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費了一番周章,地球與重華星之間的貨運航道在議案上交后僅僅三天便開通。第一次運回的物品早被預訂一空。顧溪影運氣不錯,拿到一盒最搶手的櫻桃。顧溪影還沉浸在櫻桃帶來的甜蜜中,玻璃墻上的顯示屏亮了起來,是余非煙呼叫她。這顯示屏與房間的玻璃墻渾然一體,休眠時根本看不出,但若是感應到信號或是需要使用時就會自動亮起來。
顧溪影接通連線,余非煙正在W星拓荒基地自己的位子上發呆,“又打視頻?也就我們兩只懷舊狂人要這樣聊天,還視頻聊天。你只要同步一下,我什么都知道了,用得著這么費勁嗎?”余非煙一臉不屑,“要你管啊?我愛怎樣便怎樣。我就喜歡聊天,就要沒話找話!同步悶不吭聲真是無聊透頂,我才不用呢!”顧溪影笑個不停,“我的天,讓你這樣的話癆用同步,一年385天不開口,可不是要了你的命么?要不你馬上來我家喝下午茶,我陪你聊個痛快!”“才不呢!人家還在忙著拓荒呢!真是不明白,重華星都住不完,為什么還要開發W星?真真是‘君已富土境,開邊一何多’!難不成還要給地球人?。俊庇喾菬熜Φ们把龊蠛?,“真是聒噪!又酸又聒噪!哪里的詩背不完?又不是天天上班才能衣食無憂,你非得去參加W星拓荒項目;又不是缺你不可,機器型男們去三五個,就綽綽有余了??纯矗@么好的櫻桃你也錯過了!”顧溪影拈起鉆石果盤中僅剩的最后一顆櫻桃,朝著余非煙晃了晃。余非煙卻并不領情,她翻了個白眼:“本超級仙女對櫻桃沒興趣!誰要跟你一樣,游手好閑的吃貨一枚!對了,跟你說一個事情,最近我的一個鄰居要到地球去?!鳖櫹安灰詾槿?,搖了搖頭說:“鄰居?隔著十萬八千里的,哪來什么鄰居?你還以為是從前“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時代嗎?還要去地球?還能更古怪點嗎?”
“去地球當然是考古,那里落后得像石器時代,有什么新課題值得挖掘的?不過是最近有人提議重新編寫一部人類歷史,鑒于我們重華人最初也是地球人的一部分,所以要回去做實地考察,搜集一些資料。”余非煙滿不在乎地說著,手里的工作并未停下,“人類歷史已經被編寫過多少次了,用得著再來一遍嗎?再說,我們要看地球上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根本不用親身過去啊,直接用那個最古老的程序虛擬旅行不就可以了?真是搞不懂這些人在想什么……哦,不過,這倒是個機會啊……”顧溪影不舍追問,“什么機會?”余非煙狡黠地笑了笑,匆匆丟下一句“你說呢?”便掛斷連線。
自遷居后,重華人與地球已然音信斷絕,只有重華信息中心還通過量子通訊技術關注著這個曾經的家園。盡管重華人可以同步信息中心的資料來了解地球上的大事小事,甚至還可以通過虛擬現實技術飽覽地球風光,但重華人對那里發生的一切都提不起興趣。且不論當初被迫遠離故國的倉皇,單單是來自地球的消息也便已令人不忍耳聞,不是戰亂和饑荒,就是人口爆炸、環境惡化……地球人的生活在重華星人眼中真是一場接一場的噩夢。人們思鄉如狂,可誰也不想真的回到那里,或者哪怕僅僅是多關注一下地球的現狀。重華人不約而同將那片再也回不去的土地想象成內心深處最恬靜的港灣,沒有風雨飄搖,狼煙烽火。不然,漫漫長夜中這一顆顆孤獨的心如何能安然回到夢中的故園?
按照2100年遷居前夕地球人和重華人簽署的《長安議定書》,重華人不允許向地球輸出任何地球尚未研發出的技術,也不允許以任何理由公開返回地球。地球人依舊按照二十一世紀初人工智能誕生之前的生產模式發展,工業、農業、教育和科技都按部就班不緊不慢。隨著時間的流逝,當年轟轟烈烈的遷居事件早已隱沒于歷史的塵埃中,再也沒有人記得地球上曾經有過一種叫作“慧芯”的神奇芯片,更不用說重華星和重華人的存在。
余非煙的話提醒了顧溪影,她完全可以借著帶Bill探索地球的名目,向行星大會提出申請,將這趟蜜月之旅和科學研究放在一起,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回到地球。看來,余非煙打探過Bill的想法,所以才提供了這個信息。哼!誰說她不用同步?
自打在顧溪影的十八歲生日宴上遇見,她兩個便結下了這段今生最深的緣。顧溪影記得,余非煙是跟著自己的爸爸顧如笙一起來的。余非煙是他所造出的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人造人”。作為最早提議停止“人造人”事業的重華人,顧如笙知道自己雖然能在實驗室里造出余非煙,但卻無法為這個天生的孤兒造出父母。他眼見顧溪影幼年時孤苦,內心自責不已,因此極力呼吁重華人停止這項有違人道的事業。他希望余非煙是這個星球上最后一個“人造人”。眾生平等,生命的尊嚴如何容得科技肆意踐踏?即使技術通天,也不可為所欲為。若是罔顧對人的尊重,再高明的技術也只會帶來災難!其實,余非煙這個名字便出自他手,他希望以此提醒所有人,“人造人”一樣也是人,并非輕若無物的飛煙,可以任人無視。
盡管顧如笙奮力將重華人從錯誤的方向上挽回,但無奈大錯已成,這些“人造人”注定孤苦一世。為此他愧疚不已,發誓盡全力去彌補科技造下的這份罪孽,愿以他一人胸中熱血融化千人心上寒冰。顧溪影記得自己年少時爸爸開玩笑說她有一千個哥哥姐姐,她聽了很是犯愁,她怕自己根本記不住這一千個哥哥姐姐的名字和面孔;更害怕他們都住到自己家里來,這樣爸爸晚上就得給一千個孩子講故事,他會累壞的。不過,她小小的擔心很快就在童年濃密的歡樂中淡去。她從來沒見過他們,也不知道他們都早已成年。
即使余非煙早已長大成人,顧如笙依然時時掛念她,幾乎將她視作自己的另一個女兒。他實在不忍心余非煙就此孤獨一世,便不遺余力為她物色結婚對象,甚至幾次三番張羅她去相親??上?,顧爸爸的好意最后無一例外都竹籃打水。不過余非煙卻發現自己和顧家的女兒一見如故,沒多久竟成了不亞于親父母的親閨蜜,這段無心插柳柳成蔭的小意外也算勉強安慰了顧爸爸那顆受傷的老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