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一個小時后,琪琪格和她的丈夫吉日嘎拉才又被請回蒙古包中,他們立刻撲到孩子床前,想驗證一下余非煙的話是否屬實。
他們明明記得自己出去之前,孩子的眼睛一邊是令人心驚的核桃大的腫塊,另一邊則是令人心碎的空空如也。而現在,孩子的雙眼居然完全恢復正常!
他們目瞪口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琪琪格淚流滿面顫抖著手輕輕撫摸孩子的眼睛,唯恐她指尖觸到的兩只圓滾滾的小球如小鳥一般受驚飛走。她不住地親吻孩子紅潤起來的小臉和小手,她喃喃自語:“我的神啊,你一定聽到了我的祈禱,謝謝你把孩子還給我。”
孩子的爸爸此時如夢方醒,他轉回身看著立在原地默默滴淚的余非煙,拉起自己的妻子雙雙走到余非煙面前,向她深深鞠一躬。這位山一般的草原漢子雙目含淚,哽咽著說道:“謝謝你!遠方的客人!你一定是天神派來的仙女,從遙遠的地方趕來拯救我的孩子!”
琪琪格緊緊握住余非煙的手,努力想要說句感謝的話,可是她已經哭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正當這“執手相望淚眼,竟無語凝噎”之際,蒙古包的門被猛地推開,一個高個子男人火急火燎沖進來,他只往孩子身上掃了一眼,就明白了一切!
“晚了!晚了!我還是晚來一步!你還是……你跟我……都完了!完了!”他斷斷續續說了這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琪琪格和她的丈夫都聽得云里霧里的,他們面面相覷,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這位客人,你是……”吉日嘎拉想問他面前的這個人到底是誰,來自何方,為什么要說“晚了”“完了”這樣的話。
“我?你是問我是誰嗎?”高個子男人語聲憤憤,“她當然知道我是誰?”
他看著余非煙,眼里幾乎要冒出火來。
“我怎么知道你是誰?我為什么要知道你是誰?我不認識你。我所做的一切都和你無干,你,也不會被我牽連。”
余非煙扭過頭躲開他幾乎要燒起來的目光。
“你?”他看著余非煙,似乎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但是卻生生咽了回去,“好!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我算白和你朝夕相處這兩天!”說完,他徑自走了出去。
余非煙很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其實,白日里她早已計劃好,她不想連累任何人因她受過,更不想畏難而退放棄這個可憐的孩子。
她神色淡然,只交代琪琪格和吉日嘎拉兩個字,“珍重”,便再沒別的話了。
吉日嘎拉和琪琪格也意識到這件事必定有蹊蹺,無論如何,孩子的眼睛不可能在短短一個小時室內完全恢復正常,這實在是匪夷所思。他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互相掐了對方一下,又都同時“哎呦”一聲笑了起來。
他們回頭看看天天睡在夢中的孩子,兩顆心一下子從九層地獄沖入九天云外,此生此世,沒有任何一個夜晚能夠勝過這個夜晚的甜蜜和神奇。
無論眼前這位姑娘是人是仙還是妖,他們都決定用自己的一生來報答她。吉日嘎拉和琪琪格知道這件事一定要保守秘密,便當即決定連夜遷往一個更遙遠的牧場。
余非煙回頭看了一眼依然酣睡著的孩子,嫣然一笑,翩然離去。
月光不甚明朗,她遠遠看見那個高個子男人,也就是她口中的司機哥,獨自站在小丘上,她便信步走了過去。
“你知道這件事情有多嚴重嗎?”司機哥聽到她的腳步聲,幽幽問了一句。他憂心忡忡,口中的怒火已然滅去大半。
“你怕什么?一人做事一人當,瞻前顧后就不是我余非煙!”她倒是坦坦蕩蕩,毫無愧意,似乎地球與重華星兩百三十三年前鄭重簽署的《保護地球原生態文明公約》在她眼里不過是廢紙幾張。
“你?”司機哥看了一眼余非煙,長嘆一聲,“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一,你對此事毫不知情;二,我愿意接受任何懲罰,哪怕是死。”余非煙干凈利落將司機哥從這件事中摘了出來。說完,她頭也不回離去。
“你以為我是膽小鬼嗎?”司機哥話音還沒落,余非煙就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只好獨自悻悻返回自己剛剛搭好的蒙古包。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一整個白天余非煙都對自己愛搭不理的,原來她一早便決心要救這個孩子,她也知道這是違反星際公約的舉動,才要設法撇清自己跟這件事的干系。他不禁問自己,“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停下車來望向車外,蒼蒼茫茫的草原,無邊無際,向著夜的深處鋪展開去。漆黑的夜色,前路的未知,都沒有阻擋草原行進的腳步。
他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言行有失一貫自詡的男子漢氣概,他太過于擔心這件事對余非煙的傷害,以致于忽略了自己應該首先告訴她一個事實——他和她是一條戰壕里的難兄難弟。
她救了那個生命垂危的孩子,還為她帶來了光明,更拯救了她所有的家人,這何罪之有?什么公約,什么懲罰,都統統見鬼去吧!無論是哪個星球,亦或是哪個宇宙,還有什么能大過人的生命?
新搭好的蒙古包里還有些凌亂,司機哥卻顧不得這些,他風一般沖進去,可是兩座蒙古包里都沒有余非煙的身影。
她去了哪里?難道已經被抓走?還是她嫌我是個膽小鬼再不想見到我?
司機哥心亂如麻。
他又奔到牛羊圈旁,沉重的喘息聲驚得牛羊亂叫,但此處依舊無人。
他找遍她這兩天中足跡所到之處,皆是芳蹤渺渺。
他的追蹤器上,余非煙的位置信息就在蒙古包,除非她隱身,否則他怎么可能看不到她?
“余非煙!非煙!非煙”司機哥忍不住大聲喊起來,空曠的草原上,秋風呼嘯而過,他的聲音很快便被風裹挾而去。
他獨自站在莫日格勒河畔,微微的月光下,只有他自己的模模糊糊影子倒映在河里。
兩天前,余非煙剛剛降落在地球上,自己奉命來到此地接這位異星來客。他沒料到,這個姑娘一落在人間就要化身為一名牧羊女!
牧就牧吧!起初,他覺得這個外星來客只是一時圖個新鮮,不會認真學習,所以他根本沒當真,所有的牛羊馬其實都是向牧民臨時租來的,包括那兩個簇新的蒙古包。他估摸她只要放一天羊就會厭倦,因為放羊并沒有看上去那么輕松。
然而后來的事情令他大跌眼鏡,他當真小看了這位外星美女的勇氣、膽識,還有善良。
為了一個萍水相逢的孩子,她居然不惜違反星際公約,更不畏懼自己將會遭受嚴厲的懲罰。
她心思縝密,早把自己從這件大事中完完整整地剝離出來,不讓自己受到任何牽連。
想到這里司機哥突然明白,自己滿腦子想的都是撩妹,難怪自己撩不動,原來她根本就是個鐵打的漢子!
他搖了搖頭,似乎像一個戰敗的將軍終于分析出自己兵敗的原因,有一種明明白白的無奈。他深深感慨,自己向來自封“純爺們兒”“撩妹一哥”,如今,卻淪落到要妹子來保護!
他站起身來,深深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轉瞬便消失在瑟瑟秋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