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宮里自然是沒有氈包的,也沒有篝火,只路兩邊雁翅般插著兩溜兒整整齊齊正熊熊燃燒著的火把,帶了那么一絲神秘的色彩。
宮女太監們穿梭于走道上,雖然人影幢幢,卻安靜得落針可聞。
月然隨著眾人亦步亦趨,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鋪著紅毛毯的漢白玉臺階,來到了正殿的大門口。
那守門的侍衛只看了烏爾干一眼,便點頭哈腰地請他們進去了。
月然若有所思地盯著烏爾干高大的背影看了一眼:這個人怎的身份如此之高,在宮里能夠出入自由?
進了正殿,一陣清香和著牛羊肉的香味撲鼻而來,她深吸了口氣,用眼角悄悄地打量了一下大殿內的布局。
正中一張寬大的雕龍的梨花椅上鋪著一張厚厚的虎皮褥子,正虛位以待。椅子兩邊放著兩張精致的茶幾,上面擺著精美的茶具。
下首左右兩溜都是紫檀木的太師椅,上面都搭了狐皮墊子,還沒有一個人入座。每張椅子面前都擺放著一張黑漆小幾,上面擺著果盤,都是時下新鮮的東西,勾得月然饞涎欲滴。
她都多少天沒見過水果和鮮菜蔬了,每餐飯里倒是有牛羊肉,頂多就是配些干菜,想吃點新鮮的門兒都沒有。看見這里的水果月然才知道,不是這個時代沒有,而是太稀少了,輪不到她們。
她也不敢緊盯著那些水果看,畢竟前頭還有烏爾干那個陰沉人呢,他的眼睛就像是帶了鉆頭一樣,好似能鉆進人的心臟。
月然怕他發現了什么,也僅是瞥了一眼那幾上的水果,咽了一口唾沫而已。
她偷偷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只見墻壁上都嵌著巨大的燭臺,上頭點著小孩兒胳膊粗的絳紅蠟燭,照得大廳里如同白晝。
當中寬大的空間鋪著柔軟的提花毛毯,寸把長的毛踩起來說不出的舒適。穿著豆綠和銀紅宮裝的宮女們和穿著黑衣的太監們來回穿梭著,一點兒聲響都不聞。
烏爾干來到離御座不遠的地方,指示她們幾個在角落里跪了,自己卻轉身走了出去。過不多時,就陸陸續續地有人進來了,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
月然只聽得說笑聲,還有衣裳的窸窣聲。過了半天,才聽一個有氣無力的男人聲氣說道:“請夏國二王子、鈴蘭公主、涼國太子入座吧。”
她這才偷眼去看了那幾個人,只見當中一人身形高大,一身赭石色的衣服上繡滿了螭龍,頭上戴著一頂嵌著六顆鴿子蛋大的夜明珠的貂絨帽子,華貴無比,在這燭光的映照下煜煜生輝。
這人邁著方步兒慢悠悠地往主座上走去,想來他就是螭國的皇帝拓拔嘯了吧?
還沒等他落座,就聽外頭一個公鴨嗓子的聲音響起:“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公主駕到!”
拓拔嘯連忙又離身來到大殿門口,親自迎接著皇太后:“皇額赫怎么得空兒來了?”他和皇后兩人一邊一個攙扶著太后馮氏。
馮氏滿面笑容,見夏國二王子和涼國太子都迎上來行禮,雍容地擺著手:“你們遠道而來,快別多禮,坐下吧。”
轉臉又笑對拓拔嘯:“你身子不好,別攙著我了。”拓拔嘯雖然嘴里答應著,但是依然沒有松開手,直到把她讓到左手邊的位子上,看著宮人扶她坐下,方才退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了。
趁著他們幾個跟客人們招呼的當兒,月然乍著膽子打量了一下那螭國的皇帝:只見他身材高大頎長,一張方臉上,兩道濃密的八字眉,下面一雙黑沉沉的眼睛,只是那眼神多少有些倦怠,似乎沒睡醒一樣。
臉色蒼白中泛著青黃,頰上還有一絲潮紅。高大的身軀消瘦得厲害,仿佛一陣風吹過就會倒了一樣。
他年紀也就在四十上下,怎么說都是正當盛年,這草原上的漢子個個都能騎馬射箭,他身為一個皇帝,也不至于臉色這么蒼白得嚇人啊?
月然可是個精通中西醫的,前世里她沒少治過疑難病癥,搭眼一瞧皇帝的臉色,就知道他身中劇毒了。
這宮里能讓皇帝不聲不響地中毒的人,膽子真是不小啊。不過這不是他能管的事兒,就看螭國目前的治理,實在是不敢恭維,要不是她有防身的手段,怕早就被守城門的士兵們給吃干抹凈了吧?
這樣的皇帝,中毒死了也罷。
那拓拔嘯坐定之后,環顧了四周,才問道:“太子何在?”他的眼神似乎不大好使,瞇縫了半天,才看到坐在最末端的太子拓拔浩。
月然心里咯噔響了一下,知道他的毒氣已經壓迫了視神經了,很快他就要雙目失明了。這種毒真是霸道地很,不過她要是有機會,也未必不能治好。只是不明白,這螭國的太醫里,難道就沒有能解得此毒的?
太子拓拔浩聽見他的召喚,忙從一眾兄弟堆里起身,離了座跪下:“皇阿布,兒臣在這里。”
他望著那張眼皮都耷拉下來的臉,真是又愛又很。要不是這個人寵著梅妃,他的母妃不會死。可他又是他的生身父親,看到他風吹就倒的樣子,他心里刀絞一般。
他依然一身月白的袍子,在五顏六色的人群中,顯得瀟灑超群。淡綠色的眸子此刻低垂著,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聲音里也是毫無波瀾,靜靜地跪在那里,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哦,皇阿布的眼神越發不濟了,竟看不清你了。來,你到皇阿布這兒來。”一語,讓螭國的那些皇子們艷羨不已。螭國的大皇子拓拔沅的眼睛里迸出了一絲火花,雙拳在窄袖底下緊緊地握著。
憑什么這個小他三歲的弟弟能當上太子,將來的螭國皇帝?而他年紀最長,卻只不過一個普通的皇子。這一切,都因皇后而起,要不是她恨極了三皇子拓拔灃的母妃——梅妃,想置她于死地,拓拔浩怎能當上太子?
原來這螭國的皇族規矩,皇子們一旦被立為太子,為防后宮干政,就得立即賜死太子生母。皇后為了對付拓拔灃的母妃——梅妃,不惜費盡心機使出這個手段。可皇帝拓拔嘯舍不得梅妃,兩相權衡之下,就立拓拔浩為太子。就這樣,拓拔浩的母妃——婉妃,在拓拔浩被立為太子的當天,就被賜死。拓拔浩母子兩個生生地被拆散,從此之后天人兩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