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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利弊得失 上

  • 鐵鷂子
  • 平凡之狐貍
  • 3934字
  • 2018-10-07 16:22:41

次日,陳翔來到營中時,沒有看到蘇庭越,營中只有一名中年文士在指揮安排。陳翔記得,昨天蘇庭越介紹過,那人叫做徐昊,是廣陵郡人。也許是因為蘇庭越不在,營中的氣氛比昨日緩和了不少。文吏謄抄文書的同時,彼此之間時不時還說笑一番,算是乏味工作中的調(diào)劑。

陳翔在完成自己手頭工作的同時,也時不時拿一些律法上的疑問前去詢問徐昊。徐昊認真仔細地解答,一來二去,兩人也漸漸增添了幾分熟絡(luò)。兩人都有意想要進一步溝通的時候,被突發(fā)的事情給打斷了。

“報,有軍士想要闖進來見蘇參軍,我們阻攔不住?!遍T外值守的士兵沖進來匯報。

徐昊皺起眉頭,說:“荒唐,軍營重地,怎么可以隨便亂闖?你們干什么吃的?召集人手,把人抓起來,直接軍法處置。”

正說著,“碰”的一聲,只見一人從門外砸了進來。外面一陣熙熙攘攘中,一個高大的身影闖入了營門中。

他身高八尺有余,身軀健碩猶如山岳。方面大口,目如朗星,劍眉飛揚,鼻若懸膽,好一派英雄氣度。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可吞吐之間卻能讓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橫眉一豎,叱咤道:“敢問,蘇參軍何在?太原屯騎百夫長陳昂,有下情稟告?!?

“好大的膽子,敢打進軍營……”

“二哥!”

徐昊呵斥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陳翔一陣驚訝的呼喊給打斷了。

那漢子也環(huán)視一周,震驚地看著陳翔:“三弟?你怎么在營中?”

那漢子正是陳翔的二哥,陳昂陳孟起。他是祁縣陳家的嫡二子,是軍門世家太原唐家的外孫,是晉陽虞家的乘龍快婿,也是天生將種,神力無雙,老軍候麾下的愛將。但凡見識過他武藝的人都感慨道,若他能早生十年,取萬戶侯若探囊取物。

“我還要問你呢,太原屯騎不是在北邊五里的草場扎寨嗎?你怎么過來了,還直接打上門來,你懂不懂軍法如山?。 标愊杓钡馈?

陳昂摸了摸頭,說:“我過來是有公干,本來就是要來軍法處說明情況的,之前也有過通報。再說,我也沒打上門來,你看,我連兵器都沒拿,只是和門外的侍衛(wèi)有些矛盾,推搡了幾下。”

徐昊看了看,陳昂確實沒有攜帶兵器,而值守的軍士其實也沒受什么傷。本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徐昊說:“行了,既然你是陳翔的哥哥,這事兒我就不多計較了。幾位受傷的弟兄就你們兄弟倆負責(zé)安撫好,我就不治你的罪了?!?

陳昂拱手一禮,說:“謝謝這位大人海涵。不過陳昂此來,想來面見蘇參軍,稟報情況,不知蘇參軍在何處,可否一見?!?

徐昊說:“蘇參軍不在,此處暫時由我主持。什么事情你且說來,能處理的我來處理,不能處理的等蘇參軍回來自會給你一個答復(fù)。”

陳昂急的來回踱步,欲言又止。陳翔看著他的反應(yīng),知道其中必有隱情,走到徐昊的身邊,說:“徐參議,這兒人多,我二哥可能不方便說。你看要不這樣,我先和我哥出去私下交流,然后再和你或者蘇參軍匯報?!?

徐昊看了眼焦急的陳昂,對陳翔說:“可以,不過我得提醒你一點。我估計,這事兒不會小,你心里有點數(shù)。蘇參軍最討厭公私不分,以情亂法的行為。”

陳翔點頭稱是,拉著陳昂到營門外僻靜處細談。

“這些天因為晉王大軍快到了,我出不了大營,一直沒找到機會來看你。我這兒還有母親給你的內(nèi)甲,彩霞為你置辦的棉衣,你回頭到我那兒去拿?!标愊枵f。

陳昂的臉上浮現(xiàn)出笑容,說:“彩霞怎么樣了?!?

陳翔說:“懷胎七月,母親照顧得很周到。只是臨盆那天你我是來不及了?!?

陳昂說:“沒關(guān)系,她能理解?!?

“你也知道家中有人掛念,有人期盼,那就不要這么莽撞。大鬧軍法處,你這是嫌自己命長了嗎?”陳翔說。

陳昂說:“你這話怎么這么像老爹啊。我也是熟讀律令,心里有數(shù)的,頂多算個軍中斗毆,不會過線的?!?

“說罷,什么事情讓你敢冒風(fēng)險?!?

陳昂皺起了眉頭,遲疑的說:“這事兒說來話長,我手下有個好小伙,叫做張喜。騎術(shù)過人,刀法精湛,講義氣,敢玩命。只是之前有個毛病一直戒不掉,喜歡杯中物。”

“酒后惹事了?”陳翔嫌棄地說。他雖然結(jié)交草莽,但是平素是不太喝酒的,也不大看得起喝了三兩黃湯就犯渾的人。

陳昂點了點頭,說:“他偷出軍營去附近的村落買鄉(xiāng)民自賣的散酒解饞,結(jié)果回來路上看到了獨行的少女,酒后亂性,奸污了那人?!?

“這種畜生你也為他求情!”陳翔脫口而出,呵道:“二哥,你什么時候變得這樣是非不分了?!?

陳昂連忙解釋:“你別激動。這事還是我發(fā)現(xiàn)他神色不對,私底下反復(fù)逼問,才迫使他過來自首的?!?

陳翔說:“那不就得了,按照軍法懲處就行了,還用得著你說情嗎?”

陳昂說:“可這軍法有變啊。原本奸污婦女但有自首行為的,罪減一等,可以鞭笞三百,剪去頭發(fā),罰做苦役五年。所以我看在同為軍中袍澤的份上,軟硬兼施,說服了他自首??墒擒姺ㄌ巹倓傤C布了新的條令,為了嚴肅軍紀,所有懲罰罪加一等,還是得將他處斬。”

陳翔說:“確有此事,昨天剛剛頒布的,我也抄錄了一份。東征大軍路經(jīng)河北諸郡,也是為了保障河北民眾不被軍隊騷擾?!?

陳昂說:“可按理,張喜犯錯在前,條令頒布在后。量刑時應(yīng)該按照舊法,以自首罪減一等,免去死刑。可軍法處的卻依據(jù)新條令,罪加一等,要處死張喜。我對此氣不過,要過來和蘇參軍理論理論,說道說道。”

陳翔來回踱步,想了想,說:“二哥,沒用的。出臺法令就是為了嚴肅軍紀,正愁找不到儆猴的那只雞,寧可從重絕不會從輕,只有錯殺不會放過。你我在軍中影響力也有限,不可能讓軍法處網(wǎng)開一面的,你找蘇參軍也就是自取其辱。”

陳昂不滿,說道:“你不去說沒關(guān)系,別去攔我,我自己去說,終歸不會誤了你的大好前程!”

陳翔冷哼:“大好前程?你這么蠻干,賠上你的大好前程也無濟于事。軍法之下,多殺一個挑釁軍法,目無尊長的百夫長,很難嗎?再者說,現(xiàn)在蘇參軍不在,就算你辯才無雙,沒有敢做主的人,誰敢做這個變通?”

陳昂一楞,決然說道:“那我也得救?!?

陳翔說:“酒后無德,奸淫婦女的小人,為什么要救?用來殺一儆百,嚴肅軍紀不是更好?值得你這樣嗎?”

陳昂啞口無言,不斷用手揉著額頭,說道:“這事兒他確實做得太糙了,可事情已經(jīng)出了,只有人活著才有可能有所補償。這好歹也是一條人命啊,老三,我知道你素來有辦法,就救救他。”

“人命?”陳翔冷笑“這是哪兒?是軍中。這里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一場東征,死的是成千上萬的人命,他區(qū)區(qū)一條命,又算得了什么?你我從軍行,求一個封侯拜將,手上還能少得了鮮血?”

“剿匪時,他救過我的命,我也救過他的命,我們是過命的兄弟?!标惏旱秃鹬?

“那這就是他的命,自作自受,沒人能幫。”陳翔的聲調(diào)也響了起來。

陳昂沉默了許久,低聲說:“這事兒其實我這兒并無實證,如果他咬死了不認,大軍出發(fā)在即,那里還有功夫細細排查事實?我固然是軟硬兼施,也因為他良心未泯,才會主動認錯贖罪,結(jié)果因為律法變化就要被處決,你讓我如何面對他?

陳翔說:“若果真如此,你讓他翻供就是了,就說沒這個事。至于你,一個審事不嚴的過錯,終歸還是擔(dān)得起的。怎么,不愿意說謊嗎?”

陳昂嘆了口氣,說:“我還不至于這么迂闊。只是自首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才發(fā)現(xiàn),那苦主也第一時間首告,說清了人名,時間,地點。兩邊的說法一核對,嚴絲合縫,事理清楚。”

陳翔嘆了口氣,說:“那不還是白搭。所以你才想從量刑的角度想辦法,可你如果真的和蘇參軍討論起新法舊法的適用問題,這才真的是把你的這個兄弟給逼死了。法令,要的就是令行禁止,而不是讓下屬能夠依仗法令與上司爭辯。當(dāng)年孔子為什么要誅殺少正卯?就是因為此等訟師以文亂法,亂的是民眾和下屬對法令,對官僚的盲從。哪怕你舌鋒三尺,說得人家啞口無言,轉(zhuǎn)過頭也能找其他的由頭搞死你的兄弟。一個人的性命,在軍中是最無所謂的東西。軍中所重的,是規(guī)矩,是權(quán)威,這點你應(yīng)該比我懂?!?

“我懂,可是我答應(yīng)過他,我答應(yīng)過換命的兄弟,只要自首,能留著一條命。我答應(yīng)過的事情,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就一定要做。蘇參軍不在,那么我就和徐參議說。徐參議不敢拿主意,我就一層層向上首告,終歸能告到一個能做主的人那兒。老三,你說的對。這是他的錯,他的命,可我既然為他擔(dān)下了這件事,就得負責(zé)到底。該說的一定要說,哪怕沒有用處?!?

“蠢蠢蠢,蠢人做蠢事,咱爹這么精明,咱哥,哪怕是我都是精明的,怎么出了你這么蠢的?!?

陳昂張嘴想要反駁,忽然想到了什么,說:“老三,說我蠢,是不是你想到什么主意了?”

陳翔皺起眉頭,說:“我也沒什么好主意?!?

“別扯了,你這么說,肯定是有主意了。你啊,從小就是有辦法?!?

陳翔纏不過自家的這位知根知底的二哥,只能說:“好主意沒有,只是有一個餿主意,太餿了,代價太高,不值當(dāng)。”

陳昂大喜,說:“什么代價都沒關(guān)系,只要能救張喜一命。”

陳翔說:“是嗎?你可別話說得太滿。我問你,假如要你放棄現(xiàn)在博取功名征戰(zhàn)沙場建功立業(yè)的機會,回去賦閑,來換得你這個好兄弟的一條性命,你還覺得值得嗎?”

陳昂一楞,沉默了片刻,張嘴欲言。

“你先別急著說,好好想想?!标愊璐驍嗔怂??!跋胂肽赣H對你的期望,想想你外祖家對你的支持,想想你還沒有過門的妻子,想想你小妾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兒,你身上背負了多少人的期望與責(zé)任。你想一想,你能不能回去賦閑做一個閑人?”

陳昂的眼神漸漸凝重了起來,緩緩地笑了起來:“你這話說得越來越像老爹了。你說的有道理,不值得,確實不值得??晌掖饝?yīng)過他,為他謀一條活路,既然答應(yīng)了,那就無所謂值不值得。也許我確實可以束手旁觀,不會有人來質(zhì)疑我說為什么不幫一個強奸犯脫罪。但是,我心中會有一個聲音在質(zhì)疑自己,說我食言而肥,說我為了利害而違背自己做出的承諾。老三,你是知道的,我有一個壞毛病,說出來的話如果實現(xiàn)不了,就如同一顆釘子釘在心頭,日夜流血,不得安歇。老三,不管是什么主意,你說吧,天塌地陷刀山火海我一并撞過去,總之無愧于心?!?

陳翔拍了拍自家兄長的肩膀,說:“你呀,下次不要隨便承諾一些自己無法控制的事情。不然你這個性子,不把自己坑死不算完。走吧?!?

“去哪兒?你愿意幫忙了?”

“還沒定,先去看看你這個叫張喜的兄弟??纯粗挡恢档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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