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山溪撥開青山化作兩岸，奔流直下垂落百丈，形成一道瀑布掛在山中絕峭處。

瀑布那條水幕之下是一個足有十米寬的水潭。潭水碧綠，深不見底。

瀑布之上，湍急的河水旁有兩個少年站在青苔密布的巨石上，一高一低。高的少年模樣冷峻，背著一柄太極長劍，他指著瀑布下方的潭水，對身旁那個個子比他要低上一些的少年說道：“跳下去。”

低個少年踮腳瞧了一眼潭水，瀑布落差之大讓他心中忐忑不定。

高個少年道：“武林，你的根骨平庸。想要超越他人擁有可以報仇的實力，你就必須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和更大的代價。《朝晨引》和《寒月》可以提升你的資質，但那還遠遠不夠。”

低個少年還是猶豫著，最終還是跳下了巨石，雙腿浸沒在河水中。抵抗著水流的沖擊，他感到有些吃力，便沒有了動作。

見他在水里一動不動，高個少年目光一冷，也跳入了水中，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變得晶瑩剔透，映射出少年有些不悅仍帶稚氣的面龐。

低個少年回頭看到他的表情，咧嘴一笑，希望他在看到自己這個樣子后能夠改變想法。然而高個少年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也沒有回應低個少年的笑容，在水里邁開雙腿，一步步向他靠近。

低個少年哭喪著臉，調過身去，準備跳下去。

他張開腿，水下亂石滾動，他腳底一滑，整個人仰倒在激流中消失不見。

他整個人被卷入激蕩的水流中，難免喝了幾口河水，然后隨著水流墜入下方深潭。

在他被卷入河水中的一瞬間，高個少年的眼眸里的冷淡變成了擔憂和焦急。高個少年快步來到瀑布邊，但沒看到低個少年的身影。

高個少年距離瀑布垂折處僅有一步，恰逢近幾日山雨連綿，水勢大漲，他身后的河水帶著巨大的推力撞向他的后背，欲將他也帶到下方那個深潭。

身后長劍驀然出鞘，劍身沒入水中，劍尖刺入河床本體——常年被河水沖刷的山巖之中。

少年拄劍而立，目光在下方快速流轉，劍眉不覺間皺在了一起，面色愈加凝重。

河水不斷從他的兩旁傾瀉而下，過了一段時間，他拄劍的力道刻意舒緩幾分，身體開始隨著水流晃動起來。但是很快，他又一次用力拄著劍柄，打消了想要跳下去的念頭。

因為在他的視線里，下方的水潭那碧綠色的水面上露出了一個腦袋。他此前的神情驟然收斂，重回冷漠，繼續站在瀑布之上，河水中央。

“老秦，我下來了！然后呢？”水中的腦袋抬起，對他大聲喊道。

傾瀉而下的水流轟然落到潭水中，不斷地發出好似雷鳴的聲音。

下方少年的聲音有些模糊不清，在上方的少年耳中聽來略帶有一些傻氣。

上方少年那張冷漠的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微笑，也僅僅是一瞬間，就重歸平靜。他運轉內力，平淡發聲卻又蓋過了下方隆隆作響的水聲清晰的傳入下方少年的耳中。

“然后你怎么下去的，就怎么給我上來。”

潭水中的小腦袋瓜兒愣住了。

上方又飄來他的聲音。

“我們習武，本來就是為了生存，為了斗爭。與猛獸斗，與鄰斗，與仇人斗，與皇帝斗，與外敵斗，與天斗！你面前不過一道瀑布，而我們的敵人卻是持著洋槍洋炮。他們沒有像我們一樣的武夫，卻能憑著那些東西闖入我們國門，我知道那東西的威力，三玄境強者的全力一擊也不過如此。所以我們想要復仇，這點兒實力還遠遠不夠！”

潭水中的少年忽然沖向瀑布濺落處，剛到一旁，就被水流沖走。他又嗆了口水，露出水面后不斷地咳嗽，他抬頭喊道：“可是我根本就上不去啊！”

上方少年道：“你記著，武道境界從初到高，再到三玄，武道宗師非一日之功。武爭朝夕，不斷春秋，方能一步步強大起來。總有一天你會發現，當年你遇到的困難不過如此，當年打敗過你的人也不過如此。所以當你的敵人遠比你強大的時候，你就要不斷地努力，不斷地成長。不需要成為舉世無敵的人，只要能打敗你所有的敵人就行。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們尚未及冠，時間還早。”

水中少年低頭沉思，忽地他抬起頭。發現瀑布上方的少年松開了拄劍的手，縱身一躍，落入潭水之中。

高個少年從水面露頭，看著他：“我也不夠強大，之前在宗門中懶懶散散，所以我會和你一起。上面的劍是我陳氏族長佩劍，我把它放在上面，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嗎？”

他直愣愣地望著那把劍，然后重重點頭。

那年夏，那一處瀑布上便有兩個少年不斷地嘗試逆流而上，不斷地跌落潭中，然后他們相視一眼，繼續嘗試……

那一年雨水充沛，及至夏末秋初，山中樹木仍舊青翠，瀑布依舊掛在那里，分隔兩岸青山，水勢不減。

一位少年早已經取回佩劍，開始盤膝坐在瀑布中一塊裸露出一點的石頭上。偶爾睜眼，岸上長劍出鞘來到身旁再向前斬出一道劍氣，河水被劈開數丈，露出河床。

這時有個少年一躍而上，站在他身后，滿面容光。

盤膝少年再次閉目，收劍歸鞘，冷聲道：“投機取巧，不算，再來！”

河水沒了劍氣阻止，再度覆蓋河床沖擊而下。

可憐少年喜色未消，就又掉下那熟悉的潭水中去。

同一年，山逢秋風，終于黃了樹梢，秋意蕭蕭，瀑布變小。

有個少年能夠一劍讓山間河水逆流，有個少年終于能夠輕而易舉逆瀑而上。

他們再一次并肩而立，同在瀑布上。

“我們該走了。”高個少年接過一片落葉。

低個少年問道：“去哪？”

高個少年翻掌，落葉飄向瀑布斷崖，隨著山風去。

高個少年指著落葉離開的方向，輕聲道：“就去那兒吧。”

落葉而去是北方，那里，是戰場！

高個少年曾對低個少年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一語成畿！十年之后他們手刃了各自的仇人。再三年，護國戰勝利，他們在這三年里沒有再見一次面，天各一方。

漫漫五十載，往事也只能在夢中回味。

張武林從床上坐起，下意識看向窗外，卻又恰巧看到了一旁柜子上放著的一面小鏡子中的自己。

他苦笑一聲，想起了林家那個老爺子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蒼顏白發，何見少年？

他又看向鏡子旁，那里放著一個紙質日歷。這種老物件對于他而言彌足珍貴，曾有十年的時間里他都會帶著一個日歷，一年一換。

每過一天，撕去一頁；每殺一人，便在那一天的日歷上記上一筆，以血為墨。

秦儉家里本來沒有這個東西的，這還是他在那一次春節的時候擺上的。

自從秦儉進山之后，他已經換了一回，如今看著今年的日歷也只剩下薄薄幾頁，張武林輕嘆一聲：“又該換了。”

然而那個臭小子還沒回來。

遠在長白山系，一片雪地上留有一串腳印，每一步間距都有數米寬，每一個腳印都有一人那么大。

有一個渾身毛絨絨的生物躺在其中一個腳印里，漸漸被風雪掩埋。

一片雪花飄進他的鼻孔里，他瞬間驚醒，打了個噴嚏，然后站了起來。

他原地轉了幾圈，嘀咕著：“點兵點將，點到哪邊我就去哪邊。嗯，就是你了，南！”

他面朝一個方向，其實他也不知道那邊是不是南方。不過……管他呢！都他媽的繞了這么久了，等把這一片都混熟了，也就出去了。

雪地里又一次出現一連串巨大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