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ker”
一
周昊回武漢休息一天后,驅車50公里,去了啞巴常理身份證上標示的家鄉,那個地方位于湖北省孝感市云夢縣的一個人稀村落。村里不乏裝修現代的樓房,但多空置。車輪軋土路,嘎吱聲不絕,趴在陰影里的狗警覺站起,對著汽車吠。
常理的家是一間瓦房,木門破落,周昊一推,腐銹門把手脫落,屋內幾束光從洞開的屋頂穿入,立于三十平米廳中,冷清肅穆,一眼即知是一間很久沒住人的房。周昊又走訪幾位老村民,從他們口中得知,身份證上的常理不是聾啞人,果真如推斷,鳳凰山樹林命案兇手啞巴身份證上非他本人。而這名叫常理的人,村民回憶,“他早前就出外打工了,他媽去世后,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查詢常理身份證信息,顯示他2004年5月離家,到四川,2006年5月輾轉到廣州,同年7月到了遼寧丹東,之后就沒新的記錄。假設在這期間身份證丟失,理應會補辦,工作、住宿、交通、通訊、上網,生活的方面都需要登記身份證。一個還活在現代社會里的人,不可能丟失了身份證之后不露蹤跡地活著,極大的可能,這個真正的常理,被人暗暗從世界上處理掉了。啞巴得以順利扮演常理。
能這么做的,會是誰?怎么推,答案都導向那個隱在幕后的紅鬼。他通過某些手段,找到了一個與啞巴面貌相似的青年,偷他的身份證移花接木,并將人殺害。啞巴在山中制造駭人聽聞的命案,之后的自殺,斷了審訊路徑,我們只得撿起旁枝材料,再作推理。
“啞巴的身份還沒查清,又發生了三起同類命案,這些命案現在已經在全國形成非常惡劣的影響。”大象焦躁。
“這些命案的真正目的是為了傳播恐懼,警方必須快速破案,否則權威會大大減退,引發我們料想不到的社會后果。”我說。
“在破這些命案前,要先解決的疑點是,前三樁的命案兇手:屠夫一飛,張延實和啞巴,他們身上是否存在這樣一個共同點:都有一個仇人,并且這個仇人都得到了嚴酷的懲罰。屠夫一飛,他的仇恨源是從小虐待他的繼父樹德,他在磨石村五年如一日地施行激素豬實驗,間接讓樹德染上性病,雙腿截肢,生不如死。張延實也確有一名仇人,那個開車撞傷張延實妻子的肇事者后來也出了車禍死亡。”
經周昊調查,2010年夏天,張延實的妻子在回家路上被一輛疾馳的轎車撞倒,當時醫院的檢查結果只是皮外傷,司機是一名混混,賠了點醫藥費了事。但張延實妻子回家后就一直頭痛,張延實的兒女再去找肇事者,反而被打了一頓。同年8月,張延實妻子病逝。2011年4月,那名混混肇事者在一次車禍中喪生,事故被判定酒醉意外,周昊調查當天前后張延實和兒女的行蹤,沒有可疑跡象。但他查看了那輛事故車,發現剎車器被人做了手腳。
“因為是同系列命案,找出這些命案之間的共同點,對接下來案件的破獲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啞巴的仇人無疑是背叛他的妻子,現在的問題是,他的妻子是否遭受厄運,我要查明之后才好作下一步的推理。”大象嘆息,“啞巴沒留過案底,指紋和血液派不上用場,而我們連啞巴的名字都不知道,找到他和他妻子身份,短期內難以辦到。現在要壓住輿論,緩解大眾的恐慌情緒,避免群情失控,只能寄希望于案件明晰。警方已經向外公布,這些命案是純粹的恐怖主義行為,跟傳言的續命法術毫無關系,也已經在各種媒體上播送各案件的矛盾點,懲處造謠,以此消解掉連環命案的神秘面紗。”
“我看這是在做無用功。”我說。
“怎么說?”
“你知道有個著名的記憶理論,‘Baker/baker悖論’嗎?”見大象沒回話,我接著說,“這是一個記憶實驗,跟一組人說,請記住一個人的名字叫Baker(貝克),跟另外一組人說,請記住一個人的職業是baker(面包師),過一段時間后,驗收記憶,結果是,人名的Baker很少有人記得住,但很多人能說出面包師baker。記憶程度為何相差這么大?因為人名Baker沒有形象,而面包師在人們心中有個具體的形象。”
大象緩緩點頭,“大眾的大腦只會并只愿意接受,那些突出的,甚至是怪異的形象作為固定印象。紅衣男孩的死亡現場由于過于鮮明和詭異,在大眾的腦中,已經跟 ‘邪教’ ‘續命’‘法術’等印象捆綁在一起,揮之不去了。縱使后期警方、科學家再怎么解釋,基本也是白費力氣。”
“對的,費力還不討好。”我說,“大眾會認為,警方在維穩、欺騙、混淆視聽,是辦案不力的表現。”
“只有抓到兇手,才能從根本上化解危機。”
“查出啞巴的真正身份,我認為并不如你所想的那般困難。”我說,“與‘Baker/baker悖論’同理,當一個人的形象鮮明到,已經足以形成身份的標識,標識越多,我們要定位他越容易,完全無須得知他的名字。這就是成功人士追求‘Title’的原因。‘Title’越大,知名度越大,‘Title’越多,人物形象越具體。我們已經知道犯罪者是一個‘啞巴’,隱居山中,對他家鄉人來說,是 ‘失蹤人士’,并推理出他的職業是 ‘理發師’,同時是一名高超的 ‘畫手’,有一個背叛他的‘妻子’, ‘母親’和 ‘兒子’可能已經 ‘死去’。再從他棚屋中留下的照片細節中挖掘出別的特征,靠這些 ‘標簽’的組合,定位出他的身份,我認為不難。”
“阿雷,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睿智?”大象精神一振。
我微笑,“這些都是記憶法常識啦。”
“我有頭緒了!”大象撥云見日,“我去找個人。”
印象中,大象第一次跟我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