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綾辻行人05:鐘表館事件
- (日)綾辻行人
- 2914字
- 2018-11-08 17:38:33
2
江南孝明與島田潔初次見面是在一九八六年的春天。江南甚至還記得那一天是三月二十六日。當時他二十一歲,是九州大分縣O市K大學工學系的三年級學生。
事情源于那天江南收到的一封信。寄信人名叫中村青司,此人在大分縣境內一個叫作角島的小島上建造了兩座奇特的建筑——“青木宅”和“十角館”,過著半隱居生活,是一位在業內頗有名氣的建筑家。不過當時這個人已于半年前,即一九八五年九月死于非命。江南為了解開這封“死者來信”之謎,拜訪了青司的胞弟中村紅次郎。在紅次郎家里,他邂逅了時常去那里做客的島田。
島田是某寺廟和尚家的三兒子,整日無所事事,有著絕不比江南遜色的旺盛的好奇心。他對署名青司的那封信顯示出了濃厚的興趣。同時,他還是個狂熱的推理小說迷,一聽說江南曾參加過大學里一個名為“推理小說研究會”的同好會,就立刻對他好感倍增。
之后,江南和島田用了好幾天的時間共同追蹤調查“死者來信”之謎以及發生在半年前的青司死亡之謎,具體過程在這里暫不贅述。如此探求的結果是兩人意想不到地被卷入了一樁血案之中,當時,正好前去拜訪十角館的幾位江南的好友慘遭殺害,這便是所謂“三年前的那樁慘案”。
事件結束之后,他和島田的交往也還維持了一段時間。后來,兩人的關系逐漸疏遠,江南這邊的原因主要是他要撰寫畢業論文,還要準備研究生入學考試,忙得不可開交。兩人最后一次見面,大概是當年七月。而島田那邊,則一如往昔東奔西跑,把所有的空閑時間都用于調查各種案件。他偶爾也會跟江南聯絡聯絡,談談自己的近況。江南記得大約是在那年的十月,他在電話中略微透露了一點兒,好像參與了發生在岡山縣山區的“水車館”殺人事件的調查。這座水車館似乎也是中村青司設計的。他現在還能回想起當時的心境,雖然嘴上沒講,但心里真想對他大吼:這種血腥的話題我聽夠了!
大學畢業后,江南考進了工學系研究生院。從那時起,他同島田之間幾乎再無任何聯系了。
今年四月,江南在研究生院攻讀完兩年的碩士課程后,進入了一家位于東京的大型出版社——稀譚社工作。他離開九州之后不久,決定要給久未聯系的島田打個電話。令他驚訝的是,島田去年就已經搬到了東京。這時江南才得知,他已使用鹿谷門實這一筆名,作為推理小說家出道了。
“話說回來,您可真是嚇了我一跳啊!幾年不見竟成了作家。”
江南被讓至起居室的沙發處,一邊坐下一邊說道。島田有些靦腆地瞇著眼睛說:“我才是大吃一驚呢。你這個工學系畢業生居然進了出版社,而且偏偏還是‘稀譚社’!真是沒想到啊!”
“我是隨便去應聘的,根本沒當真,沒想到居然會被錄用。居然就合格了,我到現在也覺得不可思議!對啦,您的《迷宮館事件》我很晚才讀到。如果知道是您的大作,我肯定會一早就拜讀的。”
去年九月出版的《迷宮館事件》是作家鹿谷門實的出道作。當江南知道負責該書出版的不是別家而正是“稀譚社”時,感到非常意外,心想自己和他還真是有緣啊!
“也給你寄了一本,但郵局說地址不詳,又給退了回來。你什么時候換的宿舍呀?”
“一念碩士就換了,原來的公寓已經拆了。我忘了去郵局辦理轉寄手續,所以才沒收到。本想著一定要通知您,可是一拖就拖得沒完沒了了,實在對不起。”
“沒關系,沒關系。我也一樣,搞完這里弄那里,總是忙得團團轉。”
“不過,我……”
“今天你肯到我家來,我怎么還會抱怨呢!”
島田說完,自己開始“嗯、嗯”地不住點頭。江南瞧著島田的表情,知道他已經看穿了自己。他能夠體諒自己那種一心想忘卻三年前的慘案,用忘我地投入論文寫作和研究生考試的方式來逃避的情緒,以及由于心中始終懷有那無法消解的恐懼,而對和島田見面這件事的抵觸感。
江南想說聲“謝謝”,卻又覺得害羞,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不過島田先生,”江南從桌上找到一個臟兮兮的煙灰缸,點上一支煙,問道,“寺廟的事情,扔下不管也沒問題嗎?”
島田正在起居室和廚房之間的長桌上搗鼓咖啡機,他停下手,輕輕地聳了聳肩說:“我家老爺子的身體還很健壯,眼下還不會把住持這個位子讓給兒子的。”
“您來東京住,是因為方便工作嗎?”
“還好吧,住在這兒的確干什么都很方便,但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哦……”
“怎么講呢?姑且算是我想親眼看看處在世紀末的這個城市吧。而且,我對鄉下那種健康生活也差不多過煩啦!”
“噢。”
江南覺得他果然還是個怪人。如果沒記錯的話,他也應該快四十歲了,卻完全沒有與其年齡相應的常識。他是不是壓根兒就沒想過結婚?江南心里這樣琢磨,但也沒有開口問他。
江南邊往煙灰缸里彈著煙灰,邊環顧了一下整個房間。寬大的起居室鋪著地板,想象中這間屋子應該會更亂一些,沒想到竟收拾得如此整潔,幾乎看不出是單身漢的房間。
“這房子真不錯啊!房租一定很貴吧?”
“應該挺貴的吧。”
“應該?什么意思?”
“這座公寓的主人是我的老朋友。他同情我這個初出茅廬、囊中羞澀的作家,所以把房子便宜租給我了。”
“嘿?這樣啊。”
“他是我大學時代住的公寓房東家的兒子,跟我同齡,而且也住在這里,所以我們就成了朋友。公寓的名字叫‘綠莊’。”
“這樣啊,所以這里的名字……”
“Green Heights”就是“綠莊”的意思。
“嗯,他后來子承父業,將舊房改建為現在這座公寓。”
這時,江南發現桌子一角擺放著一個有趣的東西,是一件用黑色紙折成的、形狀復雜的折紙作品。
“這就是那個‘惡魔’吧,”江南指著它說道,“我記得它好像在《迷宮館事件》里出現過。您現在仍熱衷于折紙嗎?”
“算是吧。”
島田拿起這個有嘴有耳、有手有腳,從翅膀到尾巴都齊全的“折紙作品”,把它放在了掌心中。
“那本書出版后,反響出人意料地強烈。創造‘惡魔’原型的那位折紙專家給我寫了封信,我也是看了他的書才會折這個的。他這次教我如何折新設計的‘改良版惡魔’。你看這個,舊版的只有五根手指喲。”
江南接過他遞來的“惡魔”凝神觀看。果然,原來的是五根手指,現在分出了七根。
“‘七指惡魔’?”
“嗯。讀過阿瑟·克拉克的《童年的終結》嗎?這個似乎是受到那本書中‘超負荷’概念的啟發而設計出來的。”
“真了不起呀!這么復雜的東西竟然是用一張不經任何裁剪的紙折成的。”
“一點不錯。”
“看來折紙也是一門深奧的學問啊!”
江南從不同角度對這件造型奇特的東西仔細端詳了一番。這時,兩周前讀過的《迷宮館事件》中的內容栩栩如生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來這里之前一直糾結著要不要對島田講的那件事,此刻又徐徐在他頭腦里升騰起來。他稍微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說出來。
“那個,島田先生——不,還是稱您為鹿谷老師吧。因為不管怎么說,我也算是稀譚社的編輯。”
“隨你怎么叫,不過‘老師’二字還是免了吧。”
“那么,鹿谷先生,”江南說著,稍稍端正了一下坐姿,“怎么說好呢?老實說還真是宿命呀!”
“宿命?指什么?”
“嗯,就是說,”他停下來,瞅了一眼掛在墻壁上的八角鐘。和剛才一樣,指針依舊指在不到四點的地方。他邊伸手拿放在桌上的煙盒,邊接著說道:“您知道鐮倉那兒有一座名為‘鐘表公館’的建筑嗎?”
“鐘表公館?”
島田潔——即鹿谷門實的反應十分強烈。他那濃密的雙眉緊蹙,銳利的目光再一次注視著江南。
“江南君,難道又是……”
“您猜對了。”
江南在突然變得有些嚴肅的氣氛中,與他四目相對。
“聽說那兒又被稱為‘鐘表館’。正如您所推測的,那幢房子也是中村青司設計的建筑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