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生平正色道：“前提是你得跟我說實話。”

強強跟老方對視片刻，仿佛是在認真的思考，小眉頭皺著，又像在衡量面前這個大人的可信程度。最終，也是無路可走了，決定跟方生平擊掌為盟，達成臨時統一戰線。

翌日，方生平就跟著強強去了學校。

那班主任老師姓周，是個年屆三十的漂亮女人。年紀輕輕的，貌美條兒順，一頭飄逸的長發，倘若走在街上，十有八九是看不出職業的。一開口，才能聽出條理清晰，不容質疑，整體畫風頗為強勢。

“我知道你們家里最近出了些事情，也苦了他這么敏感的孩子。說起來，我也是很同情的。不過同情歸同情，作為班主任，一個班里好幾十個孩子，我得都顧到。之前李方佑在學校里收礦泉水瓶也就算了，他家里條件困難，勤工儉學校領導也睜一眼閉一眼，就算可憐他小小年紀已經比一般的孩子懂事早熟了……”

小周老師語重心長，老方同志點頭認同，且無師自通地領會了身為熊孩子家長，在老師面前自動降兩個輩分的孫子姿態，一百二十分的誠意是要的有。沒辦法，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強橫是一時爽了，可那些為人師表的，若心里真存了看不上哪個孩子的心思，教歪養壞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可不管怎樣，是非對錯已經擺在那里，老師找家長，無非就是看一個認錯改正的態度。

周老師貌似已經習慣了這般，繼續噼里啪啦地細數種種罪行：“可他怎么可以無視校規，用給同學寫作業、考試作弊、認錯頂罪來從中牟利？這不是破壞學校正常管理秩序嗎？更別說是東窗事發之后還不知道悔改、態度強硬，說他來學校就是來賺錢的？否則他才不愛來？”說到關鍵地方，小周老師不自覺就抬高了音量，辦公室里沒課的老師都投來目光。

方生平沒想到那小崽子氣死人不償命倒是一把好手，難道是得了他奶邱小燕的真傳？

小周老師換了個姿勢，接著道：“方生平，你今天既然以李方佑同學家長的身份坐在這里，我就不得不問一句，你們家對李方佑的未來還有沒有幾分想法？還是就打算破罐子破摔了？”方生平很想回答，但小周老師并沒給他機會：“李方佑現在的行為和認錯態度已經足以讓學校處分他了。可咱們都知道，處分只是一種手段，目的是糾正孩子的錯誤。這需要學校和家長的共同努力。說到這個，今天李方佑媽媽沒來，身為班主任我是很失望的……”

方生平忙解釋道：“老師您別誤會，我們李家，自然是希望孩子好的。為了強強以后著想，我嫂子還申請調了崗，就是為了負擔起娘倆的生活，給孩子未來創造更好的條件。他媽在醫院工作，現在醫療資源緊張，請不了假她也很無奈了。您放心，學校的意思我一定會轉達到，老李家孫輩就這么一個男孩，老人都同意要好好教養，也請老師不要放棄他，給他點時間適應家庭的變故。”

也許是聽多了各種孩子家長的信誓旦旦，小周老師對方生平的話不置可否。老方同志拿出對待客戶的耐心，就差說“客戶是我爸、老師你就是我媽”了！好說歹說，又叫門口罰站的強強進來遞交了檢討書一并承認錯誤，老師見孩子突然轉了性，還主動交了深刻檢討，容色才稍解，表示處分還是會有，而且要看孩子接下來的表現。

警報暫時接觸，叔侄倆也算松了口氣。強強被允許回班級上課，方生平一再叮囑：“強強！昨天咱們可說好了，老師這邊我幫你擋了，可你那邊，暑假之前不能再出亂子！”

“哎呀！知道啦！”李方佑同學不耐煩地揮揮手，走了。

方生平出了學校，心里掂量這事兒私底下還是要跟強強媽提一嘴的。雖然他答應了孩子隱瞞，但自己畢竟不是強強家長。若再出什么事情，東窗事發難免會落埋怨。更重要的是，強強主意太正了，方生平真心不敢肯定小崽子能管得住自己。

思及此，方生平跑了趟醫院。

產房外，吳靜聽了前因后果之后，疲憊的臉上頓時浮起了復雜的神色。

強強在學校收廢品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她自認倘若換成自己是絕對拉不下來那個臉，每每跟強強說起這事，她婆婆就跳出來破口大罵，指責她不會過日子：孩子怎么的？孩子在家吃飯就不花錢了么？擱在老早年兒，他這個年紀早送鋪子里當學徒、學手藝去了！也就現在人，讓孩子念書，一念就是十好幾年！你看看這左鄰右舍，一個個二十好幾，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只知道手心朝上管老人要錢，我孫子可不能跟那樣的學！一刻都不能松懈！

“嫂子？”

方生平見她皺眉出神，以為她在想回家怎么教訓兒子，就道：“你先別操心這事情了，我答應強強不和別人說，你就當沒這回事。至于他想輟學的心思，暫時已經算壓下來了。等他放暑假，讓他上我那呆幾天，我再好好勸他，”

吳靜聽罷嘆了口氣，千恩萬謝。從普通護士競聘上崗成為產科的實習助產士，正是她排除萬難、努力表現的關鍵時期。一門心思撲到了工作上，疏忽兒子實屬無奈。為了他們娘倆兒的未來，她只能放手一搏。

方生平表示理解，即使不想他對李成毅的承諾，單憑他心里對李成毅的愧疚，他也不能坐視不管。更何況這孤兒寡母好了，自己大姨、老媽也就都好了。倆老太太好了，李家至少一大半都好了。

畢竟是產房，出出進進的不是挺著大肚子的孕婦，就是焦急等待的家屬。方生平不好多呆，交待清楚情況就就告辭離開了。

下樓時，因為電梯繞遠，他就近走了樓梯。

不料，剛下了一層，就看見一個中年婦人歪倒在樓梯間，氣若游絲。樓梯間本就人跡罕至，經過她身邊的人行色匆匆，并沒有關注到她，方生平駐足細看，最終還是問道：“大姐，你沒事兒吧？”

那中年婦人抬起沉重的眼皮，聲音仿佛從嗓子眼兒一絲氣息中順帶出來了蚊子般的聲音。方生平湊耳朵過去，只聽她說著：“頭暈……幫我找醫生……”

方生平瞬間明白，安撫她兩句，趕忙就近找了指引的護士過來，護士略微看了一下，讓方生平幫忙，把人攙扶到產科門診的休息區，自己轉身去找有空的醫生過來。

不大一會，小護士就帶了一位女醫生過來。只見那醫生迅速問明情況，就地聽了心肺，拿出隨身的銀針給婦人針灸了幾個穴位，不多時，婦人情況便有了好轉。

“你們家屬怎么當的？大齡孕婦得時刻注意，你不知道嗎？”女醫生責備地看向方生平。

責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看方生平的眼神就像在看傍上富婆的小白臉。

呃……這個……

“我、我不認識她……”方生平解釋道。那中年孕婦目測至少大他十歲，這醫生得多大的腦洞能產生那樣的聯想？還是產科呆久了，這種組合屢見不鮮？

恰好那中年孕婦也緩過來了，解釋道：“醫生你誤會了，我跟他不認識。”說著還解釋自己因為做彩超篩查，胎位不正，正爬樓梯轉胎位呢！隨行的保姆去幫她買吃的：“都說吃甜食孩子好動。我懷孕之后也不習慣帶手機，這不就……”

前因后果，有理有據，那女醫生和小護士互看一眼，囑咐她這情況一定要跟主治醫生說，做些相關檢查，而后就雙雙走開。

那孕婦還一副懨懨的樣子不在狀態，方生平考慮要不要好人做到底，等她的保姆回來再離開。

中年孕婦仿佛看出他的心思，嘴角彎出一個柔和的微笑，說了些感謝的話，而后道：“我說號碼，你幫我打個電話吧！保姆買東西走不遠，我讓她快點回來就行了。”

這樣再好不過。方生平如言幫她聯絡到人，確認她真沒事了才離開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