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峰上，藥王傳人之爭如火如荼，而在仙人洞外，令人意想不到的訪客卻一路踉蹌著跑來。

包括唐浩在內，誰也沒料到人微言輕、膽小怕事的張啟望在被丟過懸崖之后并沒有立刻下山避禍，反而循著平日里無人走動的小路一路翻山越嶺繞道去往了仙人洞。

——先前事情緊急，唐同學并沒有浪費時間編瞎話隱瞞兩人突圍的最終目的。

按照安排，張啟望脫身之后應該立刻下山向之江省特異局求援，而唐浩本人則要前往仙人洞說服鄭棹方鄭道長速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然而眼下戰況激烈，被一干人等團團圍住的唐同學根本抽不出空閑，自然也別提報信這一說…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原本已經脫身事外的張科長卻意外地沒有撒腿就跑，反而鼓足勇氣，準備幫唐浩完成沒能完成的任務！

【我一定是瘋了！】

山路上，衣衫襤褸的張啟望臉色煞白，自己都為自己的決定感到意外。

若是剛才一路向山下逃亡，此刻他可能已經坐上返程巴士，安安穩穩行駛在前往特異局的路上，何必像現在這樣，四周草木每一次發出異響都能把他嚇得半死不活，生怕突然竄出幾個彪形大漢，不問青紅皂白就把他大卸八塊！

但即使是如此，張啟望的腳步卻始終沒有停下…此時此刻，這個曾經行事齷齪的小流氓第一次想為了別人豁出性命！

至于理由…當人在緊急情況下做出決斷的時候哪里需要那種東西？

對于和大部分普通人一樣活得渾渾噩噩的張啟望來說，面對眼下這種情況，他只是一味地順從自己的本能行動而已。

而如果硬要給這種下意識的反應找一個出發點，那么這種改變大概是從他跟著唐大夫踏上天姥山的那一刻就已經悄然發生了吧。

…作為一個旁觀者，他站在第三方的角度目睹了天姥山事件的整個過程，目睹了原本可以抽身事外的唐浩是怎樣一步一步“自找麻煩”，直到完全陷入亂戰的僵局。

若是以前，張啟望多半會嗤笑一聲接著發表兩句不屑的評語，將一切拋諸腦后…但得益于唐大夫一次次不顧危險，強運手段只為將他送出險地的抉擇，張科長終于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

毫無疑問，從跟隨黃師傅學藝，到接受官府收編，改弦易幟加入特異局為止，他的過去和那些正在圍攻萬象宗師道的混球一樣，充斥著下三濫的惡俗情節。

整天與社會陰暗面打交道的張科長不只是被師傅，更是被整個大環境灌輸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真理”。

他所見的總是掠奪欺騙，以至于根本沒有時間考慮巧取豪奪到底是對是錯…

他所遭遇的總是恃強凌弱，以至于根本沒有機會反思諂上欺下到底是榮是恥…

他沒有猶豫的余地，所以只能跟隨大流，自甘墮落…

然而，直到飛躍山崖的那一刻，他才發現原來選擇的權力一直握在自己手中。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度過了這一關，才發現人生豁然開朗。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張科長不久前做出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選擇！

即使是到現在為止他的牙齒還在上下打顫，但他到底是在僅憑自己覺悟的情況下，做出了這個選擇！

【去仙人洞！】

【去找鄭棹方！】

【只有請他幫忙才能用最快的速度支援唐大夫那邊的戰斗！】

張科長一邊在心里給自己打氣，一邊加快了腳步…只可惜，他畢竟不是什么只差臨門一腳就能突破先天的厲害人物。

即使這難得的覺證雖然給了張啟望決斷的勇氣，也為他將來的修行之路埋下了伏筆，但從客觀條件上來看，這份勇氣卻并不會立刻增進半點兒他體內的真氣修為。

就在他一路踉蹌，好不容易沖到仙人洞外不遠處時，幾個埋伏在洞口許久的邪道修者卻暗中下手，無聲無息地亮出各自手段，向張科長招呼過來！

作為攻山的一方，他們雖然不能確定藏身仙人洞中的人究竟是誰，但老掌教三不五時就往此處閑游的消息總不會錯。

本著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心思，自從行動開始之時，賈君子早就派人封鎖了仙人洞周圍區域，為的就是徹底封鎖此地與萬象宗師道的聯系，防止不必要的變數亂入戰局。

卻不想，他們這一等沒埋伏到大羅天闕的弟子，卻把趕來報信的張科長堵了個正著！

好死不死，這群人里甚至還有兩位與張啟望有過節的舊相識，兩邊一個照面，頓時看出了彼此身份。

“呵，我當是誰，原來是黃師傅養的狗！怎么？投靠了官府你還行市見長了？”

當下眾人修為都是半斤八兩，有心埋伏的一方人數占優，更占了偷襲的優勢，一個回合下來，原本就狀態不佳的張科長更是滾了一身的傷。

這還幸虧他早年混跡江湖經驗豐富，要換了一般人恐怕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但雖說一時逃得性命，可眼下的情況卻也極為不利——就憑張科長那點兒暗器輕功，想要正面突破這些人，無疑是癡人說夢。

為求轉機，張啟望只好硬著頭皮開口搭話。

“呸！知道老子現在是官府的人你們還敢擋路？老鼠扛刀滿街找貓，看把你們能耐的！”

“張啟望，你特么少給老子在這兒虛張聲勢，老實告訴你，之江特異局幾天前就收到了消息，如今還不是窩在市區按兵不動？在咱們兄弟面前扯這塊虎皮，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一聽這話，張啟望心里又是一涼，暗道唐大夫之前說得果然不錯…但此刻是在敵人陣前，這份怯懦自然不能表現出來。

為求震懾人心，張科長一邊咬牙，一邊繼續厲聲呵斥

“你們這些土頑懂個籃子！知道我這回是跟誰一起上山的嗎？知道金陵棲霞山嗎？要是你們再敢胡作非為，周先生一伸手就能把你們全蹚平了！”

“哈！笑話！哪個周先生！兄弟們怎么沒聽說過？再說了，棲霞山離咱們這兒十萬八千里，他還能長了翅膀飛過來不成？”

那人獰笑了幾聲，又抓起鋼鞭戒尺向張科長逼近。

“你說你，從頭到尾就是個不入流的小雜碎，從前做的壞事兒難道就比我們少？偏偏換了身皮就敢來老子面前裝大爺，真當自己浪子回頭了不得了？既然你這么急著送死，兄弟們就當做好事順便送你一程，說吧，還有什么遺言？”

“…老子沒什么好說的！”

眼見嚇不住對方，張啟望自知在劫難逃…生死關頭，張科長忍痛咬牙，從口袋里掏出了僅剩的幾枚暗器。

“曾經行差踏錯怎么樣？曾經當過混混又怎么樣？做得不對老子起碼敢認！現在豁出命去，總比繼續渾渾噩噩要強！”

“媽的，你特么真是腦子壞了！死到臨頭還要說這些屁話！”

一聲輕嗤，手執鋼鞭的人快步沖來，迎頭向張科長抽來。

氣空力盡的張啟望擰身一躲，反手扔出最后幾發飛鏢…

然而人數占優，執鞭挺進的人根本不閃不躲，身后跟進的同伴便主動出手同樣丟出幾枚金錢鏢幫他化解了危機。

此情此景，張科長可謂窮途末路，但就在他殞命之前，二十年來只有山風輕拂的仙人洞卻突然傳出一聲嘆息…

“這么簡單的道理我竟然都不明白，二十年坐困此地，原來只是錯上加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