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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棄明投暗

  • 戰族傳說(6)
  • 龍人
  • 16915字
  • 2018-09-04 10:28:13

與南陽城相去十里的藥鼎山。

此山最高峰山頂處四周凸起,中間凹陷,形狀酷似藥鼎,加上此山周圍十余里林木茂盛,崖陡谷深,多產奇藥,故被世人稱為藥鼎山。

藥鼎山山勢險峻,山脈延綿數十里,峰攢巒簇,高低遠近錯雜,蓊郁從霧里騰起,煙霏在林梢變幻,因山中常出現詭異莫測之景,故藥鼎山周圍十余里之內沒有村鎮。

雖然如此,卻并非絕無人前往藥鼎山,因為在藥鼎山上還住著一個人,一個與藥鼎山一樣不一般的人。

他就是藥癡別之棄。

能當得一個“癡”字,自然是視藥如命,據說藥癡一日三餐皆離不開藥,飯中拌藥,菜中雜藥,湯為藥湯……

如此奇人,若是不居住于藥鼎山之中,倒有些不可思議了。

迷藥成癡,對于醫道自然有獨到之處,于是便有了上藥鼎山求醫的人。雖然藥癡并不會“弊帚自珍”,但因為山路險峻,與村鎮相去太遠,若非疑難雜癥,人們亦不會舍近求遠,遠赴藥鼎山。

別之棄在藥鼎山半山腰處結了幾間草廬,又在左近尋了二個山洞,將洞中清掃干凈,與他的二名弟子便住在山洞草廬之中,草廬四周栽種了無數奇草異樹,將草廬深掩其間。

這一日清晨,別之棄的二弟子查二起得極早。他年方十三,雖身在這荒山野嶺中,但少年心性卻仍未去,前幾日因瞞著師父去山中捕鳥,疏于侍弄其師栽種的藥草,結果枯死了三棵被其師視如身家性命的藥草,遭到狠狠懲治,查二為了將功贖罪,這幾日都起得格外早,搶先將草廬、藥圃都清掃得干干凈凈,以博取師父的歡心。

他睡眼惺忪地打開廬門,打了個哈欠,冷眼一瞥,就看見山道下的一棵樹旁,倚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身上蓋著厚厚的被褥,那女子則雙手挽著膝蓋,曲膝而坐。

別之棄醫術精絕,一些重病者的親人為了求醫,常是連夜趕路,加上山路陡峭難行,摸黑找到這里的人并不少見,所以查二并不十分吃驚,他正待干咳一聲,以作提醒,沒想到那女子已倏然起身,向他這邊望來。

查二一看,睡意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為這女孩子的容貌清麗脫俗,楚楚動人,淡淡的憂郁使她平添無數清韻,查二雖是少年,卻亦有驚艷之感,心中暗道:“莫非撞見了仙女?”

正自怔神間,那女子突然向他跪下,哽咽道:“先生,請救救我的白大哥!”

這一男一女正是白辰與小草,此時白辰大半個身子包裹于被褥中,又是側向這邊,故無法看清他的情形如何。

小草匆忙間竟未留意到眼前的人是比自己更為年輕的少年,她已是心神恍惚,悲傷欲絕,一見查二,就將對方當作別之棄,跪了下來。

查二不由大為窘迫,忙道:“姐姐請起,能治病救人的并非小弟,而是家師?!?

小草一怔,這才抬頭細看,見對方果然只是一少年,于是便道:“煩請小師父稟于尊師,若能救醒白大哥,我愿粉身碎骨以報大恩!”

查二見小草神情激動,忙道:“家師一向不會將求醫者拒之于外,至于酬謝,他更是不屑言及,姐姐放心就是——待我看看這位大哥情形,好向師父稟報。”他剛受了師父別之棄責罰,此時行事自然穩重了些。

查二下了幾步山道,走到白辰身邊,小草忙道:“小師父,他還活著……真的。”

查二看了她一眼,心中暗自忖道:“他自然應該還是活著的,否則你又何必帶他前來求醫?”只是這樣的話自是不忍心向小草說出口。

查二伸手去揭被角,當他剛看到白辰的臉時,神色立時變了。

他從未見過如此蒼白的臉色,在白辰的臉上,已見不到一絲血色,他的雙眼緊閉,氣息全無。

查二心中一沉,心中飛速閃過一個念頭:這分明是一具尸體!他略略側身,以置疑的目光望了小草一眼,小草的臉色頓時也變得蒼白如紙,她飛快地道:“他還活著!他一定還活著,對不對?你們一定能將他救醒的……”她說得那么快,似乎略略停頓,查二就會無情地否認她的話。

她的身軀猶如秋風中的枯葉般簌簌而抖。

查二見此情形,心中暗嘆一聲,道:“我再看看?!彼嚵嗽嚢壮降谋窍?、脈搏,略帶稚嫩的臉上有了凝重之色,沉默片刻后他低聲道:“姐姐,他已氣息全無,縱是華佗再世,也無能為力了?!辈槎m然年紀極輕,但自五歲起便追隨別之棄,耳濡目染,已頗懂醫術了。

小草神色凄惶地道:“可在五天前,他便已是如此模樣了,若是真的……不能治,五天過去了,他怎會仍是如此?也許,他只是假死而已,對不對?”

查二驚愕地道:“五天前他就已是如此了?”

小草立即道:“是——他是被人擊傷的。”

查二大為疑惑,忍不住又探了探白辰的鼻息,又摸了摸白辰的肌膚,但覺觸手冰涼,卻并沒僵硬,心中更是不解。

小草緊張地望著他。

查二鄭重地道:“若姐姐說的是事實,那這位大哥的傷病倒的確有些古怪——我這便去稟報師父?!?

言罷,他立刻轉身向師父別之棄所在的草廬跑去,他知道若小草所言是事實,那么師父必定對此事會大為關切。一個已死亡了五天的人,是絕對不會有那么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肌膚,而且皮膚表層也應出現尸斑,但由氣息、脈搏推斷,白辰又的確已經氣絕身亡。

他輕輕地叩擊著師父的門,低聲道:“師父,外面有人來求醫了。”

“進來說吧?!币粋€低緩的聲音響起。

查二心道:“沒想到師父也已起床了?!蓖崎T而進,果見別之棄已端坐于床前椅子上,看樣子起床已有一段時間了。

查二也不及細想,便道:“師父,外面來了一位傷者,已無氣息脈搏,可送他來的人卻堅持說他沒有死,而且聲明五天前,那人就已如此模樣了,弟子覺得此事多半有些古怪……”

別之棄揮了揮手,道:“知道了?!?

語氣竟很是平淡,查二大為不解,呆呆怔立片刻,方道:“那……那師父是否……”

別之棄道:“當然要救,你將他們領進來吧?!?

查二松了口氣,低應一聲,立即出了草廬。

別之棄從旁邊桌上的一個籃子里抓出幾片黃色的葉子,放入嘴中,慢慢咀嚼,神情若有所思。

不一會兒,查二與小草一同將白辰抬入屋中,無需別之棄吩咐,查二已嫻熟地將白辰安置于墻邊一張低矮的木床上。

小草見了別之棄,便知他才是藥癡,他身邊觸手可及的草藥就是明證,正待施禮,別之棄已站起身來,阻止道:“不必多禮了,救人要緊!”

乍聽此言,小草心中略略松了一口氣,心想聽他口氣,白辰或許有救了,不知為何,此時她竟不敢對別之棄相問。

別之棄走至床邊,低首看了看無聲無息的白辰,臉上忽然有了極度驚異之色。

他身材不是很高,皮膚呈罕見的淡紫色,眉毛卻濃密如糾,此時雙眉更是幾乎擰成一條線。

別之棄喃喃自語般道:“奇怪……奇哉怪也……他本該已死去四五天才是!”

小草一聽,緊張而驚喜地道:“他……他還活著是嗎?”她的神情讓人想到她幾乎要從他人口中掏出一個“是”字來。

別之棄看了她一眼,道:“如果能救活,那么他此刻應該是活著?!?

這時,查二的師兄荊樹亦被驚醒,匆匆趕了過來,他年約十七歲,眉清目秀,長身玉立,頗有富家公子之氣,只是略顯陰柔,別之棄見他進來,便吩咐道:“荊樹,你去將為師的‘歸宗露’取來?!?

荊樹一怔,失聲道:“這……”

別之棄沉聲道:“沒有明白為師的話么?”聲音不響,卻甚為威嚴,荊樹一震,忙道:“是,師父?!绷⒓崔D身出去,心中卻忖道:“不知求醫者是什么來頭,師父視如性命的‘歸宗露’已封存七年,平時我即使見一見也不容易。”

荊樹匆匆返回時,手中已多了一個小小的瓷瓶,那瓷瓶通體晶瑩如玉,狀如一滴藍色的水珠,形狀甚是優美。小草從荊樹的表情中感覺到這瓶“歸宗露”絕不尋常,不由暗暗感激,心道:“我在途中打聽別先生所在,便聽說別先生極少拒醫,為人仁義,今日看來果然不假?!?

別之棄從床下取出一只蒙了牛皮的木箱,將之開啟,但見箱中放著一排排銀制物什,小巧而精制,有刀、叉、鉤、針、剪、夾、錐、銼,甚至還有小錘及一把銀光閃閃的小鋸子,小草看得心驚肉跳。別之棄從荊樹手中接過小瓷瓶,從里面摸出一顆如棗子般大小的紅果,放入口中咀嚼了一陣子,查二不知何時已倒下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遞給別之棄,別之棄猛灌一大口,卻不咽下,而是“嘭”的一聲,連同那顆已被嚼碎的藥末一道噴出,空氣中立時彌漫開一股辛辣的氣息,小草只覺雙眼發澀,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

別之棄這才對小草道:“姑娘暫請回避,三個時辰后,便可見分曉。”

小草道:“多謝別先生。”卻不肯移步。

別之棄猜出她的心思,道:“姑娘放心,老夫一定盡力而為。實不相瞞,在姑娘未到藥鼎山之前,已有人提前將此事告之老夫了,說姑娘與他甚有淵源,讓老夫一定全力施為?!?

小草一呆,暗忖道:“是誰暗中助我?”

查二上前道:“姐姐,請?!?

小草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與查二一起退了出去,荊樹走在最后,他將木門反手掩上后,便靜靜立于門前。

查二將小草領至一間半敞半閉的草廬中,為她端上茶點,小草哪有心思享用?

查二與她說什么,她一句也聽不進去,只知胡亂地應對幾句,查二見狀,便自行緘口不語了。

山中極靜,只有林濤鳥鳴,空氣中飄浮著藥草的獨特香氣。

小草心亂如麻。

朝陽漸升,山間水霧裊裊上升,遠遠望去,蔚為壯觀。

約摸過了一個多時辰,荊樹忽然匆匆而來,對小草道:“家師有事要與姑娘商議?!?

小草急切地道:“白大哥是否已清醒過來了?”

荊樹道:“在下亦不知其中詳情如何?!?

在推開那扇木門的一瞬間,過度的緊張使小草的眼中出現了短暫的空白,她強自定神,方漸漸恢復過來,但覺屋內仍是彌漫著那種辛辣的氣息。

白辰依然靜靜地躺在那張木床上,只有他的頭部露在被褥外面,臉色仍是蒼白得讓人心驚。

一種不祥的預感迅速掠過小草的心頭,她的心立時緊縮了!她突然有些明白了,別之棄本是讓她等待三個時辰,而今卻僅過了一個多時辰,這是否預示著白辰已兇多吉少?

她的目光落在了別之棄身上,別之棄背負著雙手,側對著她,使她無法清楚地看清他的神情,小草只覺喉頭干澀,想要開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別之棄緩緩地道:“姑娘貴姓?”

小草心中飛速轉念:“是否白大哥已無恙?否則別先生怎會有心思問我姓氏?若是要問,在此之前就該問了?!毙闹修D念,口中卻道:“晚輩姓……墨?!逼鋵?,對于自己的姓氏,她幾乎已經漸漸淡忘了,因為在她未諳世事之時,父親墨東風就已離她而去。不知為何,她母親花輕塵不愿提及墨東風,若是小草問及,她亦不會如實相告,故直到白辰在水下洞穴中見到了墨東風的遺骸,她才真正明白父親的死因。

別之棄嘿嘿一笑,道:“姓墨?很好,很好。”說完轉過身來,繼續道:“據老夫所知,江南一帶有一位姓墨的名醫,具有起死回生的醫術,聽姑娘口音,應當是江南人,為何要舍近而求遠?”說話時,別之棄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小草道:“晚輩未曾聽說過此人?!?

別之棄道:“是嗎?此人可是非同尋常,老夫的能耐與他相比,只怕遠有不及?!彼哪樕嫌辛藰O其復雜的表情,聲音亦顯得有些嘶啞,他幾乎是一字一字地道:“此人名為墨——東——風,不知姑娘是否聽說過?”

小草心中如被重錘一擊,身軀大震,在極短的一瞬間,她腦中已飛速閃過無數念頭,卻又像什么也沒有想,腦中一片空白。

別之棄繼續道:“姑娘的臉色為何如此難看?”雖是如此問,但他依舊是面無表情,并未顯得如何驚訝。

小草頓時有所醒悟:他一定已知道墨東風就是我父親!

但他為何不直截了當地相問?

小草略略猶豫了片刻,終于道:“實不相瞞,墨東風就是先父名諱,只是晚輩自幼喪父,亦不知父親懂得醫道?!?

別之棄的目光死死盯著她,眼神奇怪至極,他近乎自語般地喃喃道:“你果然是墨東風、花輕塵的女兒!”小草見他神情異常,頓時察知他與父母之間必有非同尋常的關系。

別之棄忽然走出草廬內側,那邊有一條青色的幔布,將草廬隔開一個角落。別之棄伸手一拉,幔布被拉至一旁,其后赫然擺著一張供桌,桌上供著二塊靈牌。

別之棄站在靈牌前,聲音一改方才的冷漠,而變得無比溫柔,他的聲音很輕,卻十分清晰,只聽他道:“阿苗,你知不知道,害死你之人的女兒向我求醫了,如果不是墨東風施下毒手,你一定還在與我一起種藥,一起開開心心地過日子,對不對?如果你沒有被墨東風所害,咱們的孩子也應該有她這么大了,對不對?阿苗,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一定不會讓我替仇人的女兒治病,我聽你的。她說墨東風早已死了,這是惡有惡報,你在九泉之下,也該安心了……”

小草聞言如遭晴天霹靂,震愕莫名。

她絕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小草只覺一股熱血“騰”地升起,她不顧一切地大聲道:“別先生,我誠心誠意求你為白大哥治傷,你若肯答應,我自是萬分感激,若是不肯答應,我亦不敢勉強。但你怎能辱及我父親?我父親絕不會是那種人的!”

自她懂事起,就未見過父親墨東風,在她的印象中,父親應是位高大、和藹可親、疼她愛她的人,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父親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比母親花輕塵更神圣不可侵犯。究其原因,是因為她對母親已有所了解,由于種種原因使花輕塵性情冷僻,這使得她在小草的心目中是不完美的,甚至有明顯缺陷的,而墨東風對小草而言,卻是完全憑藉想象,而想象的自是遠比現實更完美。而今,突然有人將她心目中的父親的形象完全否定,小草心中的憤怒、失望、悲傷之情可想而知。

別之棄霍然轉身,但見他五官扭曲,極為惱怒,以至面目顯得有些猙獰可怖,他凄厲無比地長笑一聲,笑聲讓人不忍多聽。

別之棄聲冷齒寒地道:“你知道我的妻子是怎樣被害的嗎?她是在身懷七個月的身孕時被你父親墨東風暗中下毒而死的!我為了救妻子,冒著真氣可能逆岔的危險,結果終回天乏術,而自己因為內家真力逆岔而功力盡廢,如果不是我師弟及時趕到,我亦性命難保!這必然也是你父親施展毒計的一部分,以他用毒的手段,我妻子絕不可能在服下毒藥之后,還能拖延半個多時辰!墨東風那惡賊是想一箭雙雕!”

他狀如瘋狂,忽又大笑幾聲,接著道:“我相信今日不但墨東風遭到了報應,花輕塵也定是未逃過劫難,否則若是他們知道你來向我別之棄求醫,又怎么可能會同意?真是報應不爽啊,報應不爽!”

小草的臉色變得極為蒼白,無論別之棄所言是真是假,他也絕不可能出手救白辰了。小草本已驚惶絕望的心此時更是如墜深淵。

別之棄咬牙切齒地道:“這十幾年來,我日日夜夜無不想著為妻子報仇,只是我功力盡廢,心有余而力不足,沒想到墨東風仍是難逃天譴……”

小草仰首長吸了一口氣,聲音出奇地冷靜:“夠了!先父與別先生或許真有怨仇,只是我不知情而已,日后我自會查個水落石出。我本欲告訴別先生,這位白大哥與我墨家無親無故,該不該救他跟先父與別先生的仇隙并無關系,現在看來,此舉已大可不必,如今別先生有了一泄心頭之怨恨的良機,又怎會錯過?若別先生所言屬實,他日我自會代父領罪,今日我卻不想在此受不明不白的羞辱!”

別之棄勃然色變,沉聲道:“南支的人永遠是如此狂妄!可笑師弟卻一直主張南北兩支言歸于好,說不定他早已知道你是南支的人,卻有意向我隱瞞,好不糊涂!若非我從這小子身上查出惟有你們南支才會有的藥,只怕還被蒙在鼓里!”

小草聽得“南支”二字,心中有所觸動,想到莫非別之棄亦是墨門中人?只是此時她心情復雜至極,根本不愿再對此事細加思忖,只覺滿腔悲恨無處宣泄,難以抑止的沖動使她脫口道:“別先生一面之辭,我決難輕易茍同,至于是否狂妄,也輪不到別先生教訓!告辭了?!?

別之棄神色大變。

他森然道:“你道此處就由得你從容來去么?”

小草心中早已絕望,絕望之人既不會有所顧忌,亦不會有所畏懼。

她冷冷一笑,上前將白辰小心抱起,徑自向門外走去。

別之棄嘶聲道:“荊樹,留下她!”

荊樹自別之棄與小草說話后,一直在門外全神留意,聽得此言,立即閃身立于門外,擋在小草面前,道:“姑娘請留步!”

小草由他的動作立即看出對方竟然身懷武學,但卻毫不畏懼,反而怒焰更熾,不退反進,仍是徑直前行。

荊樹道了一聲:“得罪了!”

右手駢指如劍,向小草肩部疾點而去,動作極為快捷,果然有不俗的武學修為。

小草駭然發現他的招式中隱隱有墨門劍法的影子,著實吃驚不小!看來,也許別之棄真的是墨門中人。

小草對墨門劍法頗為熟悉,當下立即強擰身軀,右腿順勢橫掃對方腰肋處,以快制快。

荊樹變指為掌,挾凌厲掌風,直切向小草咽喉。

小草立即辨出這正是“無為掌”的第四式,此時她已完全可以確定別之棄亦是墨門中人!如此看來,父親為墨門南支弟子,別之棄為北支弟子,雙方有怨仇亦并非全無可能。

心中想著,她左掌已疾迎而出。

此時,她還需抱著白辰,能否應付對方的悍然掌勢毫無把握。

雙方掌勢驀然相接,在招式接實的那一剎間,小草只覺對方的勁力有了極為細微的變化,這種變化,除了與之對掌的小草外,外人極難察覺出來。

小草只覺一掌之力,所受的沖擊遠弱于想象,同時更有一股側引之力傳至。

小草心中一動,不及細想,人已順勢斜斜掠出,身在空中,疾出一掌,草廬頓時被擊穿一個大窟窿,小草挾著白辰,由洞中穿飛而出。

身在空中,她聽得荊樹悶哼一聲,好像是受了傷,無暇細想,小草抱著白辰,已飄于數丈開外,向山下而去。

草廬內,別之棄沉聲道:“荊樹,你好大的膽子,眼中已分明沒有了我這個師父!以你的武功,怎么可能讓她如此輕易走脫?莫以為師父功力盡失,就不知你的伎倆,方才你所使出的無為掌第四式,顯然是做了手腳,看似在攔阻她,其實是在助她一臂之力逃脫,是也不是?”

荊樹摸了摸嘴角處的血漬,恭聲道:“弟子豈敢?”

別之棄喝道:“你還詭辯?為了她,你拼著自己受傷,也要對師命陽奉陰違,你……你……”極度氣憤之下,別之棄竟說不下去了。

荊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師父息怒!師父心中之苦,弟子如何不明白?只是那場恩怨發生時,那位姑娘也許還未出世,師父要將她強行留下,又有何用?弟子有違師命,甘受師父處罰!”

別之棄手指荊樹,渾身顫栗,良久方說出話來:“好,好,所幸墨東風與花輕塵都死了,否則今日來的若是他們,你荊公子多半更是避得遠遠的,老子是死是活你是決計不會顧的!”

荊樹神色大變,急忙磕頭道:“師父養育教誨大恩,弟子怎敢忘記?師父心中有氣,就打罵弟子吧!”別之棄是其師父,卻稱他為荊公子,幾近于將他逐出師門,如何能不讓他驚駭失色?

別之棄痛苦地揮手道:“出去!出去吧!”

“是。”荊樹倒退著出去了。

別之棄獨自一人坐在屋內,猶如木雕,一動不動,臉色陰晴不定。

良久,他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此時他已冷靜了些,暗覺荊樹所為其實不無道理,對自己剛才怒斥荊樹有了些悔意。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叩門聲,別之棄心中松了口氣,暗忖道:“荊樹畢竟是我一手撫養大的,對我并不記恨。”

口中卻淡然道:“進來吧?!?

推門而進的卻不是荊樹,而是一位面目清瘦、皮膚微黑的中年漢子。

此人正是師一格!

別之棄一怔,隨即詫異地道:“師弟,你……怎會在這時候到此?”

別之棄的確是墨門中人,而師一格則是他的師弟,當年師一格曾救過他的性命,故他們師兄弟二人倒頗為投緣,只是別之棄溺愛藥鼎山周圍的奇花異草,極少離開此地,故師一格與他相見的機會并不多。

別之棄功力盡廢后,師門招式雖可傳與荊樹、查二兩人,但卻無法將其中的玄奧之處演示給兩位弟子揣摩,故師一格每次上得藥鼎山,除了與別之棄相見外,也常對荊樹、查二加以點撥,故查二、荊樹有一半武功修為是來自于這位師叔。

師一格見草廬破出了一個窟窿,便道:“師兄,莫非你這兒發生了什么事?”

別之棄在此之前曾接到師一格的飛鴿傳書,聲明若是有一年輕女子帶著一年輕男子前來求醫,請他務必全力相助,別之棄對師弟的救命之恩一直念念不忘,故對師一格一向是有求必應。此刻他心想若是以實相告,師一格必怨自己那般對待小草,于是道:“昨夜起了大風,就將它吹成如此模樣了,我已吩咐荊樹設法將之補好?!?

師一格的目光掃過落在地上的斷草,心知別之棄所言不可信,心中疑團頓生,突然道:“師兄,是否你已將那一對年輕人送走了?”言罷直視別之棄,暗觀他的神情變化。

別之棄道:“師弟所言可是信中提及的兩位?我可是久候他們而不至,師弟這一次上山,不會是因為擔心師兄不肯鼎力相助吧?”

師一格此次趕赴藥鼎山的確是為了白辰與小草而來,小草尋機與他分道而行后,師一格放心不下,亦趕赴藥鼎山。只是他在途中有所耽擱,而小草卻是日夜兼程,沒有片刻滯留,故反而比師一格早些到達藥鼎山。

師一格聽了別之棄的話,道:“原來他們還落在我之后?!彼哪抗鈷哌^尚未來得及收拾的刀、叉、錘、剪、針之類,驚訝地道:“師兄這么早就為人治病療傷了么?”

別之棄見自己竟真的瞞過了師弟,心中反倒有些不安了,按行程計算,小草下山時應與師弟相遇,因為自山下上山,惟有一條山道,但聽師弟口氣,似乎并未遇到小草與白辰,莫非是……是小草絕望之下,尋了短見?

此念一起,別之棄頓時坐立不安了,額頭亦微微滲出了絲絲冷汗。

他本是仁義之人,方圓百里眾口皆碑,只是亡妻之恨刻骨銘心,乍見仇人女兒,頓時大失理智,冷靜下來后,已略有悔意,想到因為自己的絕情,可能已使一年輕姑娘走上絕路,心中的惴惴不安自是難免。

面對師一格的問詢,他如被驚嚇般“啊”了一聲,方回過神來,支吾道:“不是……是……是,昨夜未收拾好。”他擔心師一格再問下去會讓他無以回答,當下立刻轉換話題道:“近日我在山中挖得一株奇藥,一株花開三色,極不尋常,藥書有云:花開兩色,必有奇性,那么花開三色,又當如何?我與你去藥圃中走一遭?!?

師一格見師兄顧左右而言他,心中暗存疑慮,只是他深知這位師兄的脾性,對別之棄一向敬重有加,相信他縱然對自己有所隱瞞,亦有不得已的苦衷,當下便道:“我對藥理只知皮毛,邀我賞藥,豈不是盲人秉燭?”

未等別之棄開口,門外忽然傳來荊樹的聲音:“師父,那瓶‘歸宗露’既然未給那位姑娘服用,是否由弟子將它重新收好?”

別之棄與師一格同時一震。

別之棄立即明白過來,冷笑道:“你是有意提醒你師叔么?”語氣雖冷,卻并無太多責備之意。荊樹深知師父性情,知道他怒氣一消,對方才之舉多半有了悔意,才敢有意以“歸宗露”為借口,提醒師叔,他知道師父與這位師叔頗為投緣,若由師叔婉勸,或許能勸得師父回心轉意。

師一格立時猜出其中端倪,心中一沉,強自鎮定心神,道:“師兄,荊樹所說的,是否就是我信中提及的花姑娘與白公子?”

別之棄沉默了良久,方緩聲道:“她是墨東風與花輕塵的女兒!”

說到這兒,他看了師一格一眼,接道:“其實你早已知道了這一點,是也不是?否則你不會先飛鴿傳書,隨后又親自趕到藥鼎山。你這么做只是擔心我不肯出手相救,若非他身分特殊,你絕不會有這種擔心的?!?

師一格鄭重地道:“不錯,我的確已知道她的身分,乃墨門弟子?!?

別之棄道:“你……”他重重一跺腳,嘆道:“師弟,你為何總是這般執迷不悟?墨門分化成南北兩支,已是不爭的事實,而南支之祖冷囂其心入魔,為墨門帶來滅絕性的災難,墨門從此一蹶不振,他們南支不肯迷途知返,歸依北支,我們又何必屈尊去奉迎南支?”

師一格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墨門南北兩支積怨數十年,要想化干戈為玉帛,需要眾人以誠相待,取同存異,而不可在枝枝節節的事上糾纏不清。其實雖說南支之祖冷囂罪不容誅,但冷囂被誅殺之后,墨門門內弟子本應盡釋前嫌才是,可北支卻念念不忘過去,對南支百般指責,于是南北間隔不消反增。我們的大師伯正是厭倦了墨門內部紛爭,方遁入空門,不再過問墨門中事。長此以往,墨門只怕永無重振之日了……”

別之棄慍怒道:“你是要指教我么?你道我不知墨門南北兩支宜合不宜分?只是縱是北支所有弟子可以摒棄前嫌,我別之棄卻無法做到!否則阿苗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寧!”

師一格見他提及師嫂之死,知道若再各持一辭,只會越說越僵,當下道:“姑且不論墨門南北兩支孰對孰錯,師兄可知那重傷的年輕人并非墨門弟子,非但不是墨門弟子,且與墨門無親無故,他之所以受傷,是仗義出手,為水族中人所傷。此人本為臨安武林世家白家的三公子白辰,白家被風宮所滅后,他忍辱負重,屈身于風宮門下,伺機報仇,后為風宮識破,被逐出風宮。他以一己之力,敢深入風宮龍潭虎穴,足以讓人敬佩。師兄若是不救此人,豈不有違師兄昔日心性?”

別之棄道:“他體內潛伏著三股內息,皆是極為強大,常人的軀體內若是隱有這三股內息,必定無法承受,猶如囊中盛物,若是所盛之物太多,終會漲破此囊。奇怪的是他雖然已氣息全無,肢體卻并不僵硬,亦未腐敗,難道在無呼無吸之時,尚有精元氣神未曾散去?這與常理可大大不符?!?

師一格見他語氣松動,忙道:“他體內可是有蘊含土、水、火五行三氣的氣勁?”

別之棄點頭道:“正是。如此怪癥我亦是聞所未聞,只是依據五行調和之理,推測若是能將他體內的土、水、火化為一體,也許會有效,于是便將‘歸宗露’灌入他的體內……”不等他說完,師一格有些意外地道:“師兄將‘歸宗露’也給他服下了?”

別之棄搖頭道:“不是服下,而是直接灌入。”

師一格心道:“歸宗露乃師兄珍而惜之的奇藥,當年他真氣逆岔而武功盡廢,是他生平最大憾事,故這些年來,他一直潛心配制一種可以引衲融合體內逆岔真氣的藥物,最終制成‘歸宗露’,此藥用在白辰身上,倒是頗為適宜。”想到這兒,他忙問道:“師兄為此子用了‘歸宗露’的情形如何?”

別之棄嘆了一口氣,道:“墨東風的女兒已與他一同離去,離去時尚未醒過來,‘歸宗露’雖有奇效,但此子是生是死尚難斷定,更不能說其藥效如何了?!闭f到這兒,他似乎不經意地問道:“按理你上山時應當會在途中與他們相遇才是?!?

師一格聽說別之棄已在白辰身上用了“歸宗露”,心中略寬,料想小草與白辰已在自己趕往藥鼎山時先行離去了。師一格對救醒白辰并不抱什么希望,他最擔心的是別之棄知道小草的真實身分后,會因亡妻之恨,而對小草有所不利之舉,那么墨門南北兩支的誤會將會更深了。

但此時他卻一驚,道:“我上山時,未曾遇見任何人!”

別之棄已猜知這一點,此刻被他證實,頓時顯得有些不安了,他強自定神道:“莫非是她走岔了路?”連他自己都覺得這種猜測毫無根據,蒼白無力,說完后便沉默下來了。

想到小草那哀傷而絕望的眼神,師一格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沉聲道:“我去找一找!”

言罷匆匆向別之棄告辭一聲,徑自離去。

別之棄略略怔神后,長嘆一聲,緩緩地道:“荊樹,你也去吧。”

荊樹此時正站在門外,悄然等候師父招呼,聽得此言,不由有些驚訝,心忖師父怎知我一定站在門外?

無暇多想,道了一聲:“是,師父?!币嚯S師一格而去。

直到午后,師一格與荊樹才一同返回,別之棄一直站在自己那間已破損的草廬前,猶如一尊雕塑,當他遠遠看見師弟與徒兒的身影出現在山路上時,眼中的不安之情更甚。

因為并沒有人與他們同行。

師一格與荊樹越走越近,只見師一格一臉憂郁與疲憊,他對別之棄輕輕地搖了搖頭。

別之棄的心猛地一緊!

他的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大聲道:“別之棄,你錯了!”

風宮無天行宮“閑風閣”。

葉飛飛已有數個月的身孕,她的身軀顯得有些臃腫,卻讓她平添了一分母性的美麗,那種美麗是恬靜的,不張揚,卻很溫馨動人。

自小草走后,牧野靜風為她另換了一個侍女,豐腴而甜美,未言先笑,名為桃子。

這時,桃子已被葉飛飛支開,屋中只剩下她與牧野棲二人。

葉飛飛坐在寬大舒適的軟椅上,而牧野棲則很恭敬地站在她的面前。一時間,兩人竟無話可說,仿佛有一種無形而捉摸不透的東西阻隔在他與她之間,而這種隔閡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是五年的時光嗎?

是因為葉飛飛已成了牧野棲的后娘嗎?

是因為牧野棲曾站在與風宮對立的立場上嗎?

也許都是,又不全是。

葉飛飛心中道:“棲兒已經長大成人了,當然不可能如小時候那樣對我這個姑姑太依戀。何況他對我仍是很尊敬的,總不忘過來向我問安?!毙闹须m然這么想著,但隱隱覺得有一絲失落感。

也許,這種失落并非自牧野棲進入風宮后才有的,而是早在五年前就已隱藏了下來。她極少過問風宮事務,五年來的日子平靜如止水,無所謂幸福還是不幸福,一切似乎都依著一股慣性在向前而去。更多的時間,她是生活在記憶中,在記憶中有聰慧溫柔的敏姐,有可愛的棲兒,有穆大哥,有他們的笛風客棧,笛風客棧中的那片蔥蔥郁郁的竹子……

最終還是葉飛飛首先打破了沉默,她道:“棲兒,聽你爹說你在數個月前,就曾與他聯絡,并因此而幫了他,是嗎?”

牧野棲道:“棲兒只是無意中得知有人要利用什么刀訣暗害我爹,于是就暗中提醒了爹。”

他當然不會真的是無意中得知此事的,那么,為何在面對至親的葉飛飛時,他仍要有所隱瞞?

葉飛飛雖已極少過問江湖中事,但當初久歷江湖形成的敏銳心思卻仍存于心中,她道:“既然如此,你為何又殺了風宮數十名弟子?”

牧野棲神色坦然地道:“我對風宮一向無甚好感,若不是有風宮,我們一家人又怎會分散?我娘更不會死!我爹亦不會成為世人眼中的魔頭!當時,除了爹與姑姑外,我恨風宮中的每一個人!”

葉飛飛皺眉道:“僅僅是以前如此想?”

牧野棲緩聲道:“姑姑,你該明白,是正盟將我逼至走投無路之境的,他們自以為是正義的化身,無端地誣陷我,而他們這么做的惟一原因就因為我是風宮白流宮主的兒子!縱然我做得再好,他們也是不會信任,我又何必自討沒趣?他們自稱正盟,卻是假仁假義,虛偽狡詐,與魔道又有何異?”

葉飛飛嘆了一口氣,道:“這一次,正盟的確錯怪了你,只是此事將來總有水落石出之時,你若真的棄……投身風宮,依姑姑之見,終是有些不妥?!?

“棄明投暗”四字話到嘴邊,葉飛飛終是忍住沒有說出口。

牧野棲道:“姑姑推己及人,自是這么想。但若非我爹全力相救,我今日已無法站在此處聽姑姑的教誨了!正盟既然自封為‘正’,其中自詡為光明磊落之輩絕對不少,為何這么多正人君子中,竟無一人看出我是被人陷害的?我堅信他們當中其實早已有人明白了這一點,只是因為我是牧野棲,是風宮白流宮主之子,無論是否真的有錯,都是死不足惜!我若是離開風宮,必定陷于無窮無盡的追殺之中,棲兒當然不會忘記我娘與姑姑的教誨:大丈夫當不惜死。只是棲兒還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我若是死了,在世人眼中,只怕是罪有應得!”

葉飛飛幽幽嘆道:“你說的這些,姑姑也明白。唉,為人一生,多少總有身不由己之時!風宮日后若是得勢,天下蒼生將置身水深火熱之中;風宮若是落敗,傾巢之下,必無完卵,只怕那時你我將會被世人共討之?!?

牧野棲聽到這兒,心頭猛然一震,臉色微變。

葉飛飛察覺到了,驚道:“你怎么了?”

牧野棲強自一笑,道:“沒什么?!?

葉飛飛知道他對自己必有所隱瞞,卻也不便追問,當下轉過話頭道:“這些年來,你一直在留意風宮的動靜嗎?”

牧野棲道:“不錯,自從知道姑姑與爹爹都在風宮后,我一直暗中留意風宮的一舉一動。只是我不敢輕易暴露自己的身分,也不便與姑姑見面而已?!?

葉飛飛感慨地道:“的確如此,一旦你的身分暴露,要對你有所不利的人不知有多少。對了,想必你也知道數個月前,風宮有一位年輕弟子被廢了武功后逐出了風宮這件事吧?”

牧野棲沉吟了片刻,道:“棲兒不但知道此事,而且還救過他。”

葉飛飛又驚又喜地道:“你救過他?”

牧野靜風雖然有時會對葉飛飛提及風宮事務,但有關白辰的事,卻不會向她透露,因為她一直偏袒白辰,故葉飛飛對白辰的情況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牧野棲見葉飛飛對白辰顯得甚為關切,當下便將自己在邑城如何救出白辰的經過述說了一遍。

聽罷,葉飛飛不無擔憂地道:“白辰過了江之后,是否能平安脫險?”

牧野棲心道:“那日白辰只到江心時,就已起了濤天巨浪,看來他多半已溺水而亡了。”口中卻道:“白辰頗有智謀,多半不會有事。”

葉飛飛沉吟著點了點頭,道:“他的確有些智謀,連姑姑和你父親都曾被他瞞過,若不是他急于求成,風宮只怕永遠也不會對他起疑心的?!?

言語中倒頗有些贊許之意。

牧野棲心道:“他若真有智謀,又怎會淪落到扮作叫化子脫身的地步?那日若非我全力相救,他焉有命在?”此念方起,他又想哈圖魯之所以能找到白辰,全賴自己指引,而非白辰智謀不足,想到這一點,牧野棲心中不由升起一個異樣的念頭,他暗自道:“但愿白辰不曾溺水而亡,他日我可會會他,看看他究竟有何過人之處,可以攪得風宮不得安寧,投入諸般力量追殺他!”

與幽求所居住的小鎮相去三里的一座山上。

山間有一塊巨大的石坪,站在石坪上,可以將遠處的小鎮盡收眼底。

此刻,都陵正端坐于石坪上,他身著一身黑褐色的衣衫,與巖石幾乎融為一體。

他的表情依舊是那般冷峻,冷峻如他身后的山巖。

劍在右側腰間——因為,他使的是左手劍。

都陵是奉牧野靜風之命前來尋找幽求的,正如牧野靜風所言,他從來不會讓牧野靜風失望,這次也不例外。

只是,此刻他的目光低垂,竟未投向遠處的鎮子,似乎對幽求的行蹤已不再關切!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身后掠過一陣風,將林子吹得“沙沙”作響。

不,不是有風吹過,而是一個青色的身影如巨鳥般自他身后掠空而出,向他這邊飄射而來,衣衫與虛空磨擦時產生的氣旋將草木帶得“沙沙”直響。

都陵不但冷峻,而且冷靜。

冷靜的人總比常人更為敏銳。

但此時都陵卻像是一無所知,他依舊靜靜地坐在那里。

莫非,他有足夠的信心面對一切突變?

那青色的人影如一縷青煙般射至,飄然落在都陵左側。

都陵忽然開口道:“你不該在這時候來的?!?

聲音似乎十分平淡,卻已沒有平時的“冷”。

出現在他身側的青衣人身材不高,臉上蒙著青巾,他赫然是曾救過白辰的“足劍”!

“足劍”竟在都陵身側坐下了,道:“為何不該在這時候來?”

如果此時白辰在場,必定會驚愕不已!

因為,此時“足劍”的聲音柔和婉轉,赫然是女子的聲音!

莫非,讓風宮弟子又驚又怕的“足劍”,竟是一位女子?

都陵道:“我們能找到幽求,其他人就一樣能找到這個地方,你冒險來此,萬一驚動了他人,豈不十分危險?你該在天黑之后再來見我。”

“那豈非要你獨自一人在這兒枯坐半日?”

都陵道:“那又何妨?”

“我不管!師父說讓我來見你,并未規定白天不許來,也就不算違背師命!何況合‘手刀足劍’之力,又有幾人能奈何得了?都大哥,是不是?”“足劍”拉著都陵的衣衫,輕輕地晃著。

如此神情,如此語氣,如果“足劍”不是女人,那么就必定有些不正常,如同傳說中陰陽莫辨的人妖。

都陵依舊不茍言笑地道:“是師哥?!?

“我偏叫你大哥,這兒又沒有外人。”“足劍”說著,又向他靠近了一些,索性把手臂挽入都陵的臂彎中,輕聲喚道:“大哥,大哥,大哥……”

一聲比一聲輕,一聲比一聲溫柔,到后來已如呢喃私語。

都陵冷峻如石雕般的臉漸漸洋溢出淡淡笑意,就如同在陽光下漸漸融化的一座冰山。

他輕輕地抽出手臂,猶豫了片刻,終還是輕輕地放在了“足劍”的腰間。

“足劍”低低地“嗯”了一聲,幾乎整個身軀都偎依到都陵的懷中了。

此時,如果還有人不能看出“足劍”是女人,那么這個人要么是個瞎子,要么就是傻子。雖然“足劍”沒有取下她的蒙巾,身上的衣衫亦未改變,但此時讓人敬而遠之的“足劍”已消失了,坐在都陵身側的分明是一個情動心動的女子!

當一個女人在她心儀的男人面前,她身上所有的女人韻味都會展露無遺。

莫非,“足劍”在都陵面前亦是如此?

依照“足劍”所言,莫非都陵就是與“足劍”并稱的“手刀”?

而“手刀”與“足劍”竟是師兄妹?

一切謎團,誰也不知。

都陵道:“師妹,師父他是否有意要取得幽求手中的骨笛?”

“足劍”雙臂摟著他的腰,低聲道:“大哥,你進入風宮數年,只與我見面三次……”

都陵道:“我已探聽到曾有人找過幽求……”

“大哥,你想我嗎?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盡頭,但我知道,如果能與你在一起,那么無論過什么樣的日子,我都不在乎,我都很滿足……”

她的身軀越來越軟,越來越燙。

都陵全身的肌肉卻漸漸繃緊了,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沙?。骸叭簟粲晌覀兂鍪?,即使可以勝了幽求,多半也會驚動他人……”

“足劍”的雙臂不知什么時候已纏在都陵的脖子上,雙眼一片濕漉,像是可以滴出水來,她近乎耳語般道:“大哥,天快黑了……師父交待的事,只要在天亮前辦妥就行……像我們這樣的人,從不知自己的生命會在哪一日停止延伸……你愛我吧,我不想……不想在生命消亡之時,仍是一無所有……你明白我的,對不對?對不對?”

都陵猛地將她擁入懷中,以讓人窒息般的力量將之緊緊擁住,仿佛要將她的身軀與自己的身軀融為一體!他的下頦支著她的肩,嘶啞著聲音道:“我明白……我明白……”

兩人的身軀融為一體,向后緩緩倒去。他們在下意識中不斷滾動著,他們已感覺不到巖石的涼意,因為他們的心是火熱的,他們亦感覺不到山巖的堅硬,因為他們的情是溫柔的……

夜色漸臨,月淡星稀。

星月無聲地注視著世間的一切。

注視著人世間無數的故事。

當然也有他與她的故事。

他們的呼吸、情緒、肌膚以及身體都融作一處,潮漲潮落的吸氣與出氣融作一處,輕盈而迷幻的感覺與暮色融作一處……

遠處的鎮子已進入了夢鄉,燈光依次熄滅,直至整個鎮子再無一盞燈火。

惟有弦月朦朧地照著整個鎮子,也照著這一片石坪。

石坪一側的幾棵楓樹下響起了“咝咝”聲音,一個嬌柔得仿若就要融化的聲音低低道:“是后半夜了?!?

若只聽聲音,誰也不會相信說話之人就是讓風宮弟子恨懼交加的“足劍”!

都陵的聲音道:“師父對幽求之事,有什么吩咐?”

“足劍”道:“師父說要盡可能保全幽求的性命,不可讓他有什么差錯?!?

都陵正色道:“這可不是說笑的事!”

“足劍”道:“這是師父親口對我的吩咐,我何嘗與你說笑了?”

都陵見她的確不像戲言,不由一怔,吃驚地道:“怎會如此?”

“足劍”道:“我亦覺得此事奇怪。其實,按常理,幽求應是無時無刻不是處于危險中,因為仇恨他的人太多,多得難以計數,可他偏偏一直性命無憂,可謂是咄咄怪事。如今,連師父也要保全他的性命,更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都陵忽然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顯得極為吃驚地道:“看,鎮子那邊!”

“足劍”本是倚在他的懷中,這時趕緊仰身坐起,向三里外的鎮子方向望去,心中亦是大震。

但見本已漆黑一片的鎮子此刻突然出現一片亮光,若不細看,還會以為是鎮子失火所致。

雜亂的喧鬧聲由鎮子方向遙遙傳來。

都陵沉聲道:“一定是因幽求而起的,我先行一步,不到萬不得已,你不要與我聯手!”

“我明白!”“足劍”即刻恢復了往常的冷靜,再無纏綿與依人之感。

都陵很快將周身收拾妥當,溫柔地親了親“足劍”的額頭后,毅然走到石坪上,身形微晃,人已如一只夜鳥般劃空而出,無聲無息地向小鎮方向掠去。

三里之距,不過片刻已置于身后。都陵借著樹木房舍的掩護,向幽求所居住的房舍靠近,當他置身于一片桑樹林中時,與幽求所在的房子相去已不過十余丈。

遠遠望去,只見那獨門獨戶的屋子外,有一片空地,此時空地上竟有二三十名妙齡女子,皆手提燈籠,將一身材高大偉岸、白發飄揚的男子圍于其中。

被圍者自是幽求。

與幽求正面相對的是一美艷婦人,身著一襲如火焰般的紅衣,秀美絕倫,眉如青黛,膚若凝脂,身材美妙,蠻腰纖細,雖已年逾三旬,卻自有風情萬種。此刻她的臉上雖無一絲笑容,但眼神中卻有一種意態慵閑的韻味,仿若這般風情是與生俱來的。

此人正是素女門門主秦月夜!

只是素女門遠在東海,極少涉足中原武林,故都陵并不認識素女門的人。他看出場中所有妙齡女子皆身懷武學,不由暗暗稱奇,一時間無法判斷出她們的身分來歷。

素女門門下弟子無不是美艷出眾的女子,而在這種夜深人靜時突然出現數十個美艷女子,讓人感到的只怕已不是動人,而是有些詭異了。

都陵的目光落在秦月夜身上,心道:“此人應是眾女之首了,怎地有些面熟?”一時間卻又記不起在何時何地見過對方。

一個充滿了滄桑也充滿了傲氣的聲音響起:“你們走吧,殺人對我而言,本算不了什么,只是今夜我找不到任何殺你們的理由,而且也沒有殺人的心情!”

這自是幽求的聲音,惟有他的聲音,才顯得這般孤傲。

難道,殺人也要有心情?

都陵卻相信幽求所說的是真心話。

幽求是世所公認的惡魔,同時亦是公認的最為嗜殺卻不陰險狡詐的魔者,縱是十惡不赦,他也是惡得明明白白,而絕不遮遮掩掩!

秦月夜冷笑一聲,道:“你應該明白,當武林中有人重提洛陽劍會之時,你必然會成為世所矚目的焦點,向你尋仇的,也絕不會只有素女門。你的仇敵太多,每一個仇人都不愿看到你在洛陽劍會重開時死于他人手中,我秦月夜亦是如此!”

都陵心道:“原來是素女門的人,素女門居于東海海島,怎會與幽求結下仇恨?”

幽求道:“素女門遠在東海,卻最早向我幽求興師問罪,這絕不正常。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一定有人向你透露了老夫的行蹤,是也不是?”

秦月夜目光一閃,道:“是又如何?”

幽求哈哈一笑,道:“老夫不但知道是他人慫恿素女門主來此,而且還知道此人應是風宮玄流中人!”

秦月夜眼神中的驚愕之色一閃而逝,隨即道:“素女門與風宮一向毫無瓜葛,他們又何必這么做?”

“很簡單,因為風宮玄流中有人一心欲取老夫性命。至于那人為什么在借刀殺人時,首先選中了素女門這把刀,那是因為素女門與風宮東海斷歸島的行宮相距最近,寢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這個道理,想必秦門主亦是明白的?!?

都陵聽到此處,不由忖道:“若素女門門主真的是因風宮玄流的人唆使而來,那么幽求的這一番話倒不無道理。白流受挫,連失兩處行宮,玄流必然會趁勢而動,而與風宮東海行宮最近的素女門,顯然是他們第一個要對付的目標,或鏟除,或招攬。無論手段如何,先設法削弱其勢力,方能達到目的。”

幽求一番話對秦月夜的觸動顯然不小,她沉默了良久,方開口道:“也許你所說的確是事實,正因為如此,我素女門今日更不得不殺你,因為我們已無退路,如果此時風宮玄流已趁素女門空虛之機進攻,素女門多半不敵,而我等即使此時回救,亦已遲了。”

幽求輕嘆一聲,道:“秦門主甘心為他人利用,老夫亦無話可說。老夫本待在洛陽劍會上,將以前的恩恩怨怨徹底作個了結,可惜不能如愿,老夫的仇敵太多,偏偏諸多仇敵之中,沒有幾人配為老夫之敵。若有一日,老夫不能轟轟烈烈戰死,死于某個宵小手中,那老夫將遺憾九泉!”

秦月夜道:“我自知憑自身修為無法勝你,但先祖之仇,又不能不報,這些年來,我潛心鉆研揣摩,悟出一個劍陣,尚未用以對敵,但愿今夜能以你這絕世劍客之血,祭此劍陣!”

話音甫落,人影翻飛穿掠,瞬息之間,十八名妙齡女子已各踞方位,將幽求與秦月夜圈于其中。

“鏘”的一聲,十八柄軟劍齊齊閃出,如出一轍,在燈光的映照下,劍身光芒如秋水泛波。

都陵暗忖道:“看來秦月夜就是劍陣之魂了!”

大凡陣法不外乎兩種,一種陣法講求同進同退,陣法各個方位力量均衡;另一類陣法則有一絕對核心,謂之為“魂”,充任陣法之魂者,自是陣中修為最高者,而秦月夜所布劍陣顯然是屬于后者。

幽求怒道:“老夫生平最恨以陣法對敵者,這絕非真正的武者所為!勝則勝,敗則敗,又何需旁門左道?今日老夫必讓爾等自食其果!”

秦月夜深知幽求的修為,但求全力圍殺能有所成,竟不與幽求逞口舌之利,“鏘”的一聲輕鳴,已有一劍在手,寒光流閃,橫于身前。五年前秦月夜曾與幽求一戰,當時幽求已受傷在先,但秦月夜仍是不能取勝,足見幽求劍道修為遠在秦月夜之上,故秦月夜出手之際,即將自身修為提到極限,無形勁氣貫于劍身之上,劍身立時顫鳴不已。

與此同時,劍陣十八名妙齡女子亦勁貫軟劍,無形真力相呼相應,以秦月夜為核心,糾結成一張勁氣橫溢之網,向幽求席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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