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為無解的困境,不曾想這個秦嘉木三言兩語便將其破解。面對如此從容睿智的情敵,Bill心中非但沒有半絲妒忌,反而平添幾分仰慕。
“你,應該不止是你看上去這個年歲吧?據我所知,地球上不允許使用任何長生技術。”
“果然,你我棋逢對手。其實,我是初代“赤松”技術的受試者。說白了,就是人肉科研小白鼠一只。”秦嘉木說得云淡風輕,可是Bill卻記得林教授的話,參與初代技術的臨床試驗無異于拿自己的生命為全人類的福祉獻祭!
秦嘉木看Bill一臉肅然,料到他已經了解一些內幕,也不好再瞞他:“當然,我們第一批受試者都是拿自己的生命來冒險的,因為初期‘赤松’技術不成熟,沒有人可以準確預知到底會帶來什么樣的結果。但人類要想向前發展,總得有人作這個實驗,我,選擇用我自己為全人類的未來鋪路基”。
“后來呢?”Bill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這個充滿勇氣和奉獻精神的故事是不是有一個happy ending。
秦嘉木眉頭微皺,神色中頗有幾分傷感:“可惜,我們的運氣并沒有被我們的勇氣打動。十年間,參試的十五個人都出現了嚴重的并發癥——癌癥。曾經并肩奮戰的伙伴們都先后離去,其中就包括林教授的外祖父,著名的醫學家方致寧教授。我命大,癌癥的進展沒有那么快,化療放療免疫療法各種傳統治療方式輪著上,自己生扛著,應是癌癥斗爭了十多年。總算挨到第二次基因技術革命,才活到今天。不過,即使是現在,我依然沒有脫離臨床觀察,也或許,某年某月某日,我還是會到另一個世界去尋找自己的同伴。”
Bill微微頷首,“原來是這樣。”他話雖不多,但一顆玻璃心卻已被這個悲壯的故事深深打動。
“你不必擔心,你想像的事情不會發生。我現在生死未卜,所以不大可能遷去重華星,也再沒機會見到你太太。”Bill注意到秦嘉木在說最后幾個字時眉心微微一緊。他當然明白,這種注定與愛人無緣的痛是何等令人肝腸寸斷。
“其實,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哦?”秦嘉木心中頓生疑惑,“你是說,你太太……”
Bill深吸一口氣,幽幽說道:“真正和溪溪無緣的人,是我。”他心中一慟,眼中已然滿含熱淚。
秦嘉木將第二次煮好的水又一次傾入蓋碗中,一股清甜的果香彌散開來,和著園中幽微的花香,格外醉人。“為什么會這么說?你們新婚燕爾,正是羨煞旁人的時候。”秦嘉木緩緩將茶水傾入公道杯中,濃郁的茶香與游離的水分子攜手一起四散奔逃。Bill心中愈發酸楚,他的愛情如這香氣一般令人沉醉,卻也一樣留不住,分飛的宿命似乎在相遇的那一刻就已無從逃避。
“重華星是愛情的荒漠,這一點你應該知道吧?”秦嘉木默然點頭。
“地球人可能永遠無法想象,在這個與宇宙里還有一群人長著一模一樣的腦子。在那個地方,男人和女人除了外表和衣著上的不同,幾乎沒什么兩樣,異性相吸的原理早已失效。自“慧芯”最近一次升級后,重華人的愛情已經長不過三個星期,甚至更短!沒了愛情,沒了婚姻,過去的一百年中幾乎沒有新的生命誕生。重華星看上去繁花似錦,內里卻一片蕭瑟,沒有半分人間的煙火氣。”
Bill站起身,走到顧溪影曾經停留過的繡球花前,忍不住伸手輕撫那些開得熱鬧不堪的花朵,“我和溪溪也躲不過這個劫。我們兩個都知道。即使我們不使用同步,但我們的“慧芯”還是躲不過系統更新。只要我和她都更新到同一個版本,我們的腦子就會一模一樣,便再也沒有吸引可言,愛情也行將就木。”Bill的聲音有點哽咽。
“你們在地球上還會自動更新嗎?”秦嘉木亦走到花前。“在地球上當然不會,但是我們只有二十個重華日的時間,換算到地球時間,也就一個月的功夫。”
“那,有沒有可能你們兩個就留在地球呢?這樣會不會付出極大的代價?會不會違反重華星的法律?”
Bill沉思片刻,“會,會違反法律,會被抓回去,溪溪會被永遠限制離開重華星,我會被送回實驗室清除掉感情信息,那就意味著我將徹底忘記溪溪,忘記我們曾經美好的感情,這對溪溪來說實在太殘酷了。” Bill低下頭,他不想讓秦嘉木看到自己眼中的淚。
“這么嚴重?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嗎?”秦嘉木極力掩飾自己的詫異。
“沒有,以前很少有人回地球,更少有新婚夫妻或是情人結伴返回地球,所以重華星上從未有過任何此類的先例。重華人總自以為身居仙境,對地球早已不屑一顧,他們也自信絕不會有人會離開那里,返回他們眼中苦難重重的人間。盡管如此,他們也不會聽任我和溪溪留在地球,因為那會打破地球和重華星間的既有約定,引起一系列的紛爭。無論如何,我不想拉著溪溪一起作愛情的難民,四處逃亡,擔驚受怕,這只會給溪溪帶來傷害。我不能這么自私,不能背叛重華星,更不能傷害我們機器人的名譽。”
Bill停下來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其實,我今夜來就是想跟你說,我希望你能遷到重華星去。那是個很美的地方,你和溪溪在那里可以做一對神仙眷侶。只有你,才能給她天長地久的幸福,因為你和我們都不一樣,你沒有‘慧芯’。還有,遷居以后你也一樣可以長生,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是不是還有明天。”
秦嘉木萬萬沒想到自己無望的單相思居然有如此大的反轉,一時間竟反應不過來。
“但有一點我必須警告你,重華星的女人個個美若天仙,而你這一去,必定會成為她們眼中的唯一目標。你務必要管好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絕不能見異思遷。”Bill越說越激動。“否則,我絕饒不了你!”
撂下這幾個字,他風一般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