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澤藏于袖中的雙手,十指緊扣,因為用力過度,手指關節已經泛白。
“大人,下官……”
“云大人!做好你該做的事。”萬入禾不帶任何感情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怒氣。
“是,是。下官不該…….”云澤猛然跪地,卻不知該如何開口。萬入禾消失在院落之中。
“該死,我方才竟然想算計那曾毅,云澤啊云澤,你這十幾年太平官做下來,人都糊涂了啊?!笨h令云澤顫抖著張開掌心,雙手早已被他握得麻木。一片楓葉徐徐飄落,落入云澤的手掌之中,“秋天來了啊?!?
清安鎮河下街一深巷處,有一口千年古井。古井上波紋琉璃,由于歲月的原因,令人看不清雕刻的是何物。古井不大不小,恰好能放入一盛水小桶。至于為什么是千年古井,源于河下街劉老漢之口。
河下街的孩子們,特別喜歡聽劉老漢講的,古井的傳說。傳說,當年姜太公飛升之前,曾在此飲甘甜井水一口。姜太公憶苦思甜,福澤降臨古井,只要有人在此處打水十萬次,就能去天庭喝上一杯姜太公的美酒。
后來,孩子們長大了,不愛聽古井的故事了。清安鎮才六十來年,鬼才相信這古井能有一千年了。劉老漢卻不依不饒,見大孩子不相信他了,接著去忽悠年紀小點的孩子。河下街的大孩子們,哪兒會讓晚輩們跟自己一樣,繼續被劉老漢騙上幾年,紛紛罵那劉老漢是個老騙子。慢慢的,連三歲的小娃娃,都不再相信古井的傳說了。
去年冬天,劉老漢死了。
再也沒有人會講古井的傳說,也不會有傻子相信這個傳說。
除了一個人,會相信。因為他就是個傻子。
河下街“千年古井”前,一個傻子,正賣力拉扯著繩索。傻子十八九歲,一身薄布粗麻。小麥色的膚色,結實卻不顯臃腫的肌肉,透露著活力的氣息。傻子面相清秀,身材修長。可惜就是傻了點。
只見他小腿蹬在古井沿口,呼呼喘氣,將一桶井水從井中提了起來。傻子一手抓住水桶,瞧也不瞧自己的辛苦成果,一手將水倒入了井中。
幾滴井水濺在了他的臉上,他也不去擦拭。拉著繩索,將水桶放入古井之中。
傻子是個外鄉人,從他聽到古井的傳說時,到今天,整整五百天。
“張傻子,打完沒有,快點讓開。”一位肥碩婦人,提著和她小腰差不多粗細的水桶,扭著屁股,走到古井前面。
“我不叫張傻子,叫張三。”傻子沒有回頭,專注著盯著古井,慢慢提起水桶。
肥碩婦人呵呵一笑:“呵呵呵,我還叫李四呢,你還說你不是傻子?!?
傻子將水桶舉過頭頂,站在一旁,看了肥碩婦人一眼。
傻子這種白費力氣的行為,又引得肥碩婦人一陣“花枝亂顫”,只見她眼珠子轉了一圈,調戲道:“我說張傻子,姐姐這桶水給你打,這樣你就能更快地,喝那姜太公的美酒了?!?
傻子搖了搖頭,眼神清澈:“不打,我又不傻,平白無故幫你?!?
氣得肥碩婦人跳了起來,波濤洶涌。她指著傻子的頭罵道:“你個大傻子,這不是死腦筋嗎?給誰打水不是打?姐姐給你機會你還不樂意了?”
傻子就這樣舉著裝滿井水的水桶,堅定道:“不打?!?
肥碩婦人咬牙切齒,正欲上前打這個傻子兩耳光。一對上傻子的眼神,婦人竟然有點害怕:“算了,誰知道這個傻子會做什么事。”
“哼,真是晦氣!”肥碩婦人晃動著屁股,一扭一扭的離開了。
婦人走后,傻子這才準備將井水重新倒入水井中。
一片楓葉徐徐飄落,楓葉漂浮在水面之上,帶起了細小漩渦。傻子盯著水面,有些走神。
一位中年書生走了過來,書生始終笑容溫馨。就如傻子眼中的落葉一樣,讓人看得癡了。
書生微微俯身,竟然和傻子同觀水上飄葉。
傻子做事透著一股傻勁兒,唯有這個書生,能讓他暫時停下手中的傻事兒。
傻子見了書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胡先生,你來了。”
果然是傻子,不會聊天。
“今天的云很淡,風很輕。張三,你知道云淡風輕的真正意義嗎?”書生背起了雙手,明明看著水中飄葉。卻說空中的云很淡,風很輕。
傻子眼神清澈明亮,一點也不像是傻子:“原先不知道,來了清安鎮,我大概是知道了?!?
書生點了點頭,抬頭望向傻子,輕輕詢問道:“今天的書讀了嗎?”
“先生,我是先讀完書,才來打水的?!鄙底右残α?,笑容樸素,好像是說了什么十分自豪的事情。
書生伸出雙手,替傻子拍掉了雙肩的灰塵:“水可以打的,只要不耽誤讀書。要不是我戒酒了,到時候還真要向你,討一杯姜太公的美酒喝?!?
傻子更加不好意思了,也不說話,只是傻笑。
書生伸手拾起水桶里的落葉,輕輕搖了搖,抖落楓葉上的水珠。書生彎下腰,將楓葉放在泥土之上。
落葉歸根。
“有時間,可以來清心私塾聽聽課?!?
清心私塾,傳道授業解惑,只教十歲以下孩童。
傻子張三眼睛有些濕,望著書生遠去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先生,謝謝。”
天氣漸漸入秋,在縣令云澤的組織下,清安鎮的老百姓開展了秋收事宜,有條不紊。今年的收成大好,依照往年的慣例,老百姓繳納一筆糧食給朝廷后,還能結余不少。還沒等秋收開始,就有風聲,錢權酒色幫以銀換糧,折率相當豐厚。錢權酒色幫都是些厲害的大人物,向來只掙銀子,什么時候會做這等福利百姓的好事?老百姓們憂心忡忡,也不知道這消息是真是假。
一大塊烏云在清安鎮上空游走,秋風拂過。曾乞兒雙腿盤坐,在他的四周,秋葉飛速旋轉,遠遠望去,如同田間的飛蝗。
悶雷之聲響起,又要下雨了。
“刺!”曾乞兒猛地掙開雙眼,周圍落葉齊齊聚在他的前方。
隨著雷聲落下,落葉四下飛散,仿佛遮蔽了這片天空。一道白芒,由下向上,對著蒼天而去!
曾乞兒收刀落地,他此時使得是《伯安二三式》的“突刺式”,卻想的是《點蒼拳》上前輩的那句“對上蒼天,拳出是不出?!?
“原來對蒼天出刀,是這等的豪氣。半個月來,這“突刺式”終于能用上八成的內力,接下來恐怕到我參悟刀法之前,再難有所提高了?!痹騼禾ь^望蒼穹。
細雨如絲,散落而下。
“《御寶決》好像也有些精進,萬老哥說半月之后,讓我去趟縣衙。半月…….就是今天了。”曾乞兒回到里屋,撐起一把油紙傘,向縣衙走去,“說到底,我好像還是犯人來著,不知道縣太爺會如何處置?!?
據清安鎮不遠的一處官道之上,一支軍伍正朝清安鎮冒雨前進。隊伍一百來人,領頭將領,身材魁梧,銀甲傍身,跨于馬上。其余士卒,要害之處,皆著有皮革防護。軍隊之中,甚至有幾人背著強弓,一支百人小隊,竟然存在弓箭手。
大梁國,十人出一兵,百人出一將,千人出一弓。一名優秀的弓箭手,需要十到十五年來培養。經歷戰火,存活下來的弓箭手,更是精銳中的精銳。這只百人隊伍,就有五個這樣的弓箭手!
百人隊在雨中依舊保持隊形,一看就是一支強軍。
“夫長,前方十里處,就是清安鎮?!币痪珘殉夂?,騎快馬歸來。因為是和平時期,又在大梁境內,這只隊伍只派遣了一名斥候。
魁梧將領,手臂一抬,聲音威嚴凝重:“兄弟們,加快行速,午時之前,到達清安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