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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平天六術

訾臨淵留情天下,亦留俠天下;須末真坎坷一生,更冷傲一生!

須末真的劍是冷的,訾臨淵的刀是熱的。

——所以,他們注定會成為對手。

同樣,也注定會成為朋友。

因為惟有他們立于武林的最高巔峰。高處不勝寒,英雄多寂寞,如果他們不能成為朋友,那么他們必然是天下最孤獨的人。

“咔嚓”!

“咔嚓”!

一柄鋒利的花剪在一株臘梅的枝節(jié)中翻飛如蝶。

如蝶之輕舞。

敗葉、枯枝紛紛而落,那株臘梅卻沒有絲毫顫動,仿若利剪只是一陣輕柔的風。

花剪握在一雙修長白皙的手中,手法完美無缺得如詩如歌。

惟有須末真才有如此神奇的手,當這雙手握住的是一把劍的時候,那把劍就能洞穿任何人的心臟!

所以十幾年來,只有訾臨淵曾踏足他的“一笑廬”,因為無論是須木真的劍,還是他的人,都寒意太甚!

須末真一生之中,只展露一次笑容。二十三年前他與訾臨淵第四次決戰(zhàn)洞庭湖,歷經(jīng)千招而無勝負,須末真與訾臨淵相視一笑,竟從此化干戈為玉帛!

那一笑足以成千古……

當須末真手中的花剪掠過最后一根多余的岔枝時,他的目光倏然一跳,緩緩抬頭。

通向“一笑廬”的石徑上,正有一青衣人緩步而來,那人的步伐從容得無可挑剔,仿若暗合著某種神秘的韻律。

除了訾臨淵,極少有人在走近須末真二十丈之內(nèi)仍能如此從容不迫——但此青衣人卻絕不會是訾臨淵!

須末真的雙眼忽然間變得更亮了。

“與訾臨淵一戰(zhàn)后,我的劍已有二十三年未出鞘了。”須末真手指輕撫著劍鞘,緩聲道。

“我知道,二十五年前,訾臨淵說他的刀只會在與你決戰(zhàn)之日才會出鞘,但最終在未與你決戰(zhàn)之前,他的刀便為我而出鞘了。”青衣人道。

須末真目光一閃,一向冷靜如冰的臉上竟有了驚異,他望著眼前與自己年歲相仿的青衣人,沉聲道:“你就是二十五年前曾與訾臨淵一戰(zhàn),成了除我之外,惟一百招內(nèi)未敗在他刀下的神秘刀客空靈子?”

青衣老者緩緩點頭。

須末真若有所思地望著青衣人空靈子,沉默片刻,道:“那一戰(zhàn)本足以讓你名耀江湖,但為何你在江湖中仍是默默無聞?除我與訾臨淵之外,再無人知曉?”

空靈子微笑不語。

須末真嘆了一聲,道:“二十五年前你用的是刀,但今日你卻要與我比劍……”他心中忖道:“世人皆謂我冷傲,但此人似乎比我更傲!”

空靈子似乎知道須末真心中所思,道:“天下武學,繁雜多變,不可勝數(shù),以一人之力,即使窮盡一生,也難以將諸門諸派的武學一一領悟,何況諸多門派的武學亦各有瑕疵,即使將之習練至最高境界,亦非完滿。”說到這兒,他忽然話鋒一轉(zhuǎn),接道:“想必你亦知‘平天六術’一事,對不對?”

須末真道:“你是說當年軒轅黃帝創(chuàng)下‘平天六術’,最終廣傳天下,成為武學之源一說?”

空靈子點頭道:“正是,軒轅黃帝雖在涿鹿斬殺蚩尤,但卻不見蚩尤四大戰(zhàn)將蹤影,為防蚩尤一族后人卷土重來,華夏淪喪,軒轅黃帝將其神道修為‘平天六術’授與其精銳之師。日久天長,‘平天六術’漸漸演變衍生,其中所暗含的絕世智慧絕非人人可領悟。數(shù)千年來,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平天六術’被千百次融合消蝕,終成今日武學多如繁星之局面。其實天下武學去繁化簡,求索精髓,應是異曲同工……”

須末真冷冷地打斷他的話,道:“那只是一個遙遠的傳說而已。”

空靈子緩緩搖頭,他的眼中有異乎尋常的執(zhí)著:“只怕并非如此!實不相瞞,當年我便是以諸多門派的刀法為本,各取所長,苦悟十年,自創(chuàng)四招刀法,謂之平天刀式,憑此與訾臨淵一戰(zhàn)。而今日,我以十五年光陰,融合天下一百九十三種劍法,創(chuàng)下‘平天劍式’。惟有你,方能試出平天劍式是否如我所愿!”

須末真心中微微一震。

空靈子接道:“天下武學本有宗源,不應再對其進行自以為是的蹂躪!”

須末真心中傲氣不由騰然而生,他冷冷地道:“你又如何能斷言以一己之力,便可使天下武學返樸歸真?!”

空靈子平靜地道:“只愿能拋磚引玉,也許后人終會重鑄‘平天六術’之輝煌,而我則在其中盡了綿薄之力!”

須末真哈哈一笑——這是他一生中第二次展顏而笑。他緩緩拔劍,劍光如秋水,寒光映于他清瘦的臉龐上,一字一字地道:“你很尊重武學,所以,至少你值得我拔劍!”

無形劍意彌漫于十丈內(nèi)的每一寸空間,無與倫比的壓迫力自須末真的劍上透出,凌然萬物的劍勢足以讓任何對手為之驚悸。

空靈子靜靜地佇立著,捕捉、感受著空前強大的劍的氣息,心中劍意悄然而生。

他的右手,終于握住了腰間的劍柄!

十五年光陰匆匆流逝,巍然高聳于隴西的不應山南向絕崖之巔。

一名八九歲的少年在崖上眺望著崖下茫茫叢林,山崖深不可測,崖間云霧繚繞,叢林中的情形自是模糊不清。但那少年卻不顧七月的驕陽熾曬,一直在崖頂苦苦守望,一只高大的黑猩猩時而蹲坐于遠處怔怔地望著那少年,時而繞至少年的身后抓耳撓腮,那少年卻始終視若未見。

不遠處又有六個十幾歲的少年坐在一間木屋的屋檐下,頭上頂著寬大的樹葉。

崖邊的少年臉上漸漸有了失望之色,屋檐下其中一個少年大聲道:“七師弟,不用等了,師父今天一定又無法趕回了。”

就在此時,那被稱作七師弟的少年卻驚喜地道:“師父回來了!師父回來了!”

轉(zhuǎn)身對著那只大猩猩又喊了一聲:“大呆,師父回來了!”

大呆咧了咧嘴,興奮地在地上打了個滾,屋檐下的六個少年也扔了頭頂?shù)臉淙~,向這邊跑來,朝崖下望去,但見崖下叢林中有一個極小的人影時隱時現(xiàn),待到接近崖底,反而因為云霧的遮擋而看不見了。眾人耐心地等候,不過片刻,一道青影自崖邊飄然掠起,閃掣之間,已有一青衣老者落于崖上,他赫然便是十五年前在“一笑廬”與須末真一戰(zhàn)的空靈子!十五年的時光為他平添了許多白發(fā)與滄桑。

眾少年齊聲呼道:“師父……”驚喜之色溢于言表。

空靈子含笑點頭,用手慈愛地拍了拍走近他身邊的最小的弟子,這年僅九歲的弟子有個奇異的名字——牧野笛。原來牧野笛是空靈子在關外一片荒蕪無垠的牧場中拾得的遺嬰,牧野笛孤零零地躺在荒野中,身邊僅有一管極為奇特的笛子,那笛子通體泛著幽幽之光,非竹非玉,竟是某種神秘的骨骼制成的。因為是棄嬰,無名無姓,所以空靈子便以“牧野”為其姓,“笛”為其名,牧野笛比他六位師兄都要年少許多,又聰明好學,倍受空靈子喜愛。

傍晚時分,眾弟子依照師父空靈子的吩咐,聚于他的屋內(nèi),靜候吩咐。

空靈子環(huán)視眾弟子一眼,道:“為師自五十年前退出江湖后,苦悟天下武學,去繁化簡,孜孜以求,終有所獲。五十年來,為師以箭矢暗器、輕身提縱、刀、劍、拳,先后分別與龍千千、柳捕風、訾臨淵、須末真一決高下,皆未落敗。三月前與天成拳祖斷霸一戰(zhàn),更是略勝一籌……”

聽到這兒,眾弟子皆有悠然神往之色,龍千千的暗器手法自成一門,獨步天下;柳捕風的身法傲視江湖;訾臨淵、須末真更是武林一代宗師。至于天成拳祖斷霸,其拳道造詣已臻化境,空靈子卻在五十年間,先后與他們決戰(zhàn)而不落敗,可謂絕世無雙!

眾弟子心忖若是能得師父真?zhèn)鳎貙⒑芸烀麆咏挥膳d奮莫名。

只聽空靈子繼續(xù)道:“為師窮盡五十年的心血終有所成,但十五年前與須末真一戰(zhàn)后,為師已在刀、劍、拳等武學中各有所成,但天下未必有幾人窮盡一生便可以達到為師的成就,即使達到了,其時亦皆成老朽矣,這與為師光大武學的初衷,無疑有所出入。即使為師一人修為再如何提升,對整個武林大局而言,也是滄海一粟。故此為師自與須末真一戰(zhàn)后,便物色爾等為弟子,爾等天資皆為上佳,笛兒尤其,他日必可替為師將武學廣傳天下……”

其大弟子朝莫道:“師父只須自立門派,想必日后定很快可以與各大門派分庭抗禮,最終成為武林中流砥柱……”

“住口!”空靈子斷然喝止,他沉聲道:“無知之徒,你可知自黃帝創(chuàng)下‘平天六術’至今,武學何以江河日下,凋零至此?無非是各門各派囿于門派之見!為師能有今日武學,乃云集天下武學之結(jié)果,既然取諸天下亦當還之于天下!為師絕不會自創(chuàng)門派,傳與爾等的武功,亦當由爾等毫不保留地傳與武林正道中人!”

眾弟子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空靈子神色略略和緩,接著道:“與天成拳祖斷霸一戰(zhàn)后,為師領悟到若是依次習修刀、劍、拳等諸般武學,非短短時日可畢其功。若有絕世之境的內(nèi)家真力相輔,必可事半功倍,但按常理,內(nèi)家真力達到極高境界,亦需循序漸進,為師先前所悟出的內(nèi)功心法亦不例外!”

頓了一頓,他神色鄭重地道:“所以為師將閉關修練,但求能另辟捷徑,自創(chuàng)與武林各門派迥異的武功心法,若有所成,從此武林中人的功力可在更短的時間內(nèi)快速提升!”

“為師已將拳、刀、劍、箭矢暗器、內(nèi)功心法、輕身之術六種武學載錄,與當年軒轅黃帝傳下的‘平天六術’正好吻合,不妨亦以‘平天六術’謂之。為師若順利出關倒也罷了,若是有所差池,爾等亦須得將這武學經(jīng)典公諸于眾!”

空靈子已閉關兩年多。

時值隆冬,天色陰沉,寒風凜冽,被寒風卷揚而起的黃塵忽聚忽散,發(fā)出尖銳的嘯聲。

這是一間已荒廢的客棧,在通往關外的路上,常見這種客棧,只有一間客棧孤零零地立于道旁,給遠涉的人以短暫的慰藉。

客棧四周處處是枯黃的雜草,此刻,一個年輕的身影正孤立于客棧外,他手中握有一劍,劍尖垂下,他的頭發(fā)零亂,胸前甚至臉上全是污血,提劍的手竟是青筋根根暴起,指關節(jié)泛白,顯是以極大的力量在緊握手中的劍。他的五官已有些扭曲,雙目緊閉,似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他,正是空靈子第三弟子夏戈。

“沙……沙……”

有腳步聲走近。

他的嘴角處不易察覺地抽搐了一下,肩肋處忽然有一片殷紅溢開——莫非,是傷口再度迸裂?

“三師兄,你敗了。”

一個清朗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

夏戈霍然轉(zhuǎn)身,雙目充血,狀如瘋狂,逼視走近他的人,那是他六師弟夕苦。

夏戈的眼中有極度的瘋狂與憤怒,這使他顯得有些猙獰可怖。

但夕苦卻沒有絲毫的慌亂不安,他在離夏戈十丈遠的地方站定,直視夏戈,道:“溫九變的刀法修為可躋身當今十大刀客之列,有他在,你永遠也報不了家仇!”

夏戈沉默如死,他的目光直視夕苦時,竟有隱隱殺機。

此刻他的腦中一遍又一遍閃過半個時辰前溫九變那居高臨下的不屑的笑意,以及他所說的那一句話:

“……我永遠不會殺你的,因為以你的資質(zhì),在有生之年,已不可能勝過我……”

其實,夏戈的仇家并非溫九變,而是“不悔劍”慕懷柔,慕懷柔乃世人公認之大仁大義者,沒有人相信慕懷柔會為一件兵器殘殺夏家十四口人,溫九變亦然。

惟有夏戈知道自己全家正是亡于慕懷柔的劍下,為夏家招來殺身之禍的正是夏家的傳世之劍“驚神劍”!

那時,夏戈年僅九歲。

夏戈僥幸逃脫性命后,被空靈子收為弟子,夏戈苦練武學,習有所成之后,他便前往不悔山莊,欲向慕懷柔報仇雪恨。

當時慕懷柔正在大宴賓客,面對尋仇的夏戈時,顯得謙和禮讓,坦蕩無愧,直至夏戈刺傷他一臂,他仍阻擋門下弟子不可傷害夏戈,只道這是一場誤會,夏戈尋仇,難免有偏激之舉。

眾賓客中就有溫九變,溫九變深為慕懷柔的寬厚所折服,便出手擊退夏戈。

而后夏戈數(shù)度出山,以圖報仇,皆為溫九變所阻。

每次當溫九變從容離去時,夏戈都極為鄙視自己,他的心也在那一刻被更為強烈的仇恨充滿。

夕苦繼續(xù)道:“其實若是師父將‘平天六術’悉數(shù)傳與我們,那時又何懼于一個溫九變?憑借‘平天六術’,師父可與須末真、訾臨淵這樣的大宗師一戰(zhàn),足可見‘平天六術’的威力!”

“好,我便等到師父出關之日!”夏戈終于開口。

“出關?”夕苦頗為清俊的臉上有了略顯詭異的笑容:“師父出關之后又如何?無論如何,最終他都會把‘平天六術’公諸于眾,溫九變是世人所共尊的大俠,以他的修為,再得‘平天六術’相助,你自忖能勝得了他么?哼,我等追隨師父已有十幾年,但十幾年來,他一直沉醉于武學,對我等指點甚少,根基不深,只怕最終空負嫡傳弟子之名。”

夏戈凝視著劍尖,若有所思。

夕苦緩緩向他走近,邊走邊道:“相信以我們的天分,若是在十幾年前便投身于名門之下,今日應早有所成,也許你亦已報了家仇血恨!”

夏戈目光微微一跳。

“你必須做出選擇了。”夕苦聲音低沉地道,夏戈在他的眼中看到一絲異樣的光芒。

“選擇?”夏戈有些茫然地重復了一遍,他道:“師父心意已決,我們絕不可能改變。”

夕苦的聲音有一股陰沉之氣,他低聲道:“其實我們并非絕不可能改變現(xiàn)狀!”頓了頓,他以更低沉的聲音道:“習練內(nèi)家心法,最易導致真氣逆岔,師父對我們自然毫無戒心,所以……”

夏戈神色劇變,失聲道:“你……你想毒害師父?”他的臉色顯得更為蒼白了。

夕苦似乎早已料到夏戈會有這種反應,他依舊沉靜地道:“我們只是不愿接受平庸,不愿屈于命運而已。千百年來,武林各門派無不是蔽帚自珍,師父的選擇本就是一種錯誤!”

夏戈聽到這兒,若有所悸,他舉目四望,只聽得大師兄朝莫的聲音從遠處一片林中傳來:“不錯,這是我們共同的決定!三師弟,你應該是一個聰明人!”

腳步聲中,從林中走出四人,除了小師弟牧野笛外,夏戈的五位同門已會聚于此。

夏戈頓時明白,此刻他已必須做出選擇。

空靈子為悟透天下武學,重創(chuàng)“平天六術”而苦思竭慮,難免疏忽了對弟子的約束教誨。他不會料到,這無意的疏忽,會為他帶來致命的災難。

半個月后,一場大雪降臨不應山,積雪厚逾一尺。

深夜,牧野笛被刻骨寒意凍醒了,他擁了擁被褥,忽然感到與自己同床的三師兄竟不在身側(cè),頓時完全清醒,黑暗中,他低聲呼了幾聲:“三師兄……三師兄……”

沒有人應答,四周靜得不可思議,只有遠處偶爾響起積雪從樹枝上滑落的“簌簌”聲。

牧野笛忽然意識到此刻不但三師兄夏戈不在屋內(nèi),連同屋的其他師兄也不在!

一股莫名的不安頓時占據(jù)了牧野笛的心靈,一時間,似乎寒意更甚,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戰(zhàn)。

無星無月,只有積雪倒映出的淡淡光線,天地間朦朧模糊得有些不真實。

六個高高低低的身影立于崖邊,寒風席卷起的雪屑在他們之間穿梭飛舞。這六人正是牧野笛的六位師兄,此刻,在雪光的反映下,他們的臉色竟是灰白與淡綠色相間,其目光復雜莫名,不似人的眼神。

終于,六人中個子最為矮小的夕苦聲音低啞地道:“二十年之后,我們一定是武林中的最強者……”

“啪!”話音未落,他們身后忽然響起一個清脆的枯枝折斷的聲音,聲音并不甚響,但六人卻齊齊一震。

驀然回首,只見在灰白色的雪光映照下,一個小小的身影正立在離他們十余丈之外。雖然是在夜色中,眾人仍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一雙飽含悲恨、絕望、痛苦的眼睛正死死地瞪著他們,那目光讓每個人心中不由泛起寒意。

朝莫略略定神,輕咳一聲,道:“七師弟,你也是在找?guī)煾竼幔克先思摇?

“你們害死了師父!”一聲尖銳而絕望的凄厲叫聲打斷了朝莫的話。

朝莫神色一變,頓知已無法隱瞞。

牧野笛如一只瘋狂的小獸向遠比他更強大的六個師兄沖來,口中如嗚咽般呼喊著什么,他的意識已一片模糊,極度的驚駭已超越了他小小心靈所能承受的極限——他親眼目睹朝莫諸人將師父自崖頂推下!

耳邊風聲呼呼,牧野笛隱隱聽到夕苦口中冷冷地吐出一個字:“殺……”

一道寒光劃出驚人的弧線,向牧野笛攔腰斬至!

牧野笛本能地一閃。

未等他有更多的動作,身后已被重腿掃中,他痛呼一聲,身軀已被擊得飛起,由崖頂飛墜而下!

三日之后,積雪融化。

清晨,不應山山腳的叢林中,出現(xiàn)六個人影,在林中時隱時現(xiàn),待到離不應山一里之外時,六人分道而行,很快消失于茫茫叢林之中。

此時此刻,在不應山絕崖的半崖處一塊約有數(shù)畝的狹長平臺上,正有兩個人隱于亂石后,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幕。

二人一老一少,赫然是空靈子與牧野笛!

短短三日,空靈子已蒼老無數(shù),他黯然一嘆,道:“他們已離去,師父可以告訴你為何沒有被害了。”

沉默了良久,他才再度開口道:“師父根本不會料到他們會下毒,所以毫無防備,等到發(fā)現(xiàn)時,真力已滯納,整個身軀似若立將墜入無邊的黑暗中!若是平時,尋常毒物并不能威脅師父,但此毒本就毒性甚強,又是在為師苦悟內(nèi)功心法之時,稍有差池,便會真力逆岔而亡。所幸為師閉關兩年多,已悟出自成一家的‘混沌無元’內(nèi)功心法。一般武林中人所修內(nèi)息真力皆由丹田傳至四肢百骸、七經(jīng)八脈,由點及面,惟有‘混沌無元’,卻另辟洞天,是由面及面,在剎那間,全身每一經(jīng)脈、器官乃至肌膚皆有真力涌出。若以尋常逼毒之法,體內(nèi)的毒素在流往經(jīng)脈后再逼出體外,其間所用的時間足以致人于死地。而以‘混沌無元’這種內(nèi)功心法逼毒,自最初催運功力的那一刻起,體內(nèi)的毒素便已開始減少,顯然更為妥當。”

“可惜‘混沌無元’為師是初次運用,未能運用自如,最終體內(nèi)的毒素雖漸漸排出,但下肢卻失去了知覺。”

頓了一頓,空靈子繼續(xù)道:“正當此時,朝莫他們六個不肖之徒前來查看,平常他們只須隔五日送一次水糧,絕不隨便驚擾為師修練。為師由此推測下毒者也許就是他們,為探知真相,為師便憑借‘混沌無元’之內(nèi)功心法,使呼吸心跳靜止,氣息輪回循環(huán)由周身肌膚完成。朝莫諸人不知這一點,以為陰謀得逞,言語間再無顧忌,為師于是得知了一切真相。”

“若是他們自知陰謀敗露,必然索性圍攻為師,為師毒素未去,下肢癱廢,未必能勝過他們的合力一擊。沒想到最終他們意欲毀尸滅跡,把為師扔下懸崖,這反倒使為師幸免于難,懸崖壁上多藤木,為師雙手尚能活動,借此緩減下墜之速,加上又有逾尺積雪,為師終安然墜于此處。”

說完喟嘆一聲,復道:“山崖終年云霧繚繞,連為師也未知半崖上有如此寬闊的平臺——唉,蒼天有眼,讓為師能在你墜崖之時救下你。”

想到自己以藤蔓凌空卷住牧野笛,借力消力救下愛徒的情景,空靈子猶有余悸,當時視線不清,稍有差池,或藤蔓無法承受兩人的力道,牧野笛就難以幸免。而空靈子之所以能及時出手相救,是因為牧野笛在崖頂?shù)呐嚷曁嵝蚜怂?

空靈子望著牧野笛,道:“為師光大天下武學的心愿落空倒也罷了,六個不肖之徒有了‘平天六術’武學經(jīng)典,以他們今日的邪惡之心,日后必成武林禍害,而如此禍端,可謂是為師一手造成的。如今為師雙腿已廢,只盼你能早成大器,替為師清除這些孽障!”

牧野笛鄭重地點了點頭,他的臉上有著與他年齡不相稱的成熟與堅毅。

幼稚的童心總是無牽無掛、無憂無慮的。

所以,牧野靜風絲毫沒有意識到當他夢醒時分,便將步入一條他從未想象過的路——也許,對一個四歲的孩子來說,并不會有真正意義上的“想象”。

他睡得那么沉、那么香,以至于嘴角處已掛下了“銀鏈子”他都一無所知。月光從窗口灑進,照在小牧野靜風的身上。可以看見他的臉如粉雕玉琢般讓人愛不忍釋。

隔壁的屋子仍亮著燭光。

燭光下坐著一個讓人一見便如吟淡歌清詩般的女子,她雖已為人婦為人母,但她的韻味卻未因此而減一分一毫。相反,讓人一見總有微醉之感,心神也會恍惚起來。

醇的酒才會是最美的酒,成熟的女人才能美到極致!

而這淡歌清詩般的女人的眉目間卻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憂郁。愁鎖青黛,原來也是難覓的一種美。

她在細心地打理著一個包裹,包裹里有小孩兒的衣物,都洗熨得服服帖帖,還有一頂小虎頭帽,幾塊好看的卻又不值錢的五彩石,一只青銅心鎖……

她把包裹結(jié)好又打開,然后再結(jié)好,如此反反復復。其實該記起來的東西都已記起來了,可她總想會不會還落下了什么東西?

其實,未能擱下的是她的慈母之心……

屋中還有一個偉岸挺拔站立著的身影,他一直在屋中背著手慢慢地踱步,速度很慢卻從未停歇。當他面向燭火時,可以看到一張俊朗得近乎完美的臉型。只是似乎不十分像中土人氏,他那高挺的鼻梁、微陷的雙目與北疆的某個游牧民族的特征很相似,但他星辰般的眸子卻如點漆,這又昭示著他體內(nèi)有中土之人的血液。

終于,他停下了腳步,緩緩轉(zhuǎn)身,望著女子道:“阿清,此去不應山有二百多里路,我需得出發(fā)了,免得天明之前還不能趕至。”

此時已是夜色深沉,離天明時分不過數(shù)個時辰,二百里路要在幾個時辰內(nèi)趕至,豈非難比登天?

莫非他有卓絕不凡的身手不成?

可又為何偏偏要在天明之前趕至不應山?

不應山,四周方圓十里皆是窮山惡水,怪獸野蟒層出不窮,可謂飛鳥難渡之地,尋常人等根本不愿涉足其中。而不應山則于中央突兀而起,高逾千萬丈,山腳下是青水翠林,山頂上卻是積雪皚皚。

沒有人知道不應山山巔會是什么樣,但關于它的歌謠卻是唱了一首又一首。

被稱作阿清的顯然是屋中男人的妻子,已是數(shù)載夫妻仍是如此昵稱,可見他們情意之切。

阿清名為楚清。

楚清聞言身軀不由一震,低聲道:“笛郎,難道不能遲些時日嗎?哪怕……哪怕遲上一日也好!”

男子緩慢而堅決地搖了搖頭,他低聲道:“當風兒降臨于世時,便已注定他不僅僅屬于我們,還屬于天下更多的人。”

楚清已是淚水盈盈,她顫聲道:“可是,疼他愛他的是你我,為什么別的孩子能享天倫,而風兒卻不能?”

男子微俯身體,攏著楚清的手,柔聲道:“五年前,你便知道會有今天的,你也曾說過你不會后悔。風兒能做他該做的事,成為一個他應該成的人,你應該高興才是!”

他如此安慰楚清,其實他自己也是極其矛盾的!

但他永遠也不會改變初衷的!

楚清哀傷地看著她的男人,道:“五年的時間,已可以改變許許多多的東西,也許你所做的,已沒有太多的意義了……”

男人慢慢站直,眼望窗外。良久,方道:“有些事情,只要存在哪怕一絲一毫的可能,就不允許對它有一絲一毫的疏忽。”

他伸出寬大的手掌,對楚清道:“把包裹交給我吧。”

楚清下意識地一把抱住了包裹,泣聲道:“不,不能……”

男人嘆息一聲,輕撫楚清纖弱的雙肩,溫柔地道:“給我吧。”頓了一頓,他又道:“阿清,你是個明白事理之人,其實……其實我又何嘗能輕易割舍?也許十年、二十年之后,我們還能見到風兒……”

他將包裹一點點地抽出,楚清一點點地松脫,她那美麗的臉龐溢滿淚水!

男人抽出包裹,看了看楚清,然后轉(zhuǎn)身向牧野靜風的小屋走去。待他走到床前,牧野靜風仍沉睡著,一張小嘴不時地“咂吧”幾下,也許正在睡夢中品嘗著什么美味。

男人站在床前,靜靜地看著沉睡中的兒子,他心中升起了一種自豪,一種父親的自豪感。牧野靜風從二歲開始就一個人睡在這間小屋中,他從未哭鬧過,以前還需要楚清哄一哄才能入睡,后來就常常是一個人玩著玩著,便獨自睡去了。

他心中暗道:“不愧是我牧野笛的兒子!”

牧野笛忽然抬起右手,向牧野靜風輕輕一揮。牧野靜風便一下子睡得更沉了!

牧野笛取出一根長長的束帶,抱起牧野靜風,將他背于背上,然后捆扎停當,這才走出小屋,來到楚清所在屋子的窗前,低聲道:“阿清,我走了,家人問起,你便按照我說的講!”

他不敢太大聲說話,因為在這宅第中,住了上上下下不少于兩百口人,他不想讓其他人知道自己的行蹤。他本是一個沒有家的江湖人,楚家是書香門第,能容納他并視他如家人,已讓他感激不盡,他不想讓其他人再為他以及他的兒子擔心。尤其是楚清的雙親,如果他們兩位老人家知道牧野笛要去何處的話,他們是絕對不肯答應的!

楚清沒有回答。

牧野笛又將話重復了一遍,屋內(nèi)仍沒有回答聲,卻響起了極力壓抑的抽泣聲。

牧野笛輕嘆一聲,倏地雙足一點,便如翩飛驚鴻,幾個起落,已消失于莊外!

屋內(nèi),楚清終于支撐不住,低呼一聲:“風兒……”便已軟軟倒地!

空靈子坐在牧野笛制成的木輪椅上,大猩猩大呆半蹲于他的身后。望著與自己所在這塊半崖突出的平臺間的白云,不由地想起了當年牧野笛稱這里為“齊云臺”的情景。

此時的空靈子已須發(fā)皆白,夕陽的余暉照在他的身上,更倍添寂寥。

自從五年前牧野笛離開“齊云臺”后,多少個日日夜夜,空靈子都在這種寂寥與等待中度過。

倏地,自崖底傳來了清越的笛聲。

大呆聽得笛聲,大為興奮,手舞足蹈,因為它已聽出這笛聲是小主人牧野笛的骨笛所特有的笛聲。

空靈子亦是頗為欣喜。

但欣喜之余,他又暗暗一嘆。

因為,他聽出那笛聲中有一絲難抒之郁悶。

出現(xiàn)在“齊云臺”的除了牧野笛外,竟還有一個年僅三四歲的男孩,男孩以好奇的目光望著須發(fā)皆白的空靈子,面對咧牙擠眼的大呆,他竟無懼怕之色。

牧野笛恭敬地跪于空靈子面前,道:“弟子不肖,四年前無意中遇險,幸得一位姑娘不顧避嫌全力相救,弟子深感其恩,更知男女授受不親這一世俗之禮,于是……于是弟子便與她結(jié)為夫婦,沒想到從此弟子所習練的‘混沌無元’內(nèi)功心法再無進展。令弟子更為不安的是,五年來,除了探知夕苦在離開不應山后不久便被殺外,再未探得其他五人的下落。也許,弟子出現(xiàn)于江湖中時,因他們識得弟子的容貌,所以早有所防備。弟子只怕難以完成師父的心愿。正因為如此,弟子將我兒牧野靜風領來,請師父加以教誨,他日風兒再入江湖,朝莫諸人對他一無所知,成功的機會必將更多。弟子亦會在暗中多加留意。”

空靈子早有所預感,聽到這兒,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伸手撫摸著牧野靜風的頭,緩聲道:“看得出這孩子身具異稟,武學天分也許不在你之下,但你我替他所選的路,又是何等坎坷……”

牧野笛心情沉重,垂手而立。他心中默默地道:“風兒,十數(shù)年后,你將肩負師門重任了。爹爹為你取名靜風,本就是一種難以企及的期望。人世間,又豈會有靜止的風?”

世上有沒有靜止的風?

沒有!

風,注定是一種飄泊著的美麗。

正如有一種人他注定會如星辰一般燦爛光輝!

凄艷的血光攪起滿天晚霞時,是一剎驚魂,一時心跳,一種慘厲的美,一場殘酷的夢!

在生生死死之際無怨無悔的是英雄——英雄卻并不總是要淚滿衣襟。

因為還有風花雪月;

因為還有詩琴傳音;

因為還有佇立于英雄后面的歌者、癡者……

不流淚只流血的英雄是不是更讓人心旌搖蕩?

一個人煙稠密的集鎮(zhèn)。

正是午后,鎮(zhèn)西的一家酒樓里食客落座了大半的席位。

居中的桌旁獨坐著一個年輕男子,年約二十,身材高大偉岸,顯得風塵仆仆,卻掩不住他獨特的山野之風一般的無羈魅力,他將剽悍與淡雅奇跡般地結(jié)合作一處!腰間配著一把很平凡的劍。

這是一個在任何場所都會格外引人注目的年輕人。

此刻,他正專心致志地享受著自己并不豐盛的飯菜。這一切,是他用一只紅狐、二只山兔換來的。

他吃得那么投入,以至于有四個身材高大、身攜兵器的青衣男子進了酒樓,并自四個方位向他悄然圍上時,他似乎仍渾然未覺。

其他的食客已神色俱變,但卻不敢離去,酒樓內(nèi)靜得有些詭異。

四人漸漸逼近那年輕人,與他已只有二丈之距,四只手幾乎不分先后地向自己的兵器摸去,顯得極為默契。

“唉……”

忽然有輕嘆聲自一個角落中傳出,在這種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只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道:“四個大男人偷襲一個人,實是無趣得緊!”

四名青衣人神色皆變!

那年輕人此時終于抬起頭來,他淡淡地掃了四名青衣人一眼,臉上竟仍無驚訝之色,他的目光投向了說話之人。說話者是一個比他更為年輕的人,此人五官清秀,臉色白皙。

他向?qū)Ψ轿⑽⒁恍Γ懒寺暎骸岸嘀x了。”

對方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終于也露出了笑容,一笑間,雙頰竟露出了兩個酒窩!

四名青衣人相視一眼,大吼一聲,齊齊拔出兵器,向高大俊逸的年輕人悍然撲去,剎那間一刀三劍組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兵刃之網(wǎng),聲勢駭人。

高大俊逸的年輕人淡然一笑,身形如風般倏然而起,一道驚人的光芒自他的腰間閃掣而出。

幾乎沒有任何金鐵交鳴之聲,一刀三劍已不可思議地脫手而飛,深深沒入墻中!而四個襲擊者的右腕無一例外地出現(xiàn)了一道三寸長的劍傷。

這絕非致命的傷口,但四人的臉色卻蒼白如紙!因為他們忽然明白,以年輕人的武功,只要他愿意,就可以輕易地把劍劃過他們的咽喉,或者洞穿他們的心臟!

那年輕人已穩(wěn)穩(wěn)坐下,四名青衣人以極為復雜的目光望著他,一步一步地后退。

當他們退到門口處,正待轉(zhuǎn)身逃離時,倏聞衣袂掠空之聲響起,隨即便聽得兵刃出鞘之“嗆啷”聲,以及利劍劃破虛空之“咝咝”聲,一道冷風以快不可言的速度向他們飛速迫進。

本以為已可劫后余生的青衣人頓時如墜冰窖,因為他們自知根本無法抵抗那身材高大的年輕人的攻擊!

當他們察覺出手者并非那高大年輕人,而是角落處坐著的嘴角呈現(xiàn)出兩個酒窩的年輕人時,四人之中,已有三人各中致命一劍,仰身倒下。

他們本不至于如此不濟,但心中的驚懼使他們的反應大打折扣。

那惟一的幸存者撕心裂肺地凄叫一聲,轉(zhuǎn)身倉皇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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