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夕陽紅回來，天色和第一次來時一樣黑，楊克與于小果說說笑笑，一時忘了時間。路上車很少，近光燈里的樹木在夜幕里刷了一層漆般烏綠油亮。

車子在盤山公路上繞來繞去，路邊樹葉偶爾掃過車窗，沙沙作響。

“可以問一個問題嗎？”楊克看似漫不經心。

沉浸在聊天樂趣里的于小果爽朗地笑道：“當然可以。”

“你想過寇遠嗎？”

像一只闖入私密花園的野兔，這一問引起一陣騷亂，落英繽紛里，于小果心緒凌亂，不知如何回答，沉默落幕，聊天嘎然而止。

楊克有些尷尬，愣神間，手中的方向盤晃了一下，趕緊穩住：“還是白天開車視野好。”

“是啊，盤山公路尤其難開。”于小果接過了話題，“有一年，去夕陽紅的志愿者集體活動，晚上回來時，開車的是位駕齡兩年的女孩子，一路飆車，嚇得大家魂都快丟了，卻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駕齡長的人想替換她，她說得輕描淡寫，有什么怕的，我小學六年級就幾乎玩遍了大半個中國的游樂冒險項目，開車就是一個小游戲。當時覺得她草菅人命，后悔坐上這輛車。事實證明，女孩膽大心細，保險系數很高。”

楊克哈哈大笑：“你們也是運氣好。這種情況下，十有八九會出事。膽大心細運氣好的畢竟是少數。這條盤山公路每年的事故率高居全市榜首。”

“這是事實。有一個情況也不得不承認，最危險的肯定不是最愛冒險的。好多時候，猶豫與恐懼更危險。”

“你也別猶豫別逃避了，寇遠哥一直沒有消息，你準備一直等下去嗎？”楊克忽然直擊她的痛處。

思念很傷很痛，她無數次問自己：無聲無息消失的他真的在乎她嗎？她愿意陪他抵御疾病愿意陪他度過低谷愿意把愛傾灑他一人，可他在意她的陪伴在意她的愛在意她的全心全意嗎？一失蹤半年、沒有只言片語的他明明把她踢出了他的人生軌道，她卻仍抱幻想：“他會回來的。”

“什么時候？”

“不知道什么時候，可我相信，他一定會回來。”于小果看向車外的目光里含著憂慮。

黑樾樾的夜里，秋蟲在鳴唱。

楊克不再說話，握著方向盤的手心濕濕的，鼓起的勇氣在沉默里慢慢泄去，對她的感情卻在黑夜里瘋狂生長。

他了解她所有的缺點——幼稚、倔強與輕信，卻被她的善良、樂觀與執著深深打動。比她漂亮比她聰明比她圓滑的女孩對他趨之若鶩，他動過心的也有一二，交往之后卻失落無比，不是女孩不好，而是人性固有的節律不配，那種無法言說的律動只在他見到她時才有，有天高任鳥飛的酣暢，有高山流水的合拍，更有大漠孤煙直的孤獨，她是他愿意攜手天涯的唯一。

******

回來的第二天，于小果處理完手頭的工作后，擇時找了林博。

林博的辦公室位于海達商務3306室，與岑明光的辦公室3308相隔不遠。辦公桌是做工復雜的美式風，書櫥沙發一律美式風格，窗簾也是印有褐色小鳥的美式圖案，一切契合了主人翁的留美背景。

林博很熱情：“岑董有指示？”

于小果意味深長地一笑：“沒有。個人有事找你。”

眼眸閃動了一下，林博語帶猶豫：“可以下班后再說嗎？你看，事情很多。”他指了指案頭，堆積如山的文件印證著他的話。

于小果拉了一把椅子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臉對臉地看著他：“沒事，不差這幾分鐘。”

林博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不再說話，對著于小果的眸子再次閃了閃。

于小果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林博，寇茗怎么樣了？孩子還好嗎？”

林博笑了笑：“都很好。”

于小果點點頭：“好，那就好。女人生孩子是天大的事，你要體諒她關心她。孩子是你唯一的血脈，你要處處為他著想。”

林博的眼神虛弱地晃了晃：“我知道。”

于小果眼眸含笑：“好，你知道就好。從小到大，我們三人一路走來，知根知底，寇茗是我的姐姐，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倆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你一定知道的。”

林博笑得裂開了嘴：“是的，當然知道。小果，岑董在嗎？”

“不在。有事嗎？”

林博拉開抽屜，從里面取出一只信封交到于小果的手上：“這是我的辭職申請，麻煩你轉交岑董。”

辭職？他先發制人了？于小果大吃一驚：“為什么？”

林博微微一笑：“我請辭海達餐飲總經理的職務。”

于小果的心頓時放了下來：“哦。好。我轉交。”看來，林博還是清醒的，她欣慰地笑出了聲：“這個周末，我們聚聚吧！寇茗、你和我。”

林博釋然而笑：“好的，一定。”

于小果歡快地離開了3306，前所未有的輕松。

于小果把林博的辭職信呈到哥哥面前時，岑明光眉頭緊鎖：“這才干了幾天？林博太讓我失望了。”

“哥，林博是人才，但是不適合搞餐飲，餐飲需要與社會打交道，這是他的弱項。”

“我知道。讓他管理餐飲就是給他多一個鍛煉的機會，將來能承擔重任。”岑明光的眉頭緊皺著，“海達人才很多，讓人百分百放心的并不多。林博是難得的一個。”

于小果的腦海又浮現出林博與彭芊芊并肩開車的鏡頭，心底一陣一陣地嘆息：什么叫百分百放心？他差點就成千夫所指的小人。想到這，她展顏一笑：“別擔心。如果你不嫌棄，我可以試試。”

岑明光驚訝地看著她：“當真？”

“當真。我可以邊做邊學。”于小果很認真。

岑明光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也好。遲上崗不如早上崗，凡事問我，勤快點，多動腦，也許你會很出色。”

“不是也許，是肯定。相信我，我的骨子里流著跟你一樣的血。”

岑明光欣賞地看著面前的妹妹，嘴角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