怒,急忙正襟危坐了,劉思賢伸過頭來賠罪道:“父親息怒,節后我便動身去那延安府走一趟,恰好小弟也有事要我代辦,正可一并半了。另外除卻此二事,孩兒是否也去宗祠看看?”
老知府聞言才滿意的捋了下胡須,微一思索便吩咐道:“首要先將婚事并震岳之事辦好,祭奠宗祠之事,每年里我與你母都是清明和歲末才去,我剛外放了知府,你便去祭祖,恐鄉人會以為我等在炫耀,便不要去了罷。”
劉思賢點頭應下,正欲再問老父還有何吩咐,門外便傳來老福叔的通報之聲:“老爺,大事不好了!延安府玉家被逼婚,玉老爺被打傷生死未卜,玉家小娘子派人千里求援,請老爺速速定奪!”
“放肆!是誰如此大膽,膽敢逼婚我未過門的媳婦,那鈿香侄女可有書信送來?”老知府拍案而起,劉震岳兩兄弟也是勃然起身。
“書信在此,只是千里奔波,那送信之人言說此事已過去七天。玉家父女吉兇難測!”老福叔遞上書信,備言此事緊急。
老知府火急火燎的拆看完書信,便將書信遞與一旁同樣心急火燎的劉思賢。劉震岳也湊上去看過內容,臉色便陰沉下來,只是父兄都還未有所表示,自己也不好發作。
看著原地踱步的老父親,劉思賢咬牙切齒的說道:“爹爹,請準許孩兒即刻動身。玉伯父和鈿香一定在翹首以盼!”
“你只身前去頂得甚么用,那劉光世乃西軍軍官,其父劉延慶更是西軍劉家軍主將。那劉光世既然敢打玉龍父女的主意,自然知他父女二人身后便是我等,如若要去,免不了刀兵相見,所以,若是去時,還得讓震岳祝你一臂之力?!崩现查g已經想明了其中厲害關系,知道大兒子一人前去,必然解決不了問題,是以想要動用劉震岳手下的勢力。
見父兄二人都看向自己,劉震岳干脆的一揮手:“好叫爹爹放心,我即刻點起莊上軍馬,星夜趕往延安府。只是救人如救火,那玉家伯父又有傷在身,還請爹爹準許我與兄長帶五十護衛先行,以備不測!”
老知府也不是個遲疑的,當下便點頭應下,叮囑道:“一切以救得玉家父女為要,更要護得自身周全,若事有不協,動起手來不要手軟,惹出事來爹爹為你們做主!”事關世交好友與兒子的安危,知府老大人也是動了真怒,天大的事,保下人來再說!
父子三人定下計來,老夫人才關切的囑咐兩人道:“思賢、震岳我兒聽真,救援親家公我不阻你二人,但是務必平安歸來,你二人要記得,家中還有老娘為你二人擔心?!眲⒄鹪纼扇思泵?,老夫人也不聽他二人說的安慰之言,離席起身往外緩緩走去,只說道:“自今日起,為娘便在佛堂中為你二人吃齋祈福,去吧。”
好好的一頓團圓飯,瞬間生變,但是也顧不得太多,兄弟二人辭行了老父,便帶著裴烈直奔白馬莊。
到得莊園,劉喜、裴烈、黃振三人聽了此事,都大聲請命,要一同前往。劉震岳怕兄長等得急了,便將二人于路之上商定好的安排直接吩咐下去:“劉喜留守莊中,所有事宜便宜行事;黃振速去軍中挑選五十名擅戰士卒,交由裴烈帶上,與我兄弟二人先行,你自帶兩千軍馬押后,全速趕往延安府,沿途過往公文自有我父派人遞交,你等不要停留,只管前行!”
三人領命而去,不多時,劉喜便牽出百余匹自曾頭市得來的好馬,黃振也帶著五十個長大漢子來到了莊前聽用。劉思賢現在心急如焚,見準備停當,喊了聲:“走!”便一馬當先投大路而去!…………
此時的二龍山寶珠寺也自張燈結彩,一個胖大和尚竭力的招呼著想弄出些過節的氣氛,跟在他身后的兩個大漢卻還是一副郁郁的模樣。這三人自然便是這二龍山的前三位當家,花和尚魯智深、青面獸楊志并那打虎的武二郎。
三人指揮著小嘍啰們胡亂扎著些彩樹、滿山點起了燈籠,若是不細講究也勉強算是個歡慶景象。廚下也有三人,一個荊釵紅裙的美貌婦人,一個赤裸上身的敦壯漢子,兩人正在比價著殺雞宰羊,弄得血肉橫飛。一旁一個清秀漢子,卻倚著門輕笑,時不時看看兩人、看看外面的熱鬧。這三人便是二龍山另外三名頭領,母夜叉孫二娘、菜園子張青、操刀鬼曹正。
掌燈時分剛過,山前的一聲通傳,便讓這六位當家齊聚在寶珠寺天王殿上?!皾莅遵R軍遣信使來此,有書信等物要面交大頭領。”
幾人來到大殿上坐定,魯智深便問那楊志:“賢弟,你乃將門世家,這大宋禁軍、廂軍都在賢弟你胸中裝著,可知這濟州何時出了個白馬軍?快快說與灑家聽聽,若只是些不成器的山匪毛賊,這便打發了他們,我等也好快活吃酒賞月!”
楊志眉頭一皺,略加思索便開口道:“哥哥卻是自謙了,哥哥往日在老種經略相公門下,也做到那提轄官,朝廷兵馬有幾處還需小弟來提醒?只是這白馬軍小弟實是不知。”說完,又對下首的一個金剛般的大漢問道:“武松賢弟常在江湖上走動,可聽說過有喚作白馬軍的勢力?”
那武松見楊志問自己,便抱拳回道:“南至荊湖、北至漠北,絕無此白馬軍。”似是不愿意多說話,武松只回了一句,便再不開言。
見這位兄弟上山半月了,還是如此郁郁寡歡,魯智深不由眉頭深皺,心下也煩躁起來,大聲喝道:“甚白馬軍的撮鳥,攪了灑家過節的興致,速速趕下山去!若是再來呱噪,便讓他吃我三百禪杖!”說著,便揮手讓嘍啰去趕人。
坐在最下首的張青此時卻突然伸手將嘍啰攔下,“且慢?!比缓蟛畔螋斨巧畋欢Y道:“提轄哥哥,小弟適才想起日前在我那店中有人提起過一處所在叫白馬莊,莫非這白馬軍便是此處軍馬?”張青與孫二娘前兩日方才因為窩藏武松的事發上山,是以說道。
“那便快快講來,賣甚關子。灑家需無錢給你?!濒斨巧钚闹胁幌财浞蚱揲_黑店的來歷,也不會作偽,兩日來都是冷言相向。
那孫二娘聞言,杏眼一瞪便待發作,卻被張青急急攔下。魯智深斜眼看著兩人的作為,口中重重哼了一聲,想那孫二娘的幾手功夫,他自是不放在眼中。
眼見孫二娘櫻唇輕啟就要開言,沉默一旁的武松突然站起身來,隔在三人之間悶聲道:“提轄哥哥若容不得小弟兄嫂時,我等三人這便下山,提轄哥哥與制使哥哥的收留之恩,便容小弟日后再報?!闭f完抬腳便要走。
武松是個悶葫蘆,怎肯與人解釋種種,見義兄義嫂遭魯智深不喜,便欲一走了之。
魯智深見狀急得直跺腳,他心直口快,沒想到武松卻是個內心敏感之人,偏他又是個口笨的,情急之下只是連聲叫道:“武松賢弟,灑家不是要趕你等走,唉,楊賢弟你倒是勸勸吶?!?
楊志此時早已起身,一把拉住武松,勸道:“兄弟糊涂!你又不是不知提轄哥哥的性子,應知他并無惡意,怎說走便走,如此置我等結拜之情于何地?”
那張青安撫了自己的渾家也來相勸,將武松拉得退了兩步,才說道:“兄弟卻不是癡了?怎可如此與提轄哥哥說話!今日若一走了之,他日江湖上說起,也只會怪我夫妻二人壞了你與提轄這等英雄的情分,豈不是讓我兩夫妻更是難做?”
轉過頭又對魯智深說道:“兩日來我知提轄哥哥對我夫妻多有誤會,因我渾家性子倔強不許我與提轄哥哥剖白解釋,故而才有今日之事,提轄哥哥莫要怪最我那兄弟,要怪便怪我夫妻二人罷。”說完深施一禮。
魯智深見自己一句話引得眾人如此,不由急得面上赤紅,順著張青的話便道:“說甚怪罪,都是我魯達言語粗魯,得罪了賢弟與嫂嫂,還請莫怪。”一著急也顧不得自承灑家,這魯智深卻是個認得了錯的。
張青連說不敢,孫二娘也繃著臉放過了這一次,上前勸慰武松。武松連日來都在鉆著牛角尖,想他先是喪了至親兄長,又遭那張都監擺弄,早已對這世道冷了心腸。只是他內里偏偏又是個熱心快腸的人,如此矛盾的心情折磨得這打虎漢子也有些偏執起來。只是適才自己卻是太也莽撞,此時心中慚愧,單膝一曲便跪倒在魯智深身前,口稱:“哥哥恕罪!”
魯智深自然急急攙起武松,幾人盡釋前嫌,才終于想起門外信使,張青也不待魯智深動問,便搶先說道:“那白馬莊傳聞是濟州知府劉海川之子所建,江湖上多傳他莊上多出奇物,引得富貴之家爭相購買,其他倒無甚稱奇之處,這自承白馬軍之人,十有八九便是從此處而來?!?
“知府家的衙內?”魯智深一聽便翻著一雙怪眼反問道,對于衙內這個群體,魯智深明顯很反感。
“哈哈,提轄哥哥莫焦躁,此衙內卻無甚惡名,數月之前還暗地里救下了一對兄妹,若是此人,依小弟愚見,卻是不妨一見。”江湖傳聞中對劉震岳倒是頗有幾句好話,張青便建議到。
因著適才的事情,魯智深此時倒是頗給張青臉面,聞言便高聲吩咐道:“如此,便將那信使帶上殿來?!?
劉震岳派來的那指揮使姓王,來到天王殿上也不多說,只解下身上包裹,將那書信分別給了魯智深、楊志,便在堂上站定了等他二人觀看書信。
那楊志拿到的自是那梁中書寫下的赦免文書并他那制使的調令,只匆匆一眼,楊志就被攝去了心神,拿著書信的雙手也不由得抖了起來;那魯達卻不識字,但是他卻認得那書信上經略府的文印。見是兩位恩官來信,也是急著知曉那信中寫的是甚么,一雙眼急急在殿上尋來,想那武松也是個粗人,只張青是個讀過書的,便開口喚道:“張青賢弟,速速將此信念了,老種相公、小種相公與魯達來信了!”臉上滿是喜色。
張青也不推辭,拿起老種相公的書信便念到:“罪軍魯達,當街斗毆殺死良人,事后畏罪潛逃,本應收治以正典刑。然,濟州劉公子震岳,愿以紋銀一百萬貫,衣甲刀槍五千副,贖其陣前聽用。故而隴西經略府特赦罪軍魯達一名,降為牌軍于劉公子麾下聽用,來日戴罪立功,為國效力!私以勉之:‘為國不恤身,為民可百死!’”
老種經略相公的這封書信,讓魯達這頑鐵一般的漢子,哭得涕泗橫流直如孩童!老種相公一生戎馬,殺伐果斷,從不徇私。在這公文似的書信之中,竟然會有‘私以勉之’這樣的話語,足見其對魯達的舐犢情深!想這魯達自小便在老種相公面前長大,耳提面命的成為軍中翹楚,因擔心兒子種冽也就是小種手下無可使之人,才將魯達派給兒子,心中也是存了讓他們兄弟二人相互幫扶的心思的。自魯達當街打死人流落江湖,老種相公也很是掛念了一番。
對于老種相公的心思,魯達自是體會得到,體會到老人字里行間對自己的關心,再也忍不住心中委屈,直哭得如夜梟悲啼難以自抑!
楊志手中的書信并調令,文字本不多,此時他卻還是在一遍遍的看著,似是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就這樣簡簡單單的發生在了自己的眼前。緊緊的攥住手中的兩張文書,楊志怔怔的坐倒在交椅之上,聽著一旁自家哥哥的哭聲,青眼之中也流出了熱淚。
這邊魯智深終于哭了個痛快,記起小種相公還有書信未讀,便催張青速速念來。兩人雖然在哭,但是眾人能夠感覺兩人心中的喜悅,是以張青莞爾一笑,才又念到:“豎子魯達!”念完這幾個字,張青忍不住偷眼看那魯智深。卻見他絲毫沒有惱怒的模樣,反而見自己停頓,急急的示意自己繼續……
“豎子魯達,惹下禍來便做那落跑的丑事,為甚不來尋我!后來聽聞你還出家做了禿驢?。抗?!哈!哈!便是活該!年前與夏賊作戰,沒你這廝擋箭,害我被流矢傷了左腿,等見了你這廝,定然也要在你腿上扎個透明窟窿!那劉家小子待你不錯,金山銀海買了你無罪,好好報答與他,莫要讓人說我西軍漢子忘恩負義!”
魯達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卻是暢快的笑了!淚水在暢快的笑聲中磅礴而下,這莽和尚突然拿起桌上的一只燭臺,拔下蠟燭倒轉過來‘撲哧’一聲,就扎進了自己的大腿之中。哈哈大笑著說道:“小種相公,俺魯達便先還你個利息,等見了面再把這腿拿來任你使箭來戳!哈哈,哈哈!”
“這衙內甚是奢遮,一百萬貫就為替灑家求個情,不知給楊賢弟你的書信寫了些什么,看賢弟這終于露出的笑模樣,說出來讓我等也高興高興!”魯達發泄完,不理汩汩冒血的大腿,反而撩撥起楊志來。只一旁的孫二娘細心,過來拿絹布與他細細裹了。
楊志此時也平靜了些心情,見魯智深打趣,難得配合的將手中書信往張青那一遞,笑著說道:“一事不煩二主,張家兄弟就把我這書信也念了吧,也不怕兄弟們笑話,都是些官場鉆營之事,楊志慚愧!”身上背負著祖輩的榮耀,楊志之前不惜變賣家產去浸潤那高俅,后來又忍辱做那梁中書的走狗,運送那民脂民膏的生辰綱,只為能出人頭地、光耀門楣。在失了生辰綱萬念俱灰之下才落草為寇,心中本已痛極!現在有此際遇,早歡喜的瘋了!
張青也湊趣的讀了那兩份公文,不由對公文里梁中書那拿腔作勢的態度,厭惡的撇了嘴。只是心下也自為楊志開心,笑吟吟的將文書遞還回去,楊志珍而重之的折起來放于懷中,安心的撫了撫才坐回交椅之中。
武松在一旁也替二人高興,只是心中難免失落。想他本是良人,得知兄長被害,也是先想借用王法懲治兇手,只因那縣令收了西門慶黑錢,被逼無奈,這才殺了那狗男女。爾后自首,被刺配了,也選擇了認真服刑,只求復作良人,只是又被那世道逼迫,這才殺了個血流成河。此時兩位哥哥已經有了歸宿,自己在這二龍山上難免又要成那孤家寡人。
正在武松自怨自艾之際,那送信的指揮使突然走到他的身前,自背上取出一只木盒,恭敬的遞于武松眼前,恭聲說道:“可是打虎英雄武二郎當面?我家主人早聞英雄大名甚是愛慕,著小的送上鎢鋼戒刀一雙,只求英雄能移步白馬莊盤桓數日,以慰我家主人相思之苦?!?
武松接過木盒,便覺入手沉重,打開了,里面躺著兩柄裹著鯊魚皮鞘的戒刀。伸手取了,褪下下刀鞘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