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并沒有跑多遠，我們又看到了驚悚的一幕。

前方的通路上有個巨大的“死人堆”。

尸體從下向上整齊地羅列，一直堆到石頭通道頂端，散發著腐爛的尸臭。

死人堆牢牢擋住了石頭通道的去路。

不知這堆滿通道的死人，里面的縱深有多少。這些死人的身份和死亡時間看起來各不相同。壓在最下面的部分衣服都已腐爛，看不出年代，只剩一堆骷髏。再向上面一點兒，有些穿著整齊的軍裝。再向上，有的穿得像盜墓賊，有的像游客，有的像學者。

越往上死亡的時間距離現在越近，最上面的幾具尸體，還散發著難聞的臭味，剛才方芊芊聞到的應該是來自他們。我緊張地上下找遍，沒看到我爸的尸體。

胖子的臉上，卻突然露出了無比悲傷的神情。他二話沒說，撲通跪倒在地，瞬間熱淚盈眶。

方芊芊奇怪地看著胖子，捂著鼻子向后退。我知道她有強迫性潔癖，這一張臉顯然在這無法忍受的尸臭前已經扭曲了。

胖子先是小聲抽泣，最后竟控制不住地號啕大哭。

我拍了拍他的肩：“老胖，就算逃走的路被尸體堆斷掉，也不至于這么哭。一大老爺們兒，沒女人堅強可不行！腦袋掉了，大不了就是碗大個疤嘛！”

胖子沒理我，一邊哭一邊拼命地對著尸體堆磕頭。

我一看不對勁兒，又問：“胖子，你是本地人，難道這里有……”后面的話還沒說出來，胖子已經站起身，走到尸體堆中一個身材瘦小、皮肉風干的男人面前，小心翼翼地把他拖出來，工整地擺放在面前，一邊抽泣一邊叩頭，這次不是三個，叩起來沒完沒了，好像小雞啄米。我和方芊芊忙攔住他。

“胖子，這是你爸？你爸是導游？很久前在這兒失蹤了是嗎？”方芊芊看了看尸體的年齡，風干的程度，小心地問。

胖子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開始慢慢整理起這尸體留下的遺物來。

先是手表，然后是衣服，尸體的上衣兜里有一張泛黃的老照片，胖子慢慢拿了出來。

那老照片上是五個人，看打扮，像考古學家。這是他們在貌似石頭城前的合影。照片右下角的日期是20年前。照片上的石頭城下，是那無比陡峭的斷壁殘垣，只有一條隱約的羊腸小路蜿蜒通往遠方。

照片上的幾個人都興奮異常。

最右邊那個年輕一點兒，長得很丑，眼睛很小，他舉起右手擺出一個奇怪的勝利手勢。挨著他的是一個英俊帥氣的年輕人，沒有其他四個人臉上那種興奮，只是若有所思又憂心忡忡地用眼睛盯著相機鏡頭。最左邊的兩個人年紀較大，學者氣更濃。他們倆似乎關系很好，互相搭著肩膀，笑得陽光燦爛。正中間的這個，就是這尸體，照片上的他，臉上還帶著微微的笑意，志在必得的自信，雙手交叉握在身前。這人的氣場十分強大，看起來像五個人中的靈魂人物，并不像導游。

我的目光停留在最左邊的學者身上，感覺在哪兒見過他。

方芊芊深深嘆了口氣，臉色很不好看，愣了一會兒，也學著我安慰地拍了拍胖子的肩膀：“這五個人里，有你爸嗎？”

胖子搖搖頭，哭泣著將照片翻了過來，又嚇了我們一跳。

這照片的背面用鋼筆畫著個密密麻麻的迷宮，這迷宮實在太復雜，以至于我們看上去還以為是個蜘蛛網或是一團亂麻。迷宮的很多地方，用鋼筆畫了個叉。可是這醒目的大叉，使得本來精心設計的迷宮，徹底成了死胡同。

“這是什么意思？”

胖子還是沒回答。

他又開始認真地摸索那尸體的褲子。突然從尸體的褲兜里，他拿出了一個大東西來。

這是個青銅古鏡，看起來非常古老，巴掌大小，擁有規整的六邊形，厚度只有一指。在這青銅鏡背面，模糊地刻著非常奇怪的圖案，看不明白是什么。古鏡背面有密密麻麻排列的細小凸起，每個小凸起都高出鏡面一指左右，與青銅鏡的厚度相似，用手摸上去尖銳如針。

看到這玩意兒，我捂著胸口，憋了半天激動得沒吐出一個字來。因為眼前這東西，似乎正是我爸對我講過的傳說中的墨家至寶青銅古鏡啊！

我爸說，墨家傳世，有一府、二寶、三籍、四術。

所謂一府，指的是墨家隱靈洞府，也有一說是墨家機關城。相傳在中華大地上最隱秘的位置，內有墨家機關，里面藏著墨家至寶青銅古鏡，上千年沒被人發現過。

二寶指的是“寒星劍”和“方向針”。

寒星劍又名通靈劍，是墨家巨子南寒星所制，為天降隕鐵所煉，上有七顆寶珠，每有大事，七珠能按事情的因由及所在方位的不同自行放光，是鎮府之寶。方向針也是用天降隕鐵制成，在航海或原始森林中行走可以指示方向。

三籍分別是《墨經》《素書》和《墨子五行記》。《素書》也就是黃石老人送給張良的那本兵法秘籍，張良憑借此書幫助劉邦改朝換代滅了秦朝建了漢朝。而《墨子五行記》更是博大精深，不亞于道術佛法。

四術分別是墨謀術、通靈術、墨工術、仙草術。

三籍四術構成了墨家極其完整的墨法秘術體系。也就是我爸所說的墨家科學、醫學、歷史和秘法。

但是，最不可思議和令人費解的還是青銅古鏡，傳說中墨家耗費巨資和幾代人力量打造的墨家機關城，里面藏著的就只是那青銅古鏡。

至于青銅古鏡究竟是干什么的，什么來歷，有什么秘密，更是眾說紛紜。兩千多年的歷史上，人們沒有停止過尋找墨家和墨家機關城，因為沒有找到，更讓青銅古鏡這個傳說蒙上了極其神秘的色彩。歷史上曾有過關于青銅古鏡的描述，雖寥寥幾筆，但有個大概輪廓。六邊，背有神秘圖案，傳說背上的細小凸起，是墨家機關的頂級設計。

我看著胖子手里這酷似青銅古鏡的東西，心里奇怪著：從我們進入魔鬼谷開始，竟莫名進入一種奇怪狀態。謎團和輕而易舉就可得到的答案一樣多如牛毛，現在，傳說了兩千多年的青銅古鏡竟然也這么輕易就出現了，這一切的一切，怎么都透著那么一股子不對勁兒呢？

“胖子……”我咽了一口口水，不知道該怎么說。

我說這是國寶，怕引來他不必要的想法；我說是墨家的終極秘密，他肯定又會破口大罵。

我想了想說：“這東西看起來不太尋常，咱們如果能把它帶出去……”

胖子立刻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堅定地說，這尸體對他來說是萬分重要的一個人，他身上的東西什么都不能拿。說完，他在我驚愕的目光中又把青銅古鏡放回尸體的口袋中。

我嘆了一口氣，想：前有尸體堆，我們已沒了去路，后有藏貓熊，能不能出去才是最大的懸念！如果真找到出去的辦法，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直接來橫的也不晚。

此刻的方芊芊看起來比我還激動，她竟然顧不上尸臭，一個人捂著鼻子沖到尸體堆前，仔細地尋找著什么。

我知道她想做什么，她那么迷墨家，肯定也知道青銅古鏡的傳說，如今這么重要的東西出現在胖子重要之人的褲子里，她當然不想放過照片上的其他人了。

我跟她站在一起，憑著對照片上幾個人的服裝、臉部輪廓的印象慢慢尋找著目標，但還是不如方芊芊眼尖，她很快就找到了一個，正是照片上最左邊那個我覺得眼熟的學者。

我們小心翼翼把他從尸體堆里拖出來。他的衣服里藏著一根青銅做的細小的棍子。我琢磨了一下，沒發現什么蹊蹺。方芊芊可能被熏傻了，也可能是嫌尸體太臟，整個人都呆在那兒一動不動。我看這尸體胸前鼓鼓囊囊的，好像還有什么硬東西，就把手插進他的懷里，感覺是一本書，掏出來一看，是《墨經》。翻開書，我發現冊頁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注釋和心得，還畫了些奇怪的圖案。

也許這五個人是墨學愛好者或考古學家，跟我爸他們一樣，發現過這里存在的藏貓熊，來尋找墨家的蹤跡。

因為藏貓熊絕不會是野生雜交的，大熊貓也不會天然就生存在這里，如果這無人區是墨家奇養的藏貓熊的繁殖基地，那么很可能有墨家人的存在。那么，墨家存在于這里是為了什么？難道是守護墨家機關城，所以才有青銅古鏡出現？難道我爸也是在這里失蹤的？

我滿懷疑問地把書放進懷里，拉起方芊芊緊張地繼續尋找照片上剩下那三個人的尸體，卻遍尋不見。就在這時，藏貓熊的吼叫和咆哮聲又從后面響起來了。

我暗叫不好，它們身體龐大，天性聰明，竟然無聲息地追到了這里。如今胖子恍恍惚惚，方芊芊又不在狀態，我們被它們堵在尸體堆前，豈不兇多吉少？

怎么辦？怎么辦？

慌亂之間，我想起狗熊不吃死人的脾性，咬了咬牙，小聲對他們倆說：“趕緊鉆進死人堆！”

胖子把他的重要之人的尸體認真放好，小聲嘟囔了一句：“放心，一定報仇。”一個鯉魚打挺，敏捷地鉆進了死人堆中。他把整張臉都埋了進去，只露出兩個鼻孔。

我嚇了一跳，沒想到一個大胖子如此靈敏。

此刻的方芊芊臉色慘白。我見她魂不守舍的模樣，用力將她舉起到頭頂：“方芊芊，我知道你不愿意鉆，那你就往最高處爬，越高越好，讓這群瘋熊聞不到！”

方芊芊回過神來，機械地一手抓住一個死人腿，另一只手拉住一個死人胳膊，哆嗦著向上爬行。我看她爬得飛快，充分表現出野外生存教練的素質，稍微安心了一些。身后的吼聲越來越近，我猛吸一口氣，看準幾個衣服稍微干凈些的死人鉆了進去。

剛鉆進死人堆，我就感覺有什么東西扎了我的手一下，我連忙把手一縮，卻感覺死人堆里有只陌生的手緊緊握住了我。這一下，把我嚇得魂飛魄散，“啊”了一聲。

胖子連忙在下面喊：“別出聲！”

“有鬼拉我！”我壓低嗓子，拉著我的這只手卻更加用力地握緊了我。

“鬼拉你總比藏貓熊拉你好！”胖子又呵斥我一聲。

我穩定了一下心神，屏住呼吸，用力甩了甩深埋在尸體堆里的右手，想擺脫那冰涼的鬼手。這手的力量十分強大，我只能把另一只手也挪過去幫忙，從外面去掰它，可是越掰，那手握得越緊，好像跟我較勁。我一著急，下了狠勁，把那人的一只手指給掰斷了。不過那手也因此終于松落，它脫落的一瞬間，有個涼冰冰的東西被送到我手中，那東西的刺，又是扎得我手心一痛，我要放開它，鬼手又把我的手和它放在我手中的東西緊緊握在一起。

我突然明白了，這鬼手的目的，是要把這個東西給我。

我小心翼翼地用手在那未知的東西上滑動，冰涼，滑膩，棱角分明。憑經驗，我判斷這是個青銅材質的碎片。

想起以前看過的鬼片里有個觀點：心含怨氣的鬼會委托人幫它完成一些不能在陽間完成的事，因此它會托給人一些媒介。

我收下它，鬼手就應該不會再騷擾我了吧？

無可奈何的我，病急亂投醫，將這詭異的甩不掉的青銅碎片放進褲兜，那只冰涼的鬼手果然沒有再來。

與此同時，方芊芊還在向上攀爬，她身手太矯健了，加上是瑜伽高手，挑戰的簡直是超高難度的姿勢。她就快要爬到最高處的時候，藏貓熊到了。

我一看情況不好，連忙對她吹了聲口哨，她低頭一看明白了，一手抓住尸體的胳膊，一腳踩著腦袋，在空中趴到尸體堆上，一動不動。

那個長著月牙斑的藏貓熊，聽到了我那聲口哨，忽地撲到尸體堆前面。這尸體堆以一種特殊的結構堆壘，任何一個小小受力的改變，都有可能把整個尸體堆弄坍塌。

那樣方芊芊也完蛋了。我閉上眼睛，僵硬著每一塊肌肉，生怕再跟它四目相對，被它充滿人性智慧的眼睛看到。又怕我的一個微小動作，把尸體堆給搞塌。雖然我閉上眼，但是還是能感受到臉上被什么東西吹著氣兒，那是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我一邊控制自己不要嘔吐，一邊心里大罵著：你丫長得不倫不類的不說，口氣還這么重，是吃臭腳長大的熊嗎？

我正氣運丹田，強忍著不動，卻發現尸體堆開始慢慢變化。突然身邊有一只手滑落，那手還沒掉下，就被藏貓熊嘎嘣一聲咬斷骨頭，緊接著我臉上一熱。我想：應該是藏貓熊吃了滑下的手臂，發現不是新鮮的就給吐了。那我臉上的腥臭到底是血還是它吐的污穢？我不敢睜眼看，就快忍不了的時候，尸體堆開始微微坍塌了，另外那些藏貓熊似乎在向這邊慢慢靠攏，耳邊傳來了越來越多的爬行的腳步聲。

我被迫睜開眼。果然不出所料，方芊芊吊著的那只胳膊被她扯了下來，那掉了胳膊的尸體就要大頭朝下從尸體堆里翻出來。我剛想提醒方芊芊把那個尸體推回去，突然方芊芊尖叫了一聲，先于那尸體從上面墜落下來，撲通一聲，掉到月牙斑藏貓熊的大爪子前。

情況變得異常危急，那藏貓熊彎下身體，雙眼注視著方芊芊。方芊芊無比沮喪地昂起腦袋，對著它擠出了一個難看的魂飛魄散的微笑。

藏貓熊的眼神陡然變得兇狠起來，它對方芊芊的腦袋一口就要咬下去，這時，我身下藏著的胖子突然大喊：“你這呆瓜，拿東西砸它眼睛！讓它向天吼做儀式！”

我想起昨晚礦泉水瓶的事情，連忙將剛才從學者尸體那兒找到的青銅棍對著藏貓熊的眼睛就扔了出去。

這青銅棍從我手中飛出去的一瞬間，我們聽到噼里啪啦的聲響，我心想：媽的，難不成這次又有神助這月牙斑了嗎？

沒想到聲響卻來自那根青銅棍！

只見它一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一邊在飛翔的過程中變換形態，棍的前后兩側突然生出很多密密麻麻的青銅刺，而青銅棍也由一根直直的棍子開始折成直角，好像常見的那種L形飛鏢在空中快速旋轉。它一旋轉，剛才生出的那些青銅刺就從它身上依次向外飛出，這一下變成L形的青銅棍周圍飛出了層出不窮的青銅刺，從青銅棍里陸續補充發射，密密麻麻的青銅刺雨向那些藏貓熊劈頭蓋臉飛去。

青銅棍的變化出乎我們所有人的意料。

一時，藏貓熊遭受到大規模青銅刺的突然攻擊，吼聲此起彼伏。那些扎入熊身體里的青銅刺雖然不大，也不能致命，但因為數量眾多，也有扎中藏貓熊眼耳鼻口的，引發了它們疼痛無比的嘶吼。

方芊芊見此情景，早已經顧不上嫌棄，玩命地向尸體堆狂爬，拉下已經松動的兩具尸體擺在身前阻擋青銅刺。

我和胖子也都嚇傻了，一邊大喊著方芊芊的名字，一邊從尸體堆里蹦出來，當我們掉落在地上的時候，那已經暴怒的月牙斑一把就拎起了我。這真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不得已，又直視了它的眼睛。

突然，我發現它眼里除了殘酷和憤怒，竟還有驚喜和崇敬混雜在一起的情緒。看著它身上的青銅刺，我心想：這銅刺估計有上千年，會不會有毒，所以它現在已經神經錯亂了，竟然如此崇敬驚喜地看著我？

我跟它對視了一會兒，似乎因為我并沒有露出它期待的表情，它的情緒又瞬間大變，眼中原本的崇敬消失了，一只大爪子惡狠狠地向我拍來，我褲子上的腰帶被它拍成兩截，褲子被抓爛，掉下腳面，那大爪子又是一下，我忙向后一退，捂住褲衩。

胖子在地上帶著哭腔應付著一哄而上的藏貓熊，大喊著：“這次胖爺可死定了。”方芊芊也開始尖叫，求饒地喊：“不要吃臉，留個全尸！”

一時間，我們全面潰敗，可惜已經沒有第二根神秘的青銅棍作為武器了。那月牙斑突然又對我露出招牌式的皮笑肉不笑，一聲狂吼，將我拎起來重重摔在地上。我還沒爬起身，它又抓起我來繼續摔。就這樣，我像一只小老鼠，被它拎起來又摔下去，感覺胃都被摔出來了，最后一次趴在地上吐得七葷八素。它每次拎起我，嘴里那尖銳無比的獠牙和長滿倒刺的舌頭就在我眼前晃一晃，似乎在嘲弄地暗示我，說不好哪次就會把我塞進那血盆大口之中。

我在它面前猶如一只螻蟻一般無力抵抗，始終掙脫不開它那強有力的大爪。我一邊被摔，一邊想：還是不對！我們仨如此弱小，它們要吃了我們易如反掌，為何現在卻好像貓捉老鼠一般不去下口？

我整個人已被那月牙斑摔得頭昏腦漲，話也說不出來，就要失去知覺的時候，突然耳邊傳來一聲清脆的口哨。

確切地說，不是一聲，而是一小段旋律，這口哨悠揚回轉，溫婉迷人。難不成這成了精的月牙斑還會吹口哨？我從地上踉踉蹌蹌地爬起來，哇地又吐了一地，大喊著：“你媽的有種別吃我，就摔死老子！”可藏貓熊卻在口哨音后沒了動靜，我抬頭觀望了片刻，看到了此生最為驚奇的一幕。

那巨大的藏貓熊，竟已遠離了我，好像一只小狗，在距離我十米左右的地方安靜地趴了下來。所有的藏貓熊，都回到了它的身后，跟它的姿勢保持一致，安靜地趴下，甚至把腦袋埋在大爪子之間，目光溫馴地扭頭看向身前。

在它們前方，站著一個身穿白衣的少年，衣服薄如蟬翼，微微可見衣服里健碩而完美的肌肉輪廓。濃黑的頭發密長而飄逸，如絲般垂落在身后。他的腳上穿著一雙奇怪的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鞋，這鞋像手工制作，精致輕巧，腳的輪廓清晰可見，似乎是用一張羊皮裹住的腳。他拿著個奇怪的光源，慢慢向我們幾個走過來，腳下沒有一點動靜。

他走到月牙斑身前，認真地檢查了一下它身上的傷口，又轉身熟練地去處理剩下的那些藏貓熊。摸骨，取針刺，手隨心轉，一氣呵成。他于藏貓熊之間靈活而快速地穿梭著，每個藏貓熊的表情都像小狗一樣溫馴，甚至面帶微笑。看著那些藏貓熊的眼神，我們三人瞠目結舌，這個少年顯然就是藏貓熊的神。

胖子用胳膊捅了捅我的肋骨，小聲嘟囔：“長這么大，我從沒聽過藏貓熊這種猛獸可以被人馴服。歷史上有沒有什么奇怪的種族能干這事？”

我心說：懶得跟你說消失了幾千年的墨家！

在處理好那些傷口之后，少年撿起那青銅棍，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終于把眼睛看向我們。

我用手提了提身上僅剩的大褲衩，看著地上爛成布條的褲子和自己吐下的污穢，氣不打一處來，叉腰對他嚷道：“這些玩意兒都是你養的？你把它們放出來咬人？昨天你也在現場對不對？你懂不懂這叫蓄意傷害？你是誰？它們究竟傷過多少人？”我想了又想，把關于我爸的問題暫時吞進了肚子。

我的幾句話出來，氣氛已無比尷尬，少年的眼睛沒離開我，眼神清澈而純凈，那完美無瑕的眼睛，猶如稀有的寶石鑲嵌在形如美玉、毫無缺陷的臉上。

他終于說話了：“它們都有名字！父母分別是西藏棕熊和熊貓。不是玩意兒。是你，傷了它們！”

一句話，也是劍拔弩張，胖子忙站到我身邊也叉起腰：“原來是雜交的！我看它們可不會看對眼就啪啪啪的那種，肯定是你們人左右的雜交！那它們就是你養的雜種是吧！我們差點就成了這些雜種的甜點，你在魔鬼谷做活人獵場？那些尸體，都是你害的是不是？”

胖子義憤填膺，讓我想起他剛才對重要之人的尸體說的一定報仇那句話。現在我和胖子都懷疑是這少年指使了藏貓熊傷害無辜。而這無辜中，很可能有我爸和胖子的重要之人。

方芊芊卻與我們不同，她一直在激動地看著少年，現在扭過臉來怒不可遏地看著我們：“他要做活人獵場，我們還能有命在嗎？你們倆的腦子被驢踢了，你們欠人家一個謝謝！”

“這東西是你的嗎？”少年又把眼睛轉向我，舉起了手中的青銅棍，目光中突然有了與月牙斑一般無二的猛獸般的狠意。與此同時，月牙斑似乎聽懂了他的話，或者是懂得了他情緒中的意思，忽地站起露出獠牙，對著我們用盡全力一吼。

我兩手冰涼，看了看一樣嚇得哆嗦的胖子和方芊芊，心想：我李墨軒活了這么多年，如今行將就木的時候仍要縮手縮腳嗎？胖子那么膽小，尚在被藏貓熊追蹤的時刻，還想著舍命救我！

想到這里，我挺直了腰板：“你爺爺我，雖然沒什么本事，卻不是膽小怕事之人！這青銅棍，是我扔的。跟他們無關！有種讓你那雜種快點吃了我！但是在此之前，我有件事要先問個明白。一周前，是不是它們還襲擊過一些人？還吃……吃……吃了……”我突然心里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這少年竟也一驚，眼神錯愕地看著我問：“一周前？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