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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追兇

可能是清安這個名字,給位于江陵府的這個小鎮(zhèn),帶來了幸運與和平。無論是十一年前的那場改朝換代的巨變,還是現(xiàn)在的平靜祥和。清安縣拋尸荒野,陰暗齷齪的勾當雖然也有,就比如向家老大的事件。只有深陷旋渦中心的幾個當事人,才深刻體會到了祥和下的丑陋恐懼。但小鎮(zhèn)呈現(xiàn)給大多數(shù)老百姓的,還是一個平平安安。

所以隨著馬三在大梁朝的金字招牌“萬牌坊”被殺的消息,逐漸傳開,這個安寧小鎮(zhèn)的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氛圍。

老百姓們會恐懼,這種當街殺人的行為,粗魯?shù)厮洪_了清安鎮(zhèn)平靜祥和的假象,老百姓們意識到了,自己好像沒有那么安全。連馬三這種有權(quán)有勢的地頭蛇,人家說殺就殺了,那自己這種無依無靠的平頭百姓,憑啥活得安安穩(wěn)穩(wěn)?

恐懼的同時,又有人會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敢殺馬三?馬三本人作惡多端,為害鄉(xiāng)里,恨他的人自然多如牛毛。但誰會真的有這個膽子,去殺一個有背景、有靠山,周圍惡霸簇擁的兇惡地痞?清安鎮(zhèn)九成九的百姓,都自認沒那個膽魄和實力。

大多數(shù)百姓,表面上對兇手這種猖狂行為,長吁短嘆,世態(tài)炎涼。可暗地里還是忍不住嘆上一句:“殺得好!”

大多數(shù)人就是這樣,自己無論日子過的如何艱苦,如何被欺凌壓榨,他們沒有勇氣去反抗斗爭,努力改變現(xiàn)實。卻總想著有一天,自己一覺睡醒,壞人壞事會自動消失的干干凈凈。從此,天下清平。

總而言之,馬三的死,給這個不見烽火的小鎮(zhèn),注入了一針興奮劑。

清安鎮(zhèn)一共兩萬多戶,這兩萬戶分別在十三條街區(qū)扎根。其中又以瘦馬街最為繁華,古道西風瘦馬。整個盧青街的產(chǎn)業(yè)加起來,恐怕還不夠在瘦馬街購置一幢豪宅庭院,是真真正正的寸土寸金。能在瘦馬街落戶的,都是些非富即貴的大官人。

一幢富麗堂皇的府邸,坐落于瘦馬街正北處。氣勢相當不俗的府邸,坐北朝南,府邸大門左右,兩尊青紋石雕刻的貔貅張牙舞爪,眼若銅鈴,一看就是出自秣陵的能工巧匠之手。

府邸內(nèi)院主閣,有兩人相對而坐,中間一張金絲檀木方桌,桌上隨意擺放著幾盞紫砂茶具,幾縷輕煙縹緲,茶香沁人心田。

方桌左首是一位身穿織錦圓領長袍,一副富家翁扮相的中年男子,他此時正往那紫砂茶壺里沖茶,一雙戴著班玉戒指的大手上,不合時宜地長滿了厚實老繭。只見織錦富人慢慢地把水面浮珠的水湯,沿著茶壺邊緣沖入,高沖低灑,穩(wěn)穩(wěn)地讓茶湯到了壺口,沒有絲毫急躁。

與織錦富人相對而坐的是一名黝黑漢子,一身樸素勁裝,健康的膚色和壯碩的肌肉,就像是常年勞作的莊稼漢子。可黝黑漢子身上隱隱散發(fā)的氣息,卻令人膽寒。那是一種久經(jīng)殺伐的氣息。想必沒有人,會傻到將黝黑漢子,當作那老實淳樸的莊稼人。此時黝黑漢子正閉目養(yǎng)神,如老僧入定。耳中只有那織錦富人沖泡茶湯的簌簌之聲。

“馬上就要到那秋收時節(jié),在下拜托韓兄的事情,您還記在心上的吧。”織錦富人一邊仔細刮著茶湯的泡沫,一邊開口問道。

“你們?nèi)f牌坊,放著那么多能生錢的生意不做,偏偏打上了糧食的主意,現(xiàn)如今天下太平,歲物豐成,家家都有富余的糧食。怎么,你謝老板閑著錢沒地方花,還是萬牌坊缺人手?要屯糧食玩兒?”

被織錦漢子稱作韓兄的黝黑漢子依然閉著眼睛,面無表情,“要是缺人手的話,你謝老板一句話,我韓立軒馬上出人出力。要是閑著錢多沒地方花,不如謝老板您把門下的一些小生意,讓韓某來幫忙打理打理。”

“韓兄說笑了,萬牌坊雖然家大業(yè)大,那也是大老板們的產(chǎn)業(yè),我謝樂閑只是個跑腿的而已。縱然你我交情深厚,在下也沒有權(quán)力把大老板們的生意,交給韓兄您呀。”

織錦富人用湯勺緩慢除去茶湯的泡沫,動作輕盈至極,“至于為何屯糧,那也是大老板們的意思,在下也不敢妄自揣測,自然是那造福百姓的好事,還得有勞韓兄了。”

黝黑漢子點了點頭,開口道:“這是自然,你我合作多年,這點小事,我們錢權(quán)酒色幫還是可以辦到的。”

“哎,生意有大小之分,事情可沒有大小之分,在我這兒,只要是生意,就是大事情。”此時織錦漢子,正用開水澆淋茶壺,使熱氣內(nèi)外對攻,茶香已經(jīng)逐漸在他的細心烹制下熬了出來,“還有,不是你我的生意,是老板們的生意。”

黝黑漢子顯然早已習慣了謝樂閑的咬文嚼字,對此置若罔聞。

織錦漢子放下手頭的動作,望著依附在茶壺外的水珠,隨口道:“今日未時,萬牌坊的事情,韓兄聽說了吧?”

“一個愣頭青,殺了一個小地痞。聽我的人說,這小子是在為什么人報仇?”韓立軒睜開了眼睛,鄭重說道。

“是盧青街的一個孤兒,叫曾毅。為自己被害死的掌柜的伸張正義,竟然在我萬牌坊動手,當著十多個地痞的面,殺了地痞馬三,一刀封喉啊。”織錦漢子神色輕松地道。

“這小子到有幾分俠義心腸,手段也干凈利落,韓某人喜歡。”韓立軒望向織錦漢子,“不如讓他到我手下做事,如何?”

織錦漢子輕笑一聲,笑盈盈道:“韓兄又說笑了,錢權(quán)酒色幫縱使需要這樣的好漢,那曾毅也是在你我的地盤,動手行兇。我萬牌坊多久沒出這樣的事端了?這在下要是不能拿下他,交由大老板們處置,那我這個清安鎮(zhèn)的掌柜的,也是做到頭了。”

韓立軒皺了皺眉頭道:“這馬三也真是廢物,這么多手下,竟然死在一個孤兒手上?這些年的糧食是白吃了。”

“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總之是要將這人捉拿回來再說。”織錦漢子用手背碰了碰茶壺,試了下溫度:“茶好了。”

只見他小心地端起茶壺,對著小方桌上放著的三個茶杯一圈圈,循環(huán)的斟沏,動作連貫均勻,一看就是浸淫此道的行家。兩人喝茶,確是三盞茶杯。

“用不用我?guī)兔Γ俊摈詈跐h子看著織錦富人慢悠悠地沏茶,開口道。

“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真正該頭疼的不是你我,而是那位縣太老爺,人我已經(jīng)派出去了,那小子跑不了。”大概繞著茶杯轉(zhuǎn)了三圈,織錦富人放下手中的茶壺,開口道,“這些年我們的縣太爺可是好手段啊,民夫民婦們,可都活在一個好世道里呢,這白日當街殺人,可不符合我們的太平盛世啊”

聽了織錦富人的話,韓立軒難得笑了笑,他兇煞的氣勢,沒有因為別扭的笑容消逝分毫:“恩,太平,太平,太平好啊,太平才好發(fā)財。”

織錦富人雙手捧起一盞紫砂茶杯,遞予黝黑漢子:“雨前界山霉茶,韓兄請慢用。”

韓立軒一手拿起茶杯,一飲而盡:“好茶,好茶!”

織錦富人嘆了口氣,哭笑不得。

細小的雨珠,窸窸窣窣地從天際落入人間,降落在清安這片富饒平和的土地上。江陵府地處大梁東南,這里的雨,不同于北方的來勢洶洶,來的快,去的也快。也不同于華南地區(qū)的瓢潑大雨,泛濫成災。在這里是一種春雨如油的味道,細膩的雨勢,沖刷著泥土青草,同樣也滋潤著清安縣的百姓。

細雨之中,有兩道身影頭戴斗笠,身穿紅藍官服,赫然便是公門中的捕快。

其中一人三十出頭,額頭到顴骨處有一道刀疤,卻不顯猙獰可怖,反而充滿了滄桑疲憊之感。刀疤漢子手握一只粗布鞋子,若有所思。

另外一人青年模樣,器宇軒昂,一身正氣,一手握著官府配置的官刀刀柄,一手放于小腹之上,開口道:“老大,你放心,兇手跑不掉的。”

刀疤漢子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么,扔掉了布鞋,邁開了步伐,青年捕快緊跟其后。

這刀疤漢子正是那馬三的表哥,王狄。王狄吃了十幾年的公門飯,偵查經(jīng)驗相當豐富,武藝也頗為不俗。一手公門中廣為流傳的六扇刀,竟被他練得登峰造極。這些年依靠自己的經(jīng)驗和身手,破了幾樁大案。是縣太爺?shù)男母箰蹖ⅲ谇灏叉?zhèn)也頗有口碑。

青年捕快剛?cè)牍T一年,姓王,名諱安。對王狄這位本家兼同僚前輩,極為仰慕和敬佩。

王狄和王諱安搭檔了一年,維護一方治安,在清安縣有“大王小王”兩大捕快的美譽,令一般匪盜蟊賊聞風喪膽。

這二人此時正是帶著縣太爺?shù)氖种I,務必將兇手曾毅捉拿歸案。

距離“大王小王”十幾里處,有一處矮小墳包,墳前沒有一點貢品和香火,僅僅豎立著一塊破舊木牌,孤孤零零。

木牌上沒有寫著“某某之墓”或者“某氏之墓”,而是相當奇怪的雕刻了“曾毅娘親之墓”六個隸書小字。

此時墓前出現(xiàn)了一位赤腳少年。一張稚嫩卻堅毅的臉上,被水打濕透徹,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少年在雨中喃喃自語,輕輕地為那小墳包,添了一杯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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