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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玄流三宗

這是一片讓人們談之色變的亂葬崗,殘丘斷碑遍布了整個山崗。

這是一片死亡之地,方圓三十里之內皆無人煙,但在百年前卻并非如此。百年前,這兒只是普通墳場,周圍村民亡故后,亦將死者安葬于此。直至三十多年前一個雷電肆虐之夜后,墳場忽然常有詭異可怖之事發(fā)生,或是安葬于此地的尸體不翼而飛,或是在夜深時分驚聞墳場有嘯聲笑聲。村民請來道士驅逐妖氣,不料翌日這些道士便莫名死去。

更有甚者,竟不時有人在月高之夜赫然撞見已死去多時的人在墳場四周出沒!從此人心惶惶不可終日,最后周遭的村民決定舉村遷徙。

時至秋日,亂葬崗倍顯凄涼,唯有秋風瑟瑟,寒鴉聲聲。

殘陽如血,斜陽下,亂葬崗無聲無息。

一個獵人為了追獵一只受了傷的銀狐,一路窮追不舍。他的獵犬訓練有素,在未見到銀狐之前,決不會發(fā)出任何吠聲,只是憑借得天獨厚的嗅覺,緊緊追蹤著銀狐的氣息,在茂密的林中飛速穿行,幾乎不發(fā)出任何聲音,如同一條極為靈巧的魚。只是它的世界不是河水,而是它熟悉的森林。

獵犬輕盈躍過一道溝澗后,突然一下子止住了腳步,身子微微躬起,雙耳豎立,眼中光芒機警而興奮。

獵人太熟悉他的獵犬的習性了,見此情形,他知道銀狐已在極近的距離之內。

當下,他伸手摘下背上的弓,再取出一支箭,又用手觸了觸腰間以皮套套著的獵刀,這才以如獵犬般敏捷的身手躍過溝澗。

獵犬在他的小腿上輕輕地蹭了蹭,抬頭望著主人下最后一道命令。

按往常的習慣,它知道接下來主人一定會讓它自另一條道包抄至目標的前方,截斷獵物逃走的退路。事實上,它每次都做得很好,從不讓主人失望。與生俱來的奔跑與追逐的天性使它在這最后關頭熱血沸騰,充滿力感與美感的軀體已繃得如同一張弓,隨時準備射出。

靜候片刻,獵人竟沒有示意獵犬出擊,而是以手掌輕輕按壓獵犬的頸部,搓擦著它的皮毛,似在猶豫不決。

獵犬驚訝地望了望它的主人,又透過茂密相間的枝葉向前望去,視線所及,只見不遠處有雜亂無章的墳丘掩于枯黃的雜草間,每陣秋風吹過,雜草便“沙沙……”作響。

這正是讓人談之色變的亂葬崗!

獵人不曾料到追獵銀狐無意中接近了這片亂葬崗,此刻,光線雖然仍尚屬明亮,墳場中一切都很平靜,但他仍是感到有股涼意不由自主地自心底油然而生。血紅色的夕陽照在青黃相間的墳碑上,泛出一種詭異而森然的色彩。

亂葬崗很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安寧,但他卻清晰地感到在這片寧靜之后,隱藏著可怕的壓迫力,使他再無勇氣向前邁進,進入亂葬崗中。

熱汗很快便消退了,一陣秋風過后,他不由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冷戰(zhàn)。唾手可得的銀狐的誘惑終是抵不過亂葬崗的莫名懼意,他決定放棄這次追獵。

就在他準備后退時,他的眼前忽然出現(xiàn)了驚人一幕——

只見斷碑殘丘之間不知何時竟出現(xiàn)了一女子的身影,此女子出現(xiàn)得毫無征兆,就如同憑空幻化而成。

神秘女子沿著那條早已荒蕪的山道,徑直向墳冢叢生之處走去。獵人只覺喉頭發(fā)緊,心跳極快,心中充滿了難言懼意,已沒有勇氣正視那女子,但他的目光卻似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牽引,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女子身上。

雖然僅能望見其側影,而且對方還戴著幔笠,但他仍能感覺到這是一個年輕而美麗的女子。

只是,在這森然凄涼的亂葬崗中出現(xiàn)一個年輕而美麗的女子,反而倍添詭異。

獵人身邊的獵犬似亦被眼前這詭異莫名的氣氛所懾,已悄然伏下身子,目顯驚慌不安之色。

就在此時,那女子站定了。

獵人緊張地望著她的一舉一動,他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催促著他速速離去,但事實上他卻只是將身子盡可能地隱藏于樹林中。

亂葬崗中早已是人跡罕至,一個年輕的女子又怎敢孤身前來?何況她并未帶任何祭品,只是身后斜背著一只黑色的長匣,匣子竟是呈罕見的弧度。

“她,究竟是人……還是鬼?”獵人的后背已有冷汗?jié)B出,極度的緊張使他雖然始終注視著那女子,卻根本無心留意她的衣飾如何。

那女子站定之后,靜靜立著。

隱在林中的獵人只聽得內心狂跳的聲音,腦中卻已近乎一片空白。

“本座駕臨,為何還不相迎?!”

一個冷冷的女子的聲音突然在獵人的耳邊響起,似乎說話者就在他身側,而不是二十丈開外的神秘女子發(fā)出。

獵人頓時魂飛魄散,那聲音冷如千年玄冰,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仿若是來自無情的幽冥之境!

一股絕望之意完全占據(jù)了他的心靈!

就在這時,忽然響起了衣袂掠空之聲。

亂葬崗中,驀然出現(xiàn)數(shù)以百計的人影,自四面八方飛速掠向神秘女子這邊,便如同無數(shù)來自幽冥之境的鬼魅。

獵人低低地呻吟一聲,臉色煞白如紙。

數(shù)以百計的人影轉瞬間已掠至神秘女子身側,垂手恭立,其中一臉色蒼白、目如鷹隼的中年人向神秘女子道:“驚怖流哀邪與三百弟子恭迎圣座大駕來遲,望圣座見諒!”

此時,若是聽得這一番話的人是武界中人,而非一普通獵戶,必然驚愕欲絕!誰會料到行蹤縹緲、不可捉摸的驚怖流竟會在此地傾巢而現(xiàn)?

驚怖流當年曾與不二法門公然抗逆,足見其勢力之盛,兼其行蹤詭秘莫測,詭詐百出,且出手狠辣至極,故提及驚怖流,各大門派莫不變色。當年驚怖流門主龍妖雖最終敗亡于武界第一人——“不二法門”法門元尊之手,但憑其絕世魔功,向來被樂土人視作邪道魁首,法門元尊亦需與之七戰(zhàn)方才將其誅殺。

龍妖戰(zhàn)亡,驚怖流勢力大為削弱,最終隱出江湖之外。世人皆知驚怖流決不會就此煙消云散,但以驚怖流的神出鬼沒,武界中人即使存有將之一網(wǎng)打盡之心,也是難以做到。

眼前哀邪既然成為繼龍妖之后的驚怖流主人,自然決不簡單!但當他與這神秘女子相見時,竟對其甚為恭遜,不知此女究竟是何來歷?

那女子淡淡地道:“你,就是哀邪?”

哀邪并未因她的直呼其名而動怒,他平靜地道:“正是。”

神秘女子身著一襲紅黃相間的裙袍,式樣極為獨特罕見,在皆著黑衣的驚怖流屬眾中顯得極為醒目,而她舉手投足之間的氣勢,竟亦能凌駕于讓武界中人聞之色變的邪道高手之上!

異服女子輕哼一聲,道:“本座聽說驚怖流可如水銀泄地一般,在樂土武界無孔不入,沒想到卻是虛有其名,竟容得他人隨意接近!”

哀邪哈哈一笑,道:“哀邪只是不愿在圣座駕臨時殺人而已,其實方圓十里之內的風吹草動,無不在我驚怖流掌握之中。由此向西五里處,有一藥農(nóng);向東南方向七里處,有一樵夫,他們皆已準備離去。除此之外,在離此二十丈外,尚有一人一犬……”

說到這兒,他略略一頓,隨即接著道:“既然圣座不愿他人接近,我便讓人將他們一并殺了!”

異服女子只是靜靜地聽著,不發(fā)一言。

哀邪向其身后屬眾輕輕揮了揮手。

立即有三道人影自三個不同方向飛掠而出,其中有一人,便是直取追獵銀狐的獵人這邊。

本已因過度驚嚇而渾身發(fā)軟的獵人眼見一黑色身影以快如鬼魅的速度逼近,不知由何處生出一股力量,騰地躍起,向來者疾射一箭后,也無暇看是否射中對方,立即轉身逃命。

但僅跑出三步,便倏覺后背一疼,一股涼意直透胸膛。他猛然低頭,赫然發(fā)現(xiàn)剛才射出的箭此時竟已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低低地哼了一聲,這獵人如同被伐倒的朽木般向前轟然倒下,無聲無息。

獵犬狂吠一聲,向那人影疾撲而去。一道寒光閃過,立時身首異處。

哀邪對左近發(fā)生的事并不去留意,因為他知道結果決不會出乎他的意料。哀邪向異服女子道:“自從驚怖流老門主亡故后,驚怖流面臨重重危機,不得已之下,才將這亂葬崗內部掘空,作為隱身之處,請圣座移步至地下殿堂說話。雖然此次為迎圣座,驚怖流皆現(xiàn)身相見,但我等早已作了部署,驚怖流隱身于此的秘密,仍決不會為他人發(fā)現(xiàn)!”

誰會料到在渺無人跡的亂葬崗的地下,竟有如此結構縝密、氣勢恢弘的殿堂?

這在象征死亡的墳場中建成的地下殿堂,也正顯示了驚怖流驚人的生命力。驚怖流就如同一顆充滿神奇邪魔力的種子,即使歷經(jīng)了干旱風雪,只要未被空氣摧毀,在極為惡劣的環(huán)境中,它照樣能瘋狂地滋生蔓延。

正殿中,異服女子與哀邪相對隔席而坐。縱是在這地下殿堂內,異服女子依舊未曾除去頭頂幔笠。她身上所著衣袍式樣奇異,顯得十分寬大,背上背著呈彎彎弧形的黑色長匣置于她身前長席上,黑色的長匣長約八尺,泛著幽幽冷光,竟不像是金鐵鑄成。

異服女子道:“哀邪,鳳凰重現(xiàn)隱鳳谷之日將至,主公對此很是心切,有關隱鳳谷的事進展如何?”

哀邪身為驚怖流一門之主,身負不世之技,面對這異服女子直言相問,竟能不怒!他道:“一切進展順利。隱鳳谷本就安插了我驚怖流的人,谷內情形如何皆為我所掌握。在武界銷聲匿跡近二十年的歌舒長空果然未死,而是隱身于隱鳳谷地下洞穴中,只是那地下洞穴具體情形如何,尚不得而知。近二十年來,歌舒長空從未離開過地下洞穴,據(jù)說他是身患不治之癥,不能行動自如所致。”

“身患不治之癥?”異服女子重復了一句,隨即輕哼一聲。

哀邪立時察覺到了什么,道:“難道圣座知道其中另有內情?”

異服女子緩緩地道:“歌舒長空定非患了不治之癥,而是在習練武學時不慎反傷自身。”

哀邪道:“無論是什么原因使歌舒長空困于地下,至少可以說明一點,那便是歌舒長空已再成為我們進入隱鳳谷的阻力。今日的隱鳳谷谷主聲色犬馬,奢靡無能,沉迷于聲樂中,毫無當年歌舒長空之雄心,而且與其胞妹不和,其屬下對他亦暗懷不滿,所以也不足為慮。剩下的唯一勁敵只有一人,此人并不屬于隱鳳谷,但卻與隱鳳谷上下共處了近二十年,連隱鳳谷弟子亦只知稱其為‘石老’,卻不知他的真實身份。而早在數(shù)十年前,此人就已是武界萬眾共仰的人物,唯有他才是如今我驚怖流最大的對手!”

“此人不屬于隱鳳谷?那么,他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異服女子道。

“當年玄流三宗之一的石敢當!”

五十年前,玄流至高無上的天玄老人歸天后,玄流經(jīng)歷了一段風雨動蕩的變故。內部分裂,一時派系林立,爭戰(zhàn)不休,最終玄流分化為三宗:術宗、道宗、內丹宗。道宗之主便是石敢當,只不知為何石敢當在二十年前忽然從江湖中消失。

玄流乃正道中最大門派之一,石敢當身為玄流三宗宗主之一,在江湖中地位之尊崇可想而知。為何以其地位之尊,竟會甘心默默無聞地屈就于隱鳳谷中?

異服女子沉默了片刻,道:“據(jù)說中原玄流三宗之道宗宗主石敢當?shù)男佬逓橐颜槟婊逍小⑻摶衿娓嘀场J耶敿纳碛陔[鳳谷,究竟有何目的?難道,他也是在等待鳳凰重現(xiàn)的時機?”

哀邪道:“據(jù)我所知的情況,石敢當在隱鳳谷行事低調,平時很少過問隱鳳谷中的事。他之所以留在隱鳳谷中,是因為他對歌舒長空有一個承諾,答應為其辦三件事。”

這一次,未等異服女子發(fā)問,他已接著道:“至于石敢當為何要對歌舒長空許下這個承諾,卻是不得而知了。”

異服女子道:“那么,他們對石敢當有何應對之策?”

哀邪道:“我已讓人設法離間隱鳳谷谷主尹歡與石敢當之間的關系,使尹歡對石敢當存有戒心,此事已有成效。”

異服女子忽然輕輕一笑,淡然道:“其實,對付區(qū)區(qū)隱鳳谷,根本無須花費這么多的心思。”

她的言語中,隱然透著一絲狂傲自負之氣。

哀邪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莫測的光芒,但僅在剎那間便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以平緩得幾乎沒有起伏的聲音道:“為什么?”

“因為,我是天照神的傳人!”她的聲音輕緩,卻有著異乎尋常的驚人力量。

在清歡閣的正堂中,尹歡約見了被隱鳳谷稱為“石老”的老者,十二鐵衛(wèi)中除已死的古惑外盡皆在場。

石老是否真的如雕漆詠題所言,是當年玄流三宗之道宗宗主石敢當?

如果是,那么他定是作了易容喬裝,否則以石敢當?shù)暮蘸彰暎v是隱身于隱鳳谷深居簡出,也瞞不過世人的耳目。

尹歡正視著“石老”道:“石老,有人告訴我,‘石老’的真實身份,其實是當年玄流三宗中的道宗宗主石敢當石前輩,不知此言可屬實?”此言甫落,正堂內鴉雀無聲。

“石老”目光一閃,略作沉默,輕嘆一聲,緩緩點頭道:“此人所言不假,老朽正是石敢當!”

尹歡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陰沉了,他道:“石前輩乃正道中備受尊崇的一宗之主,為何甘愿屈就于隱鳳谷中?莫非……石前輩留在隱鳳谷中另有深意?”

十一鐵衛(wèi)已對“石老”承認自己是玄流三宗之道宗宗主石敢當已很是吃驚,一時難以接受這不可思議的事實,此時聽尹歡如此發(fā)問,心中又不由暗自嗟嘆。嘆尹歡驕妄自恣,石敢當乃正道前輩高手,備受世人尊崇,尹歡此言近乎暗指對方有所圖謀,實是太過狂妄失禮。隱鳳谷十二鐵衛(wèi)一向忠貞不貳,但此時亦難免心感寒意。

唯有雕漆詠題臉上毫無表情。

石敢當愴然一笑,并不動怒。他緩聲道:“依谷主看來,老朽有何深意?”

尹歡道:“在下不愿妄加猜測,只是想到若是玄流道宗的人知道失蹤近二十年的宗主石前輩竟是在隱鳳谷中,只怕會與隱鳳谷發(fā)生爭端,不知石前輩是否想到了這一點?”

“老朽正是顧及這一點才易容喬裝,以免為隱鳳谷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石敢當?shù)馈?

石敢當身為一宗之主,定然自重身份,決不肯輕易喬裝易容,雖然不知其內情究竟如何,諸鐵衛(wèi)仍是不由為石敢當感到英雄氣短。

石敢當站起身來,目光凜然,宗師風范顯露無遺。他正色道:“谷主,老朽曾坦言相告,老朽之所以留在隱鳳谷的原因,是因為當年曾對你父親有一承諾,而無其他圖謀。此事即是為他保隱鳳谷二十年平安,二十年期限一滿,屆時自會離開隱鳳谷。”

尹歡道:“石前輩能為一承諾耗廢近二十年光陰,誠信至此,實是讓我輩自嘆弗如。照在下看來,當年家父與石前輩之間的約定,本就有不妥之處,亦讓在下深感內疚……”話未說完,外面?zhèn)鱽硪駜旱穆曇簦骸岸缢鶓]不無道理,所幸爹已決定只要石爺爺為爹辦妥最后一件事,二十年之約便立即中止。”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尹恬兒出現(xiàn)于正堂前。眾人對尹恬兒所說的事都頗為好奇,急欲知道老谷主歌舒長空要石敢當做的事是什么。出乎眾人意料的是,最先發(fā)問的人竟是雕漆詠題。

雕漆詠題向尹恬兒施禮后道:“請問老谷主要石前輩辦的是什么事?”

尹恬兒道:“我爹要石爺爺助他一臂之力,以救陳籍性命!”

石敢當乍聽此言,頓有茫然不解之色,他喃喃自語般低聲道:“怎會……如此?”

莫非,他為歌舒長空要他辦的事是為“陳籍”而大感意外?

獨處堅冰中的歌舒長空近二十年來第一次與他人同處于一個狹小空間中。

石敢當在尹恬兒的引領下,進入冰殿,雖然他居于隱鳳谷已有十數(shù)年,且多是在石殿中出入,但進入冰殿卻還是頭一遭。

尹恬兒與石敢當素來親近,她見石敢當身形枯瘦,唯恐他難以忍受冰殿苦寒,便讓隱鳳谷弟子為其備好皮裘厚衣,卻被石敢當制止了。

此刻,石敢當安然立于冰殿中,臉色如常,毫無異狀,尹恬兒這才放心。

石敢當望著冰臺中的歌舒長空、戰(zhàn)傳說二人,神情復雜,顯是被勾起百般思緒,一時間冰殿內靜寂如死。良久,石敢當長長喟嘆一聲,道:“歌舒長空,果不出我所料,你并非身染不治之疾。”

尹恬兒一怔,愕然失聲道:“石爺爺,我爹的確是身染重疾,唯有以寒冰方能保頑疾不會發(fā)作……”

話未說完,便被歌舒長空的聲音打斷了,他道:“恬兒,他所說的確是事實。爹之所以一直未告訴你真相,是擔心此事為世人所共知后,會給隱鳳谷帶來災難。”

石敢當沉聲道:“歌舒長空,以你的稟性,既然愿讓我進入此地,說明你已有絕對的信心突破此境,是也不是?”

“不錯!我雖受此厄難,但在我的精心安排下,總算既保全了隱鳳谷,也使自身雖困于冰殿卻未遭不測,但今日我歌舒長空卻非欲為此事與你相議。與我同在冰臺中的年輕人名為陳籍,不二法門托付我兒尹歡為其療傷。因為此子曾救過恬兒,所以我想見見他,在冰殿中,我見他難以抵御嚴寒,便讓恬兒將御寒心訣傳授于他,不料因急于求成,此子真氣逆岔,性命堪憂!今日要救他性命,憑借你的‘星移七神訣’,合我之力,方能成功!只要你辦妥此事,你我之間的約定就算全部兌現(xiàn),從此你我互不相干。”

尹恬兒忖道:“久聞‘星移七神訣’乃玄流三大絕學之一,但因為此絕學唯一傳人——道宗宗主在武界已銷聲匿跡近二十年,所以從未能有機會一睹絕學真相。沒想到石爺爺就是失蹤了近二十年的道宗宗主。石爺爺心地善良,休說與爹爹早有約定,即使僅為救陳籍,他老人家也定會出手,看來我今日可大飽眼福了。”

孰料石敢當卻未急著應允,他道:“歌舒長空,雖然你被困于冰殿中已有近二十年,但我知道你的武學修為定然已臻更高境界,陳籍小兄弟究竟有何不妥,連你也無法相救?”

歌舒長空道:“我本亦自認為可以將他救醒,沒想到辨他內息,已逆亂糾葛,若僅以內家真力,非但無法救其性命,反而會使他情形更為不妙。我久聞‘星移七神訣’分為陰、陽雙訣,陽訣固然是克敵制勝的不世奇學,而‘星移七神訣’之陰訣卻更為玄奧,依此絕學,可使他人與自己異體同息,然后借導納自身內息真元的方式,控制對方,為其理順逆亂的內息。”

石敢當?shù)溃骸凹热蝗绱耍以敢浴且破呱裨E’一試,但愿能將他救起。”

歌舒長空卻阻止道:“若是當時便由你出手相救,自然可將他救醒。但在此之前,我已把自身功力灌入他體內,實不相瞞,我隱身于這冰殿中近二十年,自身真元功力已充滿了寒勁,若是此時以‘星移七神訣’使他的內息與你相融,那么他體內的玄寒之氣必將作用于你,其時你一方面要全力調理自身內息以求導理對方,同時又要受此玄寒氣勁侵蝕之苦,稍有不慎,就會禍患無窮。此舉太過冒險!”

尹恬兒不由擔憂地看了看石敢當,見石敢當疏眉微蹙,立知父親所說不無道理,才使石敢當躊躇不決。

果然,石敢當輕嘆一聲,道:“所謂奇則不厚,以‘星移七神訣’的陰訣為他人療傷扶正,實屬奇道。一旦有何差錯,我與這位小兄弟可是要一亡俱亡了。”

尹恬兒心知石敢當平時看似寡言孤僻,其實古道熱腸,而且今日看來,他對大家之所以寡言少語,與他同隱鳳谷復雜而尷尬的關系有關。既然他這么說,就定然事有棘手之處。

她想到“陳籍”之所以會成如此模樣,定是因為自己將其領來冰殿之故,不由很是為他的安危擔憂。尹恬兒的目光投向冰臺深處,依稀可見戰(zhàn)傳說一動不動的身影。

歌舒長空胸有成竹地道:“我有一策,既可救此子,又不會讓石宗主有危險。”

石敢當清瘦的臉上有了一絲疑惑之色,他道:“是嗎?”

歌舒長空道:“石宗主是玄流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其武學修為之高,自不待言。只要你以‘星移七神訣’作用于這冰臺上,我再設法將此玄門氣勁聚于冰臺中央,使自身與陳小兄弟達到異體同息之境,他體內的玄寒真氣對我絲毫無損,而我則可逐步調勻其內息,一旦他的內息順暢,剩下的事自然迎刃而解!”

歌舒長空所言不無道理,因為調理自身內息人人可為,這非“星移七神訣”的獨到之處。“星移七神訣”的獨到之處在于能以強大的內家修為產(chǎn)生玄道氣場,此氣場猶如神、元之廊橋,使雙方互融互通,雖異體而同息。只要石敢當能以驚世駭俗的玄流道宗曠世修為為歌舒長空營造一個“星移七神訣”氣場約束下的空間,歌舒長空極可能能憑借自身的不世修為救下戰(zhàn)傳說。

石敢當猶自有些猶豫,歌舒長空催促道:“雖然此策并非十全十美,但除此之外也再無他策可行。何況此舉最穩(wěn)妥之處就是即使救不了此子,至少你我二人都不會有所損傷,此后再圖他計亦無不可。”

雖然雙方相隔著重重堅冰,但石敢當仍是由歌舒長空的語氣中聽出了他的急切。

他有些感慨地道:“看來近二十年來,你的性情已改變了不少——好,我答應你!”

歌舒長空如釋重負地道:“恬兒,你暫且退出冰殿,在入口處為爹爹及石宗主守護吧。事關陳籍小兄弟的性命,你要多加小心,不可讓任何人驚擾!”略略一頓,又補充一句,“包括你二哥!”

尹恬兒依言退出。

對于歌舒長空、石敢當、尹恬兒三人之間的對話,戰(zhàn)傳說皆聽得清清楚楚,但他卻無法動彈,亦不能發(fā)出任何聲音。他清楚地知道在此之前,歌舒長空雖將其真力輸入自己的體內,但自己非但未因此而感到寒勁入侵,反而因為那股真力的緣故,使自己已不再如初入冰殿中那樣感到寒意不可抵擋了。

戰(zhàn)傳說隱隱覺得以自己目前的狀況,憑歌舒長空的修為,應該能夠將自己救醒,因為此刻他除了身體不能動彈、嘴巴不能言語、眼睛不能視物外,并無其他任何不適之感。

讓戰(zhàn)傳說不解的是,歌舒長空為何要求助于他人?而且歌舒長空又稱自己氣息紊亂、糾葛不清,這與自己此時的自我感覺亦是大相徑庭!

思及此處,戰(zhàn)傳說忖道:“究竟是因為歌舒長空沒有察明我的真正情形,抑或另有原因?”

心神不定間,又聽得歌舒長空的聲音在身邊響起:“石宗主,即刻開始吧。”

戰(zhàn)傳說與石敢當并未謀面,當然也無法由歌舒長空的口中聽出他所謂的“石宗主”就是玄流道宗的宗主。戰(zhàn)傳說由他們雙方的言語中知道“石宗主”決不會是隱鳳谷的人,否則不會直呼歌舒長空之名,不由暗自揣度此人的身份。

戰(zhàn)傳說對武界各派的事知之甚少,加上石敢當早在近二十年前便忽然消失于武界之中,所以無論如何,他也是無法準確地把歌舒長空口中的“石宗主”與“玄流道宗”的石敢當聯(lián)系在一起。

此刻卻聽石敢當?shù)溃骸案枋骈L空,老夫有一事尚不明白,不知你敢不敢以實相告?”未等對方答復,他已接著道,“此處只有你我二人,你應不會有何顧忌吧?”

戰(zhàn)傳說先是一怔,隨即明白在“石宗主”看來,自己既然內息紊亂,處境危險,定然是處于昏迷狀態(tài),是無法聽見他們的對話的。

歌舒長空沉聲道:“此時救人要緊。”

石敢當忽然仰天長笑,笑聲在冰殿中回蕩開來,久久不絕。

笑罷,石敢當?shù)溃骸案枋骈L空,你太低估我石敢當了。其實,甫一進入冰殿中,我便已知你所說的急待救助之人并無大礙,他的內息也并非如你所說的已紊亂不堪!雖然我暫不知你讓我以‘星移七神訣’相助的真正目的何在,但至少明白一點,以你心計之深,此舉要達到的目的也許會讓我大吃一驚!”

戰(zhàn)傳說心中吃驚非小!他沒想到歌舒長空與他近在咫尺,卻稱自己已危在旦夕,而相隔重重堅冰,沒有任何試探的石敢當反而洞若秋毫!

黑白是非相互混淆,倒是戰(zhàn)傳說一時糊涂了。他多么希望此時能睜開雙眼,看一看此刻歌舒長空的臉部表情,借此判斷出事情的真相如何。

但無論如何,他仍是感激歌舒長空為了助他恢復如常所做的努力。

“莫非,被稱做‘石敢當’的人,其修為更在歌舒長空之上,方能比歌舒長空更輕易地洞察自己此時的情形?”戰(zhàn)傳說暗自忖道。

歌舒長空沉默了。

少頃,他哈哈一笑,笑聲顯得有些干澀空洞。只聽他道:“不愧是玄流三宗之一的石敢當!精明勝狐。現(xiàn)在,我倒有興趣聽一聽你究竟有何疑問了。”

他這一番話,無異于默認了石敢當所說的話,“陳籍”的情形并不像他在此之前所說的那么不妙!

石敢當以其蒼老之聲道:“我所不明白的是恬兒長兄尹縞之死,是否與你有關……?”

話音未落,戰(zhàn)傳說倏然感到猶如具有實體的可怕殺機!殺機如此凌厲強大,使戰(zhàn)傳說凜然大震。

難道,這強大得幾可使人窒息的殺機,是來自于歌舒長空?

驚凜之后,戰(zhàn)傳說更為石敢當所說的那一番話震愕莫名,忖道:“此人說話毫無道理,尹縞既然是尹恬兒的長兄,那么就是歌舒前輩長子,歌舒前輩又怎會無故加害自己的兒子?無怪乎歌舒前輩如此震怒,以至于心萌殺機!”

一時間,冰殿中靜寂如死。

良久,戰(zhàn)傳說感到那凌厲殺機開始如潮水般退去,歌舒長空緩聲道:“尹縞天賦甚高,且心懷大志,尹歡與他相比,相去千里。實不相瞞,倘若讓我歌舒長空再作一次抉擇,我必在二子之中選擇尹縞,尹歡他……太讓我失望了。我早已看出尹歡難擔大業(yè),奈何自身難以離開冰臺半步,對隱鳳谷的種種變故,我亦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我能獲得自由,第一件事就是要查清我兒尹縞英年早逝之真相!”

歌舒長空雖未直接否定石敢當?shù)脑挘聦嵣蠀s等于斷然否定了此事。一則他行動不得自由;二則在二子之間,他更器重尹縞,而這兩點,都是他人所不可否認的事實。歌舒長空以這種方式應對石敢當突如其來的提問,顯然比勃然大怒斷然否認更具說服力。

石敢當蒼老的臉上有著無限憂郁,他心情沉重地道:“此次你讓老夫救醒陳籍,而事實上他并無大礙。由此看來,此事背后必然有更深內幕。事已至此,老夫亦無法左右,但愿你不是在利用老夫做傷天害理之事,否則此事完結,你我之間的誓約既然已一筆勾銷,那么老夫決不會坐視你為禍樂土而不理,必會取你性命以謝罪天下!”

歌舒長空平靜地道:“你多慮了。若是倚借你就能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我又愿意為之,那么我就決不會等到今天了!你道困于這冰臺近十數(shù)年時光數(shù)千個日日夜夜的滋味是容易忍受的嗎?當年我身為隱鳳谷谷主之時,雖然時時有心懷叵測者窺我隱鳳谷,屢屢進犯,但我歌舒長空未睚眥必報,從未濫殺一人,何以今日你會對我有諸多顧慮?”

說到這兒,他喟然長嘆:“當一個人被困于與外界隔絕之境近二十年,那么他心中必然只存一念,就是只要獲得自由之身,所有的權勢榮華皆如浮萍,所有的恩怨皆如云煙……唉……如此心境,又豈是他人所能理解的?我以誓約使你屈尊于隱鳳谷,曾是我自認為的得意之舉,但現(xiàn)在想來,卻是讓我心中不安。陳籍的確并無大礙,我之所以讓你相助,是因為想借此機會讓你做到當年誓約中所說的三件事,從此再不必受誓約約束。雖然你我素有怨隙,但最了解你的人,也許就是我歌舒長空。我知你稟性,若是直接提出讓當年誓約一筆勾銷,以你之耿直性情,決不會答應,所以才想出此策。為了不讓你起疑,我才有意將陳籍的情形說得更為嚴重……不過,以我一人之力,要救他的確不易,畢竟我困于冰臺中已有近二十年,早已非當年的歌舒長空了!”

石敢當心中思緒如潮水般洶涌翻騰,難以平靜,他相信歌舒長空所說的是事實。是的,數(shù)千個日日夜夜,獨自一人處于玄寒冰殿中,還有什么世情冷暖不能堪透?

一時間百感交集,不知是悲是喜。

一幕幕往事涌上他的心頭,使他情難自禁。歌舒長空困于冰殿中近二十年,而他又何嘗不是在怨憤郁悶的枷鎖中度過近二十年?

蕭索之余,一股豪情涌上了石敢當?shù)男念^,他大聲道:“今日我不但要助你一臂之力,而且即使誓約解除,我仍要保隱鳳谷渡過迫在眉睫的劫難!”

雖然近二十年來石敢當一直是在為保隱鳳谷平安而默默地做了許多事,但唯有這一次,是他自己作出的選擇。

戰(zhàn)傳說默默地聞聽了他們二人的對話,他越來越感到歌舒長空與石敢當之間的關系復雜玄奧。

隱于亂葬崗下的驚怖流地下宮殿。

異服女子以其白皙如冰雪雕就的玉指輕輕撫了撫她形影不離的長匣,冷冷地道:“哀邪,主公雄謀霸志絕非僅僅止于隱鳳谷。區(qū)區(qū)隱鳳谷,我等當以風卷殘云之勢一舉蕩平,決不可再作拖延!”

哀邪道:“對付隱鳳谷的確不難做到,但一旦攻取隱鳳谷,必會驚動不二法門!哀邪所慮,便是不二法門!”

“不——二——法——門?”異服女子聲音低沉地道,“本座早已存有與不二法門中人會一會的念頭,看看他們憑什么自詡天下武道最高權威!今日即使是法門元尊親自出手,也無法挽救隱鳳谷谷亡人滅的結局!哀邪,久聞你麾下高手甚眾,猶以‘青衣紅顏’兩大殺手最為突出,何不讓他們在隱鳳谷一展身手?”

哀邪肅然道:“‘青衣紅顏’并不是殺手!”

“哦?”異服女子頗為驚訝。

哀邪正色道:“他們的智謀武學皆完全超越了殺手之境,他們已是殺——神!”

水氣氤氳中,尹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巨大木桶中的水溫正合適,他將身子半仰半隱于水中,僅有肩部以上露出水面。在氤氳水氣中,越發(fā)顯出他肌膚滑美如處子。

尹歡靜靜地半仰著身子,不發(fā)一言,守候在浴桶外的兩名侍女自然也不敢出一聲。她們知道,谷主尹歡每次沐浴時,都會這般沉默良久,也許他是在這一刻默默地想著心事,也許是在默默地享受……總之,此刻他決不允許別人驚擾他這份清靜!

這一次,尹歡出神的時間格外久。甚至熱氣開始漸漸消退,尹歡才回過神來,也不言語,只是“嗯……”了一聲。

那兩位侍女顯然在尹歡身邊侍候久了,自然會意,立即將干爽的浴巾遞上,然后退開幾步,垂首而立。

“嘩嘩……”的潑水聲時斷時續(xù),又過了一陣子,方聽得尹歡輕聲道:“出去吧。”

尹歡更衣之時,從不喜外人觀瞻。兩名侍女立即退了出去,并反手掩上門,在外面等候著。

就在此時,十二鐵衛(wèi)中排名第八的關寇子匆匆而至,急切地道:“谷主何在?”

其中一名侍女道:“谷主在沐浴更衣,關衛(wèi)……”話未說完,已被關寇子打斷:“速稟谷主,驚怖流兩大統(tǒng)領‘青衣紅顏’率五十名殺手已殺入谷中,谷中兄弟傷亡慘重,請谷主定奪!”

兩侍女驚聞此變,相顧之間花容失色,但她們仍是道:“谷主沐浴之時,不許外人隨意驚擾,關衛(wèi)稍候。”

關寇子震怒道:“禍難將至之際尚不知變通!若誤了大事,看你們如何擔當!”關寇子一向恭謹儒雅,罕見其動怒,此時一怒,倍顯威凜,加上驚怖流攻入隱鳳谷之事對二侍女亦震動極大,于是不再堅持,匆匆入內向尹歡稟報。

關寇子心急如焚,卻不敢貿(mào)然闖入。在尹歡的內室,除了其近身侍女外,即使是十二鐵衛(wèi),也極少踏足其間。

正等待間,忽聞內室有異響,并伴隨有女子的低聲呻吟。關寇子心中一驚,想到驚怖流之神出鬼沒,防不勝防,他再不猶豫,“砰……”的一聲,撞開虛掩著的門,闖入內室。

一個聲音讓關寇子頓然凝身止步:“關衛(wèi),何事如此驚慌闖我內室?”語氣平緩柔和,說話者正是尹歡。

尹歡此刻已著衣妥當,一襲銀色錦袍越發(fā)襯得他長身玉立,如玉樹臨風。

關寇子正要答話之際,這才發(fā)現(xiàn)方才入內室稟報的兩名侍女竟已倒于地上,咽喉處各有一抹并不顯眼的血痕。

關寇子頓時失語,愕然呆立當場。

尹歡道:“她們已死了。”言語顯得極為平淡,白皙纖長的右手手指輕輕地撫弄著左手戴著的指環(huán)。

關寇子驚道:“難道方才有刺客?”他想起了剛才室內的異響,起初還擔心尹歡有何不測,沒想到遭殃的卻是兩位侍女。

尹歡道:“沒有刺客,她們是被我殺的。因為她們不依規(guī)矩,貿(mào)然闖入內室!”

說完這句話,尹歡直視關寇子。

關寇子心中泛過一陣寒意!

季真在十二鐵衛(wèi)中排名第三,但他的冷靜卻絕對可在十二鐵衛(wèi)中排名第一!

刀緊握于他的左手,短而且厚,讓人感到那已不再是刀,而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他的身后,就是通往遺恨湖三十六間水舍的浮橋。

雖然三十六水舍是隱鳳谷精心布置而成,暗蘊陣法玄奧,可作御敵之用,但同時遺恨湖又是隱鳳谷秘密的隱藏之處,所以若非迫不得已,決不會讓來犯之敵輕易進入遺恨湖。

湖面平靜,不泛絲毫漣漪。

三十六水舍由一百零八名隱鳳谷弟子守衛(wèi)著,只是此時他們都已隱身于水舍之中,環(huán)繞遺恨湖的石徑上,赫然有數(shù)十具尸體!

與季真相隔三丈遙遙相對的是一女子。

——三日前一舉擊殺隱鳳谷包括十二鐵衛(wèi)古惑在內數(shù)十人的絕色女子!

她,就是驚怖流門主哀邪視為左臂右膀的“青衣紅顏”中的“紅顏”!

“孤劍”斷紅顏!

斷紅顏之所以被稱為孤劍,是因為她劍法已臻鬼神莫測之境,而且性情冷漠堅忍,每每受哀邪之命出擊時,都是孤身涉險,不屑與他人攜手。三日前襲擊隱鳳谷時亦是如此!

這一次,斷紅顏愿與“青衣”一道出手,已是非同尋常。一則“青衣”是驚怖流除哀邪外唯一能與斷紅顏相提并論的人,同時也因為此次行動關系重大,決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錯,所以斷紅顏破例與青衣聯(lián)手。

除了知道“青衣”已以隱鳳谷十二鐵衛(wèi)之一雕漆詠題的身份進入隱鳳谷外,她對“青衣”并無太多的了解。

事實上,驚怖流的人彼此間都不知其來歷如何,唯一知道他們所有人身世秘密的只有哀邪一人!

真正的雕漆詠題自然已死了,對于驚怖流而言,這種偷梁換柱之術不過是小試牛刀。尹歡及隱鳳谷其他人決不會對“青衣”易容而成的雕漆詠題起疑,這倒不僅僅是因為驚怖流有絕世無雙的易容術,更因為易容成雕漆詠題的人是“青衣”!

斷紅顏!

扶青衣!

斷紅顏太過冷漠絕情,所以她只能成為最可怕的殺手。而扶青衣卻不同,他太富智謀,若是官宦,必然官居一品;若是商賈,必然富甲一方;若是工匠,必然巧奪天工。所以身為驚怖流殺手的扶青衣,自會成為殺手中的“神”級人物。

扶青衣居然能在一夜之間就與雕漆詠題那只極富靈性的灰鷹融合共處,單這一點,連斷紅顏也佩服不已!在她看來,做到這一點決不比殺十人更容易。

當扶青衣與那只灰鷹一同返回隱鳳谷,又有誰會對“雕漆詠題”起疑?正因為對他深信不疑,尹歡才當面詰問石敢當?shù)恼鎸嵣矸荩舴且駜杭皶r趕到說出其父的吩咐,只怕尹歡已公然與石敢當決裂。

驚怖流早已覬覦隱鳳谷,所以晏聰與戰(zhàn)傳說進入隱鳳谷的事亦未逃過驚怖流的眼線。尹歡欲利用瓷藥瓶追蹤晏聰?shù)氖侄螞]能瞞過晏聰,同樣也沒能瞞過驚怖流。驚怖流立即斷定這是進入隱鳳谷的一個突破口,當下便利用晏聰拋棄的瓷藥瓶引雕漆詠題進入圈套。

扶青衣假言晏聰是驚怖流的人,尹歡就更不會對他的“鐵衛(wèi)”身份起疑了。扶青衣最想達到的目的就是讓尹歡與石敢當不睦,乃至相互殘殺,但他這一目的顯然未能達到。

扶青衣聽說石敢當之所以留在隱鳳谷,是因為他與昔日谷主歌舒長空有一誓約,而助歌舒長空為他人療傷已是石敢當必然做的最后一件事。扶青衣便欲請門主哀邪再拖延一兩日,待石敢當與隱鳳谷分道揚鑣后再出手。但哀邪根本未聽從他的建議,今日便由斷紅顏率領五十人強攻隱鳳谷。

斷紅顏的身后尚有三十七名驚怖流屬眾,他們終年隱身于墳冢之內,早已習慣了死亡的氣息,隱鳳谷弟子及同伴的死亡使他們熱血賁張。

斷紅顏目光落在季真身上,冷冷地道:“沒有人能擋得住驚怖流,你還是讓尹歡前來歸降,交出我家門主所需之物吧!”

季真不發(fā)一言,手中的刀握得更緊。

斷紅顏忽然輕輕一笑,在她那冷艷至極的臉上笑容乍現(xiàn),竟有異樣的動人心魄之處。斷紅顏望著季真手上的兵器,道:“左手刀,刀身厚而短——你一定是季真!據(jù)說季真在十二鐵衛(wèi)中排名第三,但即使是排名第一的應宗,我亦能一舉擊殺!”

她的嘴角處浮現(xiàn)出一抹輕蔑不屑之意。

季真竟不為之所動,神色依舊。

斷紅顏并非喜言善道之人,她之所以說出這一番話,其實是為了能觀察遺恨湖三十六水舍。此時她自感已將三十六水舍的位置大致記下,當下再不多言,一振手中異形長劍,長驅而入,身形猶如天馬行空,幾乎沒有任何動作已憑空閃過三丈距離,長劍徑取季真!

季真的心臟因為危險的逼進倏然收縮,血液似乎突然停止了奔涌,他的瞳孔也本能地收縮了。

左手刀破空而起,虛空為短刀所破時,發(fā)出驚人的嘯聲,猶如龍吟虎嘯!季真在對方予己空前強大的壓力下,自身修為頓時被激發(fā)而至最高境界,刀勢若驚濤駭浪般迅猛無匹。

極為短暫的爆響聲倏然在刀劍相交的一剎那響起,季真立覺一股強大至無以復加的氣勁以不可逆轉之勢狂侵他的軀體,似欲使其軀身爆裂!

季真一聲石破天驚的吼叫,倒跌而出,身形過處,腳下的浮橋頓時斷裂,仿若被一柄無形巨刀凌空劈斷!

一直退至離岸最近水舍的外側連廊,季真方止住退勢。

他的臉色蒼白,口角溢血,顯然受傷極重,唯有他那柄短而厚的刀,仍在他手中緊握。

季真生平經(jīng)歷無數(shù)惡戰(zhàn),對手中不乏絕頂高手,但從未有人如斷紅顏這般予他以不可抵御的感覺!斷紅顏是他步入江湖后遇到的最可怕的劍客!

她的劍,赫然已成死神的咒念!

當年驚怖流曾一度讓整個武界為之惶惶不安,決不會沒有理由。

斷紅顏沉聲道:“能在我一劍之下保全性命,總算沒有太讓人失望!”開口之際,她尚在水舍對岸,話音甫落時,她已如影隨形而進,逼近季真,異形長劍揮出必殺的一擊!

季真重傷之下,功力渙散,新力未生,絕無可能避過斷紅顏出神入化的絕殺一劍!

事實上,季真根本沒有試圖閃避,相反,他竟出人意料地徑直迎向斷紅顏的劍!

殺劫雖然同樣難免,但不同的是季真此舉是在絕望中的一種主動,雖然回天無力,卻為他自己贏得了極短的一瞬間機會。

“哧……”長劍毫無阻擋地刺入了季真的胸部,強大的劍勢將季真的身軀震出,加上這一劍所刺的部位在季真的掌握中,他的刀順勢在對方劍身上一抹,由此產(chǎn)生一股力道,將自己的身軀送出。

季真突出奇招,使他從鬼門關前擦身而過!那一劍雖然洞穿了他的身軀,但不足以讓他即刻死亡,若非如此,斷紅顏的劍所取的將會是更為致命的部位。

斷紅顏既驚且怒,沒想到季真在最后一刻竟以獨特的方式使她勢在必得的一擊抱憾而終。

驚怒之下,斷紅顏整個身形如怒箭般標射而出,后發(fā)先至,在季真的身軀尚未落地之時,她已掠過了他的身側。

劍出如虹!

血光乍現(xiàn),化為血雨,灑在遺恨湖中。

季真胸前血箭標射,同時身形如隕石般跌落。

斷紅顏飄然落在了與季真墜落處最近的水舍舍頂——不知不覺中,她已離開了湖畔較遠的一段距離。

腳尖剛剛觸及舍頂,舍頂突然向四側彈滑,斷紅顏身形頓墜!突遇此變,她并不慌亂,長劍倏出,劍尖在正彈開的屋檐上一壓,便要借力飛身掠起,驀然腳下有冷風襲至!斷紅顏一聲長叱,劍氣暴漲,凌空長劈而下,頓將水舍舍頂劈得四散飛射,同時長劍如一縷清風般順勢掃過她的下盤,“叮當……”聲中,數(shù)枚暗器已被長劍蕩開。此時,斷紅顏已明白季真是在以其性命為代價將她引至這間水舍。雖然明白了這一點,但以斷紅顏孤傲的性情,加上隱鳳谷內她一直所向披靡,所以并未太過在意。尤其是水舍無法抵擋她的劍鋒,竟是木制結構,更是使斷紅顏毫無顧忌。

她自忖僅憑一間木舍,尚決不能困住她。就在此刻,驀聞“嘭……”的一聲,水舍突然烈焰四起,剎那間斷紅顏竟已置身于一片騰騰火海中。

與此同時,有洞簫之聲遙遙傳至,其聲詭異,以斷紅顏之內家修為,竟無法分辨出洞簫之聲的來源!

斷紅顏冷哼一聲,異形長劍倏然疾揚,無形劍氣如排山倒海般激蕩而出。

“轟……”爆響聲中,水舍再難與這空前強大的劍氣相抗衡,頓時分崩離析。

但與此同時,萬道火舌不退反進,齊齊向斷紅顏席卷過來。

斷紅顏縱然堅忍冷酷,終是難脫女人天性,只恐被火焰燒傷殃及容貌,當下將自身內力空前催發(fā),長劍錚鳴聲中,無形氣勁將萬道火舌生生逼開。此時斷紅顏如怒發(fā)之矢,沖天而起。

身形騰空掠起的那一剎那,斷紅顏眼前倏然暴現(xiàn)一片炫亮至極的白光,猶如光之利箭,侵入她的視野。同時,那不可捉摸的洞簫突然變得高亢尖銳。

斷紅顏一聲大呼,雙目頓時出現(xiàn)短暫的失明,眼前一片灰暗!驚怒之下,她將所有怒火全凝集于一劍之上,一聲長嘯,長劍暴卷而出,劍勢強大至無以復加,仿若一劍之下,便可吞天滅地。遺恨湖中的湖水被劍勢所挾裹,攪起滔天巨浪。

劍勢未了,斷紅顏眼前驀然復見光明!

她赫然看到自己劍勢所取的方向,竟是一個與自己容顏、衣著完全一樣的女子。此女子柳眉倒豎,一臉憤怒,正揮劍疾取她的要害部位。

洞簫聲愈發(fā)縹緲無定,充滿了蠱惑心志的玄異力量。

恍惚間,斷紅顏竟感撲朔迷離,分不清誰才是真正的自我!

“……如果我所看到的就是自己,那么我又是誰?如果我所看到的不是自己,那么她又是誰?如果……”

錯綜復雜的千頭萬緒在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齊齊涌入斷紅顏的腦海中,是是非非,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使斷紅顏一片茫然,頭痛欲裂。

而在這極短的瞬息間,她眼中所看到的另一個“斷紅顏”已迅速接近。

兩柄完全相同的劍,以完全相同的劍式疾攻而出。

長劍沒體而入——斷紅顏似乎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劍準確地刺入了對方的胸部!但同時又有強烈的感覺感到長劍是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神志已有些混亂的斷紅顏倏地凜然一驚,一個強烈而又不可思議的念頭突然占據(jù)了她的整個思緒。

“——我殺了自己!”

斷紅顏不由自主地強行止住自己一往無回的劍勢,剎那間洶涌激蕩的劍意無從宣泄,倒卷而回,斷紅顏只覺胸前一痛,內臟如受重重一擊,頓時鮮血狂噴,狂嘶一聲,仰首倒跌。

“嘩……”斷紅顏重重地跌入湖中后,紊亂的神志突然一下子清醒過來,頓時明白方才自己所見的那個與自己完全相同的女子只是幻覺!而這一幻覺,顯然是因部署于遺恨湖中的神秘陣法所致,而那洞簫之聲則在其中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斷紅顏的身軀在湖中不斷地下沉,身不由己地下沉,她被自身的功力傷得甚重,真力渙散,一時竟難有作為。

此時,水中有幾個黑影以驚人的速度自幾個不同的方向朝斷紅顏迫近……

尚在湖岸的三十九名驚怖流屬眾將斷紅顏斬殺季真后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們看到斷紅顏所在的水舍突起火焰,隨即斷紅顏破水舍而出。驚怖流屬眾亦聽到了洞簫之聲——但與斷紅顏不同的是他們并未見到那道奪目炫光,而只是忽見一直隱身于水舍中的隱鳳谷弟子突然現(xiàn)身。驚怖流屬眾正自疑惑間,倏聞斷紅顏厲聲長嘯,手中異形長劍以驚人聲勢遙擊虛空,情形詭異,狀如瘋狂。而更讓眾人目瞪口呆的是斷紅顏劍式甫出,倏然強行收式,隨即見她鮮血狂噴,跌落水中,卻久久不見她自水中浮現(xiàn)。

一時間眾人愕然失聲,不明白何以會出現(xiàn)這匪夷所思的一幕。

經(jīng)歷了這驚人一幕之后,遺恨湖復歸平靜。斷紅顏沒入水中后,竟再也沒有浮出水面。

莫非,她竟就此死亡?

驚怖流屬眾自攻入隱鳳谷后,尚是第一次受到重挫!

“你們壞了本谷主的清閑雅意,實是罪該萬死!”突然有一個清朗的聲音在眾驚怖流屬眾身后響起。

眾人心中一凜,驀然回首。只見尹歡正在他們身后負手而立,氣定神閑,俊美絕倫的五官在一襲銀色錦袍相襯下,更顯飄逸。

在他的身后,尚有關寇子等數(shù)十人,其中由驚怖流“神”級殺手扶青衣易容而成的雕漆詠題亦在其中。

三十九名驚怖流屬眾中一個地位僅次于神級殺手“青衣紅顏”的統(tǒng)領級殺手驀然怪笑一聲,對身邊的人嬉笑道:“諸位可知此人是男是女?”

話音甫落,驚怖流屬眾哄然大笑,其中一人道:“若是女子,倒是一個俏娘……”

“們”字尚未出口,眼前突然有異芒閃掣,未等他有任何反應,只覺喉頭一緊一甜,一聲低吼,此人頓時仰身而倒,氣絕身亡。

出手的人正是尹歡!

他手中赫然多出了一件奇兵!此兵器與世間任何兵刃都不相同,它竟是薄如一紙,且如弱柳一般可扭曲舞動,絕非尋常軟劍可比。尹歡內家真力吞吐間,兵刃顫如秋水,異芒閃掣,讓人目眩神迷。

待驚怖流屬眾回過神來,尹歡已退回原處,靜靜佇立,唯有手中兵器猶自輕鳴不已。

驚怖流中忽有人失聲低呼:“長相思!”

他的眾同伴心神一震,旋即醒過神來,不錯!那奇異的兵器正是名聲赫然的奇兵——長相思!

在“龍之劍”及“天照刀”尚未在武界中出現(xiàn)之前,江湖上有四件兵器被尊為四大奇兵:長相思、斷天涯、玄流九戒、紅塵朝暮!

“長相思”在四大奇兵中排名最前,但因為它百年來從未露面,故其名聲反而不如后三者顯赫。玄流的九戒戟乃五十年前玄流至尊——天玄賴以名動天下的奇兵。“斷天涯”的最后一個主人是顧浪子,但顧浪子借詐死遁隱武界之外后,“斷天涯”與它的主人顧浪子之名一同消失。世人尋不著活著的顧浪子,自然再也沒有見到“斷天涯”。

至于“朝暮劍”,則總是在紅塵俗世中時隱時現(xiàn),不可捉摸其行蹤。“朝暮劍”不斷地更易主人,卻從未落入武界名門大派手中。朝暮劍的主人每每能倚仗此劍一鳴驚人,但終不免如流星般隕落。此劍之所以稱為“朝暮”,正是人們將之暗喻為“朝現(xiàn)暮隱”。

而“長相思”,已有百余年未在武界中出現(xiàn)了,且武界中人并未聽說此奇兵有何顯赫一時的戰(zhàn)績。但世人相信它既然能名列四大奇兵之首,久被世人稱頌,必有其不凡之處,它之所以一直未曾大放光芒,只因尚缺淵源。

那么,可讓“長相思”名而符實的淵源又是什么?

誰也不知。

更無人知道此刻尹歡手中的“長相思”是否已具有與其名聲相符的可怕威力!

有人識出尹歡所持的“長相思”后,驚怖流屬眾的所有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此奇兵上。他們奉門主哀邪之命隨“青衣紅顏”攻襲隱鳳谷,只知此舉的目的是為了奪取一件極為重要之物,除此之外,他們便再不知更多的事宜。畢竟他們五十余人的攻襲只是哀邪計劃中的一個步驟而已,若僅憑五十余人便可一舉成功,那么異服女子就根本不必前往驚怖流了。驚怖流中的人皆明白,被門主哀邪尊為“圣座”的異服女子出現(xiàn)在驚怖流進攻隱鳳谷之前,足見此次攻襲隱鳳谷一事的重要性。

眾人皆心忖道:“門主欲取之物,是否就是尹歡手中的‘長相思’?”

尹歡臉色陰沉,冷哼道:“‘長相思’已沉寂百余年,今日再現(xiàn),便以你們的血洗去它的百年風塵!”

忽聞易容成雕漆詠題的扶青衣道:“谷主且慢!”

尹歡目光一跳,并未回轉,只是淡淡地道:“雕漆衛(wèi)尚有什么事?”

扶青衣從容自若地道:“谷主取他們的性命自是大快人心,但還要請谷主留下一個活口加以利用!”

尹歡的臉色頓現(xiàn)和緩,他哈哈一笑,道:“不必留活口了,因為應衛(wèi)、令狐衛(wèi)他們早已擒得更為重要的活口!”尹歡口中所謂的應衛(wèi)、令狐衛(wèi)便是守在遺恨湖水舍中的應宗、令狐丘二人,應宗在十二鐵衛(wèi)中排名第一,令狐丘排名第五,除此二人之外,尚有排名第二的司馬有禮。應宗在武學修為比其余鐵衛(wèi)高出甚多,而司馬有禮學識廣博,奇門遁甲、紫微斗數(shù)、醫(yī)卜樂禮無不精通,由他們三人共守遺恨湖,足見尹歡對此地的重視有加。

而尹歡話語中所謂的活口,自是指斷紅顏。驚怖流屬眾聞言,不由皆為尹歡的胸有成竹所震,心中忖道:“莫非湖中真的隱有世外高人?否則‘孤劍’怎會莫名受挫?以‘孤劍’的修為,除非是如門主那等級別的高手,否則決不可能有人在瞬息間擊敗他!”

“莫非,扶青衣所傳出的訊息有誤,石敢當并未如他所說的那樣在冰殿中助歌舒長空救人而無法抽身?”驚怖流屬眾心中不由閃過這一念頭,但很快他們便否定了這種可能,因為即使是身為玄流道宗的石敢當,要勝“孤劍”斷紅顏亦無絕對把握。

“何況,扶青衣行事之縝密人盡皆知,又怎會出此紕漏?”

所有的念頭僅在極短的時間內閃過驚怖流屬眾的腦海,而且驚怖流一向以冷酷無情著稱,縱使心中疑慮重重,但在他們臉上卻幾乎絲毫未顯現(xiàn)出來。

“孤劍”斷紅顏莫名敗亡使他們對遺恨湖有了戒備,而尹歡在武界中向來有奢靡而不思進取之名聲,當下那統(tǒng)領向眾屬使了一個眼色,發(fā)出訊號,示意動手!

此統(tǒng)領名為胥替,在驚怖流地位不低,其修為與“青衣紅顏”相比,亦僅是略遜一籌而已。他心意一定,驀然拔刀,閃電般迫進丈余,其速之快,讓人感到他位置的移動已突破了空間與時間的范疇。

刀勢猶如乘風破浪般劃破虛空而過,直取尹歡。頓時,尹歡的身軀已完全在這駭人刀勢的籠罩下。

與此同時,驚怖流屬眾亦一齊發(fā)難,向對手席卷過去。

尹歡笑意從容,手中的“長相思”驀然輕鳴,其聲悅耳猶如鳳鳴,奇兵顫若秋水,轉瞬間化作一團凄迷的光霧。光霧看似輕盈猶如無物,卻不可思議地輕易穿透胥替空前強大的刀勢,似無孔不入的水銀在流瀉!胥替刀勢在“長相思”的滲透侵襲下,頓時支離破碎。

但胥替決不簡單,在間不容發(fā)的瞬息間,他的刀已一連閃過超乎人想象的詭異空間、角度,在刀勢即將渙散前的瞬間,重新組合成勢不可摧的刀勁氣墻!

尹歡卻已腳下一錯,斜斜滑出,“長相思”猶如輕煙般飄然而進,準確無比地與另一驚怖流殺手手中的短矛相接!“長相思”與短矛甫一接觸,立即彈起,似若注滿了奇異的靈性,在虛空中劃過一道輕盈優(yōu)美的弧線之際,那名驚怖流殺手一聲低哼,頸部已添一道血痕,血痕似乎并不足以取人性命,因為血痕處只有幾顆血紅的血珠滲出。

但事實上此人的喉管早已被完全切斷,就此斷送性命。

他的身軀尚未倒下,尹歡已以快不可言的速度閃入驚怖流眾殺手群中。一團凄迷的光芒與他的身形完全融為一體,猶如一道不可違逆的死亡旋風,在驚怖流屬眾之間倏忽進退,每一步的踏出都充滿了極度的智慧與氣息,使“長相思”的殺傷力發(fā)揮至極限巔峰。

沒有任何金鐵交鳴聲!

驀地,尹歡的身形化為極靜,目光冷然掃過所有驚怖流屬眾,眼神中充滿了從未在他身上顯現(xiàn)過的凜然萬物之氣度。

包括胥替在內的驚怖流殺手皆是愕然而立,既為尹歡方才所顯現(xiàn)的鬼神莫測的身法所驚愕,更因為尹歡此舉似乎毫無意義而愕然不解。

就在此時,忽然有奇異而森然的聲音響起,猶如淤塞的水流所發(fā)出的聲音。

眾人怔愕之際,赫然發(fā)現(xiàn)有近二十名驚怖流殺手的頸部出現(xiàn)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血痕處的幾顆血珠迅速連為一道血線,并迅即變粗,隨即如噴泉般汩汩而出,最終化為血箭標射而出。

十九名驚怖流殺手幾乎是不分先后地仰身轟然倒下,氣絕身亡。

被殺者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當他們從同伴的眼神中感到異常時,生命力迅速飄離了他們的軀體,使之未能作出任何反應就已斃命。

那奇異而森然的聲音正是鮮血在業(yè)已被切斷的血管中噴涌形成的。

如此可怕的殺人手法深深震撼了場中每一個人的心靈,一時間眾人連呼吸也頓滯了,周遭一片死寂。

少頃,驚怖流中幸存者方齊聲驚呼,不約而同地向后退出數(shù)丈!驚怖流屬眾無不是不畏生死之徒,但此刻竟亦不由心萌寒意。

胥替的瞳孔倏然收縮!

這時,遺恨湖水舍中突然爆發(fā)出哄然喝彩聲!谷主尹歡舉手投足之間斃殺十數(shù)人,使在驚怖流陰影下壓仰多日的隱鳳谷弟子大感痛快。

隱鳳谷西側一處危崖上,灌木叢生,灌木樹影之后正有兩人靜靜地遙望遺恨湖的情景。其中一人為中年男子,膚色蒼白,神情沉郁,眼神猶如黑夜般深不可測。與他相隔丈許的是一異服女子,嬌軀挺拔,其容顏卻隱于幔笠之下,弧狀長匣正負于其身后。

他們正是驚怖流門主哀邪與神秘的異服女子。

在他們的身后草叢中,有四具尸體,死者乃隱鳳谷弟子。尹歡在隱鳳谷東西山崖上皆暗中部署數(shù)人,但對于哀邪而言,這些人便猶如擺設。

哀邪聲音低沉地道:“看來,尹歡的糜奢無能也許只是一個假象,他的武功比我們想象的更高!”

異服女子所說的卻是與此并不相干的事:“你的‘青衣紅顏’中的紅顏已敗了。”

哀邪平靜地道:“但‘青衣’仍在,只要他們當中任何一人尚在,對隱鳳谷而言,都是一個潛在的致命威脅!”

異服女子道:“門主果然自信!”從她的語氣中聽不出這是嘲諷還是由衷的贊嘆。

這時,異服女子身后所背負的弧狀長匣內忽然有顫鳴聲響聲,長匣顫動不休,情形詭異!異服女子低低地“呀……”了一聲,以左手按在弧狀長匣上,詫異地道:“難道在這隱鳳谷中竟有可引動本座神兵戰(zhàn)意的不世奇兵?”

“隱鳳谷乃樂土奇地,如隱有奇兵亦不足為怪!”哀邪道,“此時離鳳凰重現(xiàn)之時已相隔不遠,待我察辨隱鳳谷陰陽應象!”

言罷,哀邪自懷中取出一物,此物狀如圓鏡,約有二寸厚薄,通體泛著晶瑩光芒。細細一看,赫然可見此物可透視如清水,只是并非如清水般透明清澈,但見此物內部竟有五彩流動,變幻不定,似輕煙,似浮水。

異服女子一見此物,脫口道:“此物便是紫微晶?據(jù)說紫微晶可判五行命理,洞察天機,此言是真是假?”

哀邪道:“這正是紫微晶。”對于異服女子后面所問的,他卻避而不答,而是將紫微晶持于手中,暗中把自身內家真力灌入紫微晶之中,以求陰陽五行應象。

浩然真力灌入紫微晶中之后,紫微晶玄力大增,晶內五彩之氣飄游之速更快,并漸漸分離重合。

哀邪定神一看,神色劇變!他脫口驚呼道:“紫微晶北側有青、赤、黑三色之氣,且青、赤二色在不斷交融,青為木氣之色,赤為火氣之色,木氣之形為龍,火氣之色為鳳,木火相生——一旦龍鳳交融時,奪取天地造化機……難道……”哀邪的眉宇深糾,神情不安,陷于苦思之中。

“……莫非,是歌舒長空?”哀邪忽有所悟,急切地道,“看來,我不但低估了尹歡,還低估了歌舒長空!此老賊好不狡詐,不行!我決不能讓他計謀得逞!且請圣座為我留意遺恨湖戰(zhàn)局,我誓要讓歌舒長空功虧一簣!”

不等異服女子說話,哀邪已如怒矢般標射而出,涉危巖絕崖如履平地,其速之快,使其身形淡若虛無,功力稍弱者根本無法分辨其身形。

隱鳳谷地下冰殿中。

石敢當已將自身的“星移七神訣”之玄流絕學催運至最高境界。

巨大的冰臺在“星移七神訣”的作用下,豪光乍放,且整個冰臺內部變得朦朧不可透視,似若有煙霧滲透至冰臺之中。

石敢當盤膝坐于冰臺前,雙掌對疊,須發(fā)、衣衫獵獵飛揚。

戰(zhàn)傳說與歌舒長空共處于冰臺中的同一空間,兩人雙掌相對,戰(zhàn)傳說感到一股暗蘊火勁的浩然真力自他左臂洶涌而入,在體內沿七經(jīng)八脈流竄奔走,如熾熱烈焰熾烤著他的軀體,以至于使戰(zhàn)傳說感到自己的軀體將與靈魂一道化為青煙。如煉獄般的痛苦使他心生幻覺,似乎聽到了自己的骨骼發(fā)出如被烈焰熾烤后爆裂的“噼啪……”之聲,以及血液干涸的吱吱聲。

面對這極度的痛苦,戰(zhàn)傳說除了無聲忍受外,竟不能以任何方式宣泄這種痛苦,他依舊不能動彈,不能發(fā)出任何聲音。

戰(zhàn)傳說能清晰地感受到肉體的痛苦,卻已無法驅動自己的軀體。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并無大礙,歌舒長空為何還大動干戈為自己療傷,更不明白歌舒長空所用之療傷方式何以要承受如此可怕的痛苦。

痛苦并非戰(zhàn)傳說的唯一感覺,與此同時,他還察覺到體內有一股淳和的力量在與這暗潛火勁的真力相抗衡,并在抗衡中不斷糾纏、消長、融合……

他不知這股奇異的力量由何而生,但此刻他已無法提聚運用自己體內的任何真力。

他隱隱感到,這股神秘莫名的力量,也許就是他從熾熱的痛苦中解脫出來的唯一希望!

與此同時,他還感到與歌舒長空相抵的右臂有一股真力源源不絕地外涌,這股真力是那般淳正,與熾熱火勁予他的感覺有著天壤之別。

漸漸地,又有七彩光線在他的視野中出現(xiàn),并如千萬精靈般飛速游移,其軌跡萬變莫測。七彩光線在不斷分散聚合,絢麗而詭異,不知不覺中,光線再度組成了他在進入地下冰殿前于石殿中看到的石刻壁畫的線條!

戰(zhàn)傳說驚愕莫名!

他不明白為何那石刻壁畫會一再出現(xiàn)于他的眼前——也許是腦海中,因為再度出現(xiàn)這一情形時他皆是雙眼不能視物——這究竟預示著什么?

但此次情形與上次已有所不同,七彩光線組成了石壁畫中的情形后,并非凝形不變,而是在短暫的靜止后,再度發(fā)生著莫測變幻。

此時此刻,他與歌舒長空共處于同一個狹小的封閉空間,由此產(chǎn)生了戰(zhàn)傳說根本未能察知的變化,而這種變化,對戰(zhàn)傳說的一生起著極大的影響。

在石敢當“星移七神訣”的籠罩下,歌舒長空與戰(zhàn)傳說不僅內家真力息息相通,而且他們一呼一吸、一血一脈都已渾如一體,縱然是極為微小的變化,二人也相呼相應。

天地蒼穹有陰陽五行,人之孔竅四肢,皆通于天。故人之軀體心神,便與天地蒼穹之玄奧暗相吻合,猶如千千萬萬個獨立而微渺的蒼穹。天有九重,人有九竅;天有四時,以衍十二月;人有四肢,以衍十二節(jié);天有十二月,以衍三百六十日;人也有十二肢,以衍三百六十節(jié)。天人之間,遙遙相應,禍福興衰,生老病死,無不是人之陰陽五行演變之故。

但在石敢當玄流絕學“星移七神訣”的驚世修為作用下,戰(zhàn)傳說與歌舒長空的陰陽五行已合而為一,因此此刻戰(zhàn)傳說所有的感覺,歌舒長空也一樣感覺到了。

這正是歌舒長空所希望達到的目的——這一目的,絕非是為戰(zhàn)傳說療傷!

事實上,戰(zhàn)傳說進入冰殿后的一系列遭遇,皆是歌舒長空精心安排的結果。

換而言之,戰(zhàn)傳說從穴道被封,到尹恬兒向他傳授御水心訣時突然無法動彈,口不能言,以及歌舒長空口中所謂的以一己之力無法替他療傷,相反卻使他情景更為不妙……這一切,皆是歌舒長空捏造而成的假象。

石敢當雙掌互疊,盤膝而坐,雙目微合,全力催發(fā)自己的功力,“星移七神訣”已發(fā)揮至無以復加的境界。

他因為與歌舒長空之間的誓言而隱于隱鳳谷中近二十年,這十數(shù)年的時光對他而言,無疑是一種煎熬。所以,當歌舒長空提出只要他施出“星移七神訣”合二人之力為戰(zhàn)傳說療傷,便可解除誓約,石敢當縱然已有古井不波的心境,也不由為此而激動,畢竟他為歌舒長空做三件事其實有違其本意。人世間也許再也沒有比違心之舉更讓人痛苦,石敢當今日終于有從這種痛苦中解脫出來的機會,自是不會推辭。

雖然他已察覺到戰(zhàn)傳說的傷并不如歌舒長空所說的那么嚴重,歌舒長空此舉未免有些蹊蹺,但因為心緒激動,石敢當還是大意了。

此時,石敢當見冰臺之中久無動靜,不由暗自起疑:難道以自己與歌舒長空二人的修為,竟會毫無效果?

與此同時,他隱隱有了力乏之感。

這種感覺使石敢當心中一震,驀然睜開雙眼,向冰臺內望去。只看了一眼,他頓然失色!

只見冰臺中流竄的如霧狀的玄流氣勁此時赫然已組成了一個巨大的太極圖形,籠罩在整個冰臺內,并且不斷地脹大,變得更為明顯。

驚愕之中,石敢當心中“咯噔……”一聲,隱隱有所悟!當機立斷,欲立即收功。

豈料石敢當剛欲不再催運“星移七神訣”,立覺自身的真力洶涌而出,如江海般一瀉千里。

他的身軀亦被一股巨大的無形吸引力牽引得向前飛跌而出。

大驚之下,石敢當急忙再度以內家真力與這股牽引之力相抗衡。而這時,他心生的力乏之感越來越強烈,不由脫口呼道:“歌舒長空,你……”

歌舒長空倏而長笑!

笑聲倏止,歌舒長空得意地道:“多謝石宗主以‘星移七神訣’助我重現(xiàn)江湖!此子身懷龍靈,與我內息相輔相成,已化為無窮太極,此時即使你想退出,也是欲罷不能了。因為你的陰陽五行所成之太極,絕對無法與龍鳳相融化成的無窮太極相抗衡!”

石敢當聞言神色大變!

戰(zhàn)傳說亦是心頭一震!

尹恬兒離開冰殿返回地面后,便在石殿中漫無目的地穿行。自從大哥尹縞去世后,尹恬兒從不在石殿中逗留,每次都是匆匆而過。她知道石殿中有不少隱鳳谷弟子,就是為防止外人隨意闖入地下冰殿。而事實上這么多年來,也從未有人闖入地下冰殿,所以尹恬兒對父親交代讓她守候于地下通道外一事,并未太過在意。

尹恬兒在石殿曲折復雜的門戶中穿行,石殿中光線昏暗,不時有隱身于暗處的守衛(wèi)為尹恬兒的腳步聲所驚動,待看清是三小姐尹恬兒后,守衛(wèi)自然不再過問。

恍惚間,尹恬兒忽然聽到了悅耳的風鈴聲,聲音是那么的熟悉,她心頭不由一震,猛一抬頭,只見身前不遠處的房門前,正掛著一串風鈴。

尹恬兒心中一顫,一股酸澀之情頓時涌上她的心頭。

她知道,不知不覺中,她已走到了大哥尹縞生前所居住的地方。

尹恬兒居于疏雨樓,尹歡的居所是清歡閣,無論是疏雨樓還是清歡閣,都顯然精致風雅。但不知為何,唯有尹縞卻始終住在這雖然恢弘,但未免過于森嚴的石殿中。尹恬兒在尹縞生前常來此地,后來尹縞不幸英年早逝,尹恬兒不忍再看到這兒與大哥尹縞息息相關的一切,所以再未踏足此地。

尹恬兒望著那串風鈴,心中百感交集。她輕輕地走近,像是怕驚動了什么般小心翼翼。尹恬兒抬頭凝視著風鈴,風鈴上已蒙上了厚厚的一層塵埃,她伸手輕輕地觸了觸風鈴,塵埃飄然而落,風鈴響過清脆悅耳的撞擊聲,在這靜寂的石殿中顯得清晰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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