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哭聲漸漸被嘩嘩雨聲取代。老方還能聽見有孩子不停的抽泣。

可臺上的演講還在繼續，甚至提高了音量，聲音更加震撼，言辭更讓人激動。

“瞧你也上當了！”強強大笑，看見方生平眼睛也紅了他似乎很開心：“別信他說的，這是他們的套路。把所有人都打動了，就能買他們的東西了！不管說什么，目的都是讓人心甘情愿的掏錢！”

共傘的小女孩哭著痛斥：“李方佑你就知道錢！恩情是無價的！”

強強梗著小脖子：“你不信自己上網上看去，一本書至少五十一百，聽個課動輒三萬五萬，能買多少吃的穿的？你當賺錢容易？真是不當家就不知道人間疾苦！不賺錢就不知道賺錢辛苦！”

這小大人兒把那孩子媽給逗樂了，李方佑的“先進事跡”早已載入學校野史廣為流傳，所以他說出這樣的話不但不違和，反而更讓人覺得有趣。

而方生平想的卻是強強奶奶對他的影響不要太深刻了好不好？

沒辦法，現在不都在講原生家庭么？那些被揉進生命里的習慣和缺憾，仿佛就像一顆不定時炸彈，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爆發出來，摧毀人正常的生活。然而，這是命，有些人一輩子都無法解脫的鐐銬和枷鎖。

那邊強強還在說：“網上說，已經有別校老師呼吁，讓這種目的不純的演講滾出校園！你還相信？傻不傻啊！”

小女孩本就哭得情緒激動，淚意早就蓄勢一鍵啟動了。這下可好，三言兩語又被氣哭了，還哭著讓媽媽把他們叔侄倆趕出去，不跟他們一起撐傘！

方生平也覺得是應該跟強強溝通一下。他安撫過小女孩，就對大侄子道：“強強，現在網絡是發達了，任何人都能發表觀點和看法。但你有沒有想過，網上的觀點也可能只是片面的說法，也是為了個人利益才炒起來的？”

“騙子就是騙子，難道有人提醒你別上當受騙還錯了？”

方生平搖頭：“提醒是沒錯，可如果這種提醒也是為了提高點擊率呢？強強，你是大孩子了，如今也算是三分之二個成年人，該有分辨是非對錯的能力了。就拿今天這演講來說，是！也許它是披著感恩外衣的營銷手段，可為什么那么多人，明知真相還要受其鼓動？為什么學校明知道他們要來賣書賣課，還允許他們進校園呢？”

強強鼻息冷嗤：“給校長好處了唄！別當我們小孩就什么都不知道，就我們班每年選班干部時都有家長請同學吃飯送禮物拉票！”

老方頓了一下，有些無語。

這……還真是人生處處是套路，生活無處不江湖啊。

感嘆歸感嘆，道理還得繼續掰扯：“你別忽略我前一個問題，為什么他們明知是騙局還會被感動？”

強強白了他一眼：“因為他們手段高明，專門說那些扎心的話。”

老方面色稍解：“那就是了，你也說他們的話戳到你心坎兒了，讓你沒法反駁。就是因為他們說的話是對的，讓大家產生了信任和認同感。所以，當他們賣東西的時候，才有那么多人明知是最常見的營銷手段，還心甘情愿的認可和掏錢。”

見強強一臉的不服不忿，方生平笑了：“聽過姜太公釣魚嗎？老姜頭兒他拿了根竹竿在河邊裝了幾十年，直到八十歲才被周武王請出去滅了商朝的暴政。你說姜太公他是騙子嗎？周武王他就是傻子嗎？”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唄！”強強嘴硬，卻也突然垂下眼瞼，小嘴始終撅著，一副不服的小模樣。

“我說這個故事不是在肯定這講師的做法，而是想提醒你，有時候事情分很多層面，要用腦子去判斷是非黑白，不能以偏概全。換句話說，網上那些新聞和觀點也是網絡編輯發布的，除了那些官方主流媒體，大部分網站的流量和點擊也關系到他們的收入，這種網編也自然會選最聳人聽聞、最切人痛點的角度去發布。看到這類新聞，至少要在了解前因后果之后，有自己的判斷和評價，不能人云亦云。”

強強沒說什么，倒是那小女孩眼睛發亮：“叔叔，我喜歡聽你說話！能再講幾個故事嗎？”說著，還白了一眼強強：“講故事講故事！”

呃……他哪會將故事啊？

被磨不過，只能又囫圇個成語故事唬弄過去。

強強終于撅嘴道：“那小叔你的意思是他們做這種演講的，也不能一概而論嘍？”

老方松了口氣，這破孩子終于肯開竅兒了，也不枉他費了一番唇舌：“當然，任何事都是可以從多個角度去解讀的！就像現在，很多做銷售的說話都是半真半假，真的用來博取信任，假的做推銷，如果通篇假話，任誰都聽得出來。就拿這演講來說，感恩沒錯，他的事例觀點分開來看也沒錯，但他錯就錯在為了博取信任，快速強行灌輸，很多地方都禁不起邏輯推敲。”

強強聽得懵懵，搖頭表示不懂。

一陣小風嗖嗖兒的，方生平用衣服裹了孩子，見他沒再拒絕，才道：“就拿下跪這件事情來說，古代人常說跪天跪地跪父母，這是傳統孝道的一種表現形式，在古代再正常不過。也有男兒膝下有黃金，這代表一個人的尊嚴。然而，在現代城市里，延續傳統的家族已經不多了。這種感恩方式在活動現場能被接受，那么回家之后呢？其他家庭成員如果不能接受，又會怎樣？一方面無法被真正認同，另一方面就像網上那些反對的呼聲，連帶著把有用的內容也一起否定，最終只留下演講者偏激的印象。”

強強也不是很明白，但他也有自己的經歷：“以前我奶一不順心，找個理由就讓我在廚房跪著，一邊跪還一邊罵，我媽勸她也不聽。就沖這個，我媽她也肯定不能讓我跪。”

方生平嘆了口氣：“別想你奶了，好幾個長輩變著法兒的對你好，你還想她，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

“不是我特意去想她，我就是弄不明白，每個人都是從小長到大，為什么人和人的經歷卻相差這么大呢？有些人從小要什么就有什么，我和我媽卻得被罵著、管著，里里外外什么都干還落不著一句好話，怎么就那么不公平呢？”

孩子的聲聲質問，就像一個個石子投入這世間的波濤。方生平工作之初也曾思考過這個問題，沒想到強強小小年紀就要經歷這樣的內心拷問。

方生平只能嘆道：“這個問題我也沒想明白。不過，我聽說古今中外各民族、宗教有很多說法。世界各哲學流派、心理學流派也有不同的解釋。等你以后考上大學，書看得多了，也許就能找到答案。”

強強翻了個白眼：“哼！又想騙我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