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開微合的光線,反復刺激著赤陽疲憊的雙眼,幾經掙扎后,終于還是撐開了沉重的眼皮。
身上似乎被浸泡在什么液體里,水溫柔和的沖洗,撫慰著骨子里的那股燥熱。一朵蓮花輕輕漂過耳畔,赤陽試圖順著它的流動方向張望,卻被全身帶動的疼痛給抑制了這個想法。
橫在天花板下的房梁似乎很久沒有打掃了,積滿了灰塵和瓦屑,四周墻壁上被人粗糙地打掃過的蜘蛛網還懸吊在旮旯里,地板上有耗子竄動的聲音,但都被推進大門的那個人影嚇走了去。
“呀?你終于醒啦?”男童手里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開水,上面還飄著用來幫忙赤陽擦拭的毛巾。
“我,昏過去多久了?”赤陽無法動彈,只能任由自己這么浸泡在水桶里,讓那男童給自己擦洗。
“除去你們回來的那一晚,太陽已經落下七次了。”男童嫻熟地抬起赤陽的胳膊,將有些燙手的毛巾捂了上去,“我叫李娃,跟著胡三爺在藥房里打下手的。”
“胡三爺?......這里是胡氏藥房?我們在湖州?”或許胡三爺自己沒有自覺,他的藥房其實在附近鏢師的圈子里還挺有名氣的。
“是啊,那晚上,是那個亮晶晶頭發的大哥哥帶你回來的,那天好早,三爺跑去給開閘的時候,我還在被子里呢。”李娃撿起木桶里那株漂浮的蓮花,將之扔進藥碾里搗磨起來,低沉的推壓聲讓赤陽心里又泛起一絲倦意,但還是被他用疼痛給抑制了下去,“我也不知道三爺和那兩個人說了什么,但晚上的時候,我瞅見三爺躲在后房里抹鼻涕,那里他一般只有在給夜安姐姐鋪床時才會去的。”
李娃一遍又一遍地將各類藥材丟進藥碾中,平時在碾藥時他總是很樂意和其他人聊天,但今天他不知道為什么,不管怎么說,都提不起心里的那股樂勁兒。
“......那么那個人呢?你說的頭發亮晶晶的那個大哥哥。”
“他啊,他昨天和那個穿的好漂亮的大叔叔出去了,不知道去哪兒了,但他們說不出意外今天會回來的。”李娃將碾好的藥粉包在一張牛皮紙袋里,沿著木桶的邊沿沉進桶底,本來無色無味的藥水頃刻散發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藥香。
好漂亮的大叔叔?是誰?
赤陽沒見過覃人,最后只能將這個人歸類在天云的熟人的范疇,隨后便任由時間平息著這間屋子的氛圍,不論李娃再如何自說自話都不再應答。
......
漫山的焦土讓人難以想象這里曾幾何時是湖州最強強盜的盤據地。
破敗的簾布經不住稍強的北風,隨著空氣的嘆息飄向天空,消失在遠處的霧氣中。
天云伸手推開坍倒的梁垣,掀起一陣騷鼻的灰塵,兩人一前一后的摸索在這片廢墟之中:“喂,覃叔,你說的都是真的?在東海真的有珊瑚糠?”
“錯不了,我過來本來就是單純的替蒼目給你傳個話,叫你找到了佑康草后,就前往東海的,誰知道,你居然和這些麻煩的東西杠上了。嘿嘿,你倒是有兩下子。”覃人一手撥開滿地的碎屑,好容易看見一張有些泛黃的羊皮卷,但隨后又被上面殘缺的鬼畫符給滅去了興致。
“咦喲!你說我當初看到有通行證干嘛不順手給捎了呢?希望大火沒把那小本本一起吞了。”天云劃拉著滿地的碎屑,企圖找到當初他在鬼郎倉庫里瞥見的那本東海通行證。
覃人有些無聊的轉悠在旁邊,他認為這種不過是去辦理個手續就能到手的東西完全沒必要在這里瞎掏別人的遺物,而天云則用了一個窮人專有的嫌棄的眼神回了覃人一臉。
蒼目到底教授了他些啥?
覃人實在不想去了解蒼目對于逍遙的追求和理解,也只得跟著天云在這里淘寶。
“啊!有了!有了有了!哈哈哈!”
許久后,天云終于在一處灰巖下翻出了一本滿是折痕,紙張泛黃的小本。封皮上一個大大的“東海”以及下面的烙印,清清楚楚地呈現在本子上。
“哦?終于找到了?”覃人從一旁飛來,探著腦袋想瞧瞧,卻被天云嗔怪地推開,將本子捂在懷里,顯然對方才他沒有認真幫忙搜找感到不悅。
“嘿?這倔脾氣跟你蒼目叔還一點兒都不像嘿。”覃人雙臂環抱在胸前,玩味的看著天云自顧自樂的模樣,不禁想起了數年前,蒼目和自己聊起的這個孩子。
他啊,渾身臟兮兮的,不太會說話,見人就罵臟話,而且只會罵臟話。手腳不太干凈,看見商店里啥好看的,好吃的,好用的,就順在兜里。這人嘛,倒是漂亮,大概是因為混血兒的原因,不過總是咧著小嘴,像是外面山上的小野獸一樣,見人就嗚嗚的叫,甚至撲上去咬人,真的是咬!血疙瘩都給弄出來的那種!還有啊......
“吶,天云,你對你蒼目叔是怎么看的?”
“嗯?白叔?......老好人,實實在在的老好人,你打他他還要笑著請你喝茶的那種。”天云將通行證收納進錦囊里,整理了下衣衫準備打道回府。
“那你呢?聽他說,你倒是個頑劣的小子。”
“嘿嘿,是吧,我有試過幾次像白叔那樣,但學不來,沒辦法,人太沖。”
“不打算改改嗎?”
“為什么要改?白叔告訴我做好自己就得,只要不逾越道德底線,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是嗎?”
“......”
這樣的個性,讓他進圣靈殿真的好嗎?
覃人背負在身后的手里篡著兩張羊皮卷,上面分別標注著天云和赤陽的名字,但除此外再無更多的備注了。
“好吧,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欸?”
沒等天云問個究竟,覃人便隨風消失在眼前,只留下一張備注了赤陽名字的羊皮卷軸和滿臉困惑的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