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猜死的人(1)
- 被猜死的人
- 田耳
- 11415字
- 2018-08-28 16:4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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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養(yǎng)老院和大多數(shù)養(yǎng)老院一樣,坐落郊區(qū),不同的是,它占據(jù)一座小山頭。開車從下面馬路經(jīng)過,仰望山頭,但見環(huán)著一圈房舍,很多人當是一處寺廟。
以前不在這里,在城里一片居民區(qū)當中。院方向上級打報告,聲稱養(yǎng)老院建于居民區(qū)不便管理。外面熙熙攘攘熱熱鬧鬧,老人們聽著動靜,總想著出去走動。老頭老太太一多,老年癡呆相應(yīng)也多,轉(zhuǎn)幾條胡同就找不到回來的路,若叫護理員一對一盯防,人手又遠遠不夠。曾有兩次老頭老太太離院走失,過幾天找回來一個。幸好,找回的老太太是子女出錢托管的,走失的是一名孤老頭,下無子嗣,旁無親戚。若兩人換一換,走失的是那老太太,她的兒女就有福了,會哭喪著臉悲痛萬分找院方索要賠償,幾十萬,上百萬也不一定。院方也不好反駁說:“摸摸良心,你媽在你心里頭到底值幾個錢?”
搬到郊區(qū)以后,養(yǎng)老院舊址上,插筍似的長起兩幢商品房。
到新的養(yǎng)老院以后,墻外墻內(nèi)一個樣,沒了人聲喧嘩,只有高高低低的蟲鳴。一入夜,周圍靜得出奇,黑得像掉進窟窿——城里根本尋不到這么黢黑的夜晚。老人們安靜了,不再嚷著出去,也就不再發(fā)生老人走失的情況。院方只在規(guī)定時間,用中巴車載著老頭老太太到城區(qū)逛一逛。
在新養(yǎng)老院,生活里頭如果還能談得上有高潮,大都是喝出來的。一幫老頭老太太都能起早,搬椅子在院子里搶地方曬太陽。雖然院子四四方方,陽光看似均勻地灑布下來,但老頭老太太們心里有譜,椅子挪幾尺,曬在身上的陽光予人的感覺就不一樣了。
下午打打牌,或者干別的事,晚上那一餐飯照例是有酒的,打來的散酒,有米酒、苞谷酒,偶爾也有紅薯酒,價錢都不貴,一喝一口農(nóng)藥味。大家早喝得順口,不挑。喝了幾口以后腦袋里會有暈乎乎的感覺,心情都好了起來,覺得自己血脈活了,臉上熱了,話也多了,大家扎成幾堆把話說開。有時候喝得過勁,個別老頭老太太會忘掉自己的年紀。擠在人堆里說話,忽然心不在焉起來,有時一不愣神,兩股麻繩粗的眼光便撞在一起。撞頭遍還似不經(jīng)意,撞二遍時就打起結(jié)來,臉皮一抽搐再擺出笑容,彼此就全明白了。通常是老太太先行離開人群,不聲不響地走回自己房間。老頭稍后站起來,多少謅出個理由,趁了夜色,向先前走掉那老太太的房間里摸去。
身體都熱了,心頭也很有那么些意思,彼此把衣服脫掉到床上試試,凸出來的骨頭撞得叭叭地響,骨架子每個關(guān)節(jié)都晃動,但老頭褲襠下面的東西往往沒有動靜,看笑話似的縮在那里。瞎忙了一陣,老頭無奈地看看老太太,黑暗里淺淺地嘆一口氣,坐起來拿手去找褲頭。
但還有幾個老頭,年紀雖大,摸進老太太房里還能撒一陣歡,時間有長有短,身體的感覺未必比喝幾兩酒更好。重要的是,這幾個老頭還能撒歡!這就與眾不同了,他們?yōu)榇俗曾Q得意。別人把他們看作壞老頭——幾十個老頭老太太堆一起,總要有幾個壞老頭,就像學(xué)校里每個班,總有幾個壞學(xué)生。壞老頭不比壞學(xué)生,他們壞得理直氣壯。
養(yǎng)老院經(jīng)常會死人,一年下來少不了有幾個。每年,也有新的老頭老太太加入里面,有的是被民政局驗明正身的孤老,可以免費入住;有的是子女出錢請養(yǎng)老院代為照顧。老頭老太太也樂得開玩笑,孤老是公費生,別的都是自費生。
壞老頭就盼著養(yǎng)老院進人,他們會守在門口看新來的老太太,漂不漂亮。要是漂亮,他們心里就樂呵。院子里能夠干壞事的老頭還有那么幾個。某次,老朱和老黃還為了搶院子里剛進來的一個漂亮老太太爭風(fēng)吃醋,差點打起架來。事情是這樣:當天下午喝了酒,剛來的莫老太往外飛了幾個眼神,就離位回了自己房間。可惜莫老太有點老眼昏花,眼神遞得不夠精準,老朱和老黃同時(認為是自己)接收到。老朱要往莫老太房間里去,老黃看著苗頭不對,搶過去故意將老朱撞一下。老朱身體一歪,趕緊又捋直了。他是壞老頭,身體還能挨這么一下。
然后,兩老頭臉挨著臉,嘴對著嘴罵罵咧咧,眼看就要升格為打架。老朱、老黃都是工人出身,下手狠,但旗鼓相當了,反而打不起來。兩人進入一種僵持狀態(tài),都有些下不來臺。
恰這時,獨眼梁順湊過來看熱鬧。
老黃好半天沒想到怎么對付老朱,見梁順靠近了,就故意把他撞一下。他還罵道,你個瞎子湊過來找死!梁順不吭聲,老黃還不放過他,揪住他的衣襟,將他一把推向老朱。老朱好大一堆肉,見風(fēng)箏架架一樣的梁順朝自己撞來,故意不躲。梁順只好撞在他身上。老朱一口惡氣也朝梁順發(fā)泄,揪著他又推向老黃。梁順很輕,輕得像一個球,被老黃老朱推了個往返程。
梁順自認倒霉,這次沒敢再撞老黃身上,及時躲開。他說,算了算了,老黃老朱,你倆比比誰狠,別沖我,我這把老骨頭經(jīng)不起你們拆。
梁順踉蹌著離開。借助梁順稍微活動一下身體,老朱、老黃身上被酒催發(fā)的那股騷勁已經(jīng)消掉,此時仿佛忘了剛才為何事拌嘴來著。看著梁順離去的背影,兩人同流合污似的笑起來。
1
梁順從不招惹老太太。他長得丑,身體老是冷冰冰的,沒有熱起來的時候。縱使臠心偶爾回光返照似的熱一下,那只獨眼盯上哪個老太太了,自己馬上掐滅這點念想。這是很危險的,他心里明白,自己打架打不過那幾個手黑身板大的壞老頭。梁順知道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干那樣的事了,但也沒有遺憾,相反,他懷疑,那幾個老騷驢子未必能在老太太身上找出什么樂子,無非想在別人面前逞逞強,炫耀自己的身板。在養(yǎng)老院里,這似乎兆示著他們能比一般的老頭多挨一點時間。梁順眼神不好,但他相信,自己看事看物有種奇怪的準。他一直相信自己這份能力,所以也曾到街頭替人算命。
別人拿梁順叫梁瞎子,不是綽號,他確實瞎一只眼。有人叫他獨眼,他也應(yīng)。院里雖然都是老人,日子也并非一團和氣,招惹了誰,該動手還動手,頗有幾個身板大手腳黑的老頭,愛打架的毛病一輩子也改不了。那些壞老頭也有算計,這個院里老太太不能動,自費生不能動,公費生里身坯大的不能動,會和人處關(guān)系的不敢動,算來算去只有這個梁瞎子,窩火了揪著他整一整,白撿的樂子。
他們都說梁瞎子是一臉討打相。討打相怎么定義?反正也由別人說了算。他一只眼瞎了,這并不討打,按說還能惹人同情;問題在于,他沒瞎的那只眼是斜的,這就有點討人嫌。而且,當別人叫他,若是站在他瞎了的左眼一側(cè),他還要將身體轉(zhuǎn)180度,再斜著眼看人……這不是討打,又是什么?
他一輩子沒結(jié)過婚,沒孩子,在井坎街有過一套房子,打牌輸?shù)袅恕H绱艘粊恚闪藦仡^徹尾的光人。親戚不理他,居委會也懶操這份心。以前好些年,他拎著一只會叼牌的竹雞走鄉(xiāng)串鎮(zhèn),到處游走替人算命,卻被各地遣送站一再捉住,遣返回家多次。居委會、民政局不管都不行,只好幫他開好一系列證明,作為“公費生”塞進養(yǎng)老院里。
養(yǎng)老院和大學(xué)的情況恰好相反,在這里,“自費生”按月交足伙食和房租,享受待遇要比“公費生”好得多。“公費生”在院方看來,就是義務(wù)勞動,就是累贅,再加上梁瞎子又是一副討打的相,所以他挨了壞老頭欺負,院長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院長老關(guān)看梁瞎子像只貓頭鷹,有一回,當面也說,梁順,你真像只貓頭鷹。梁瞎子只得陪上笑臉,心說,你他娘的才是只貓頭鷹。
好在梁瞎子早就習(xí)慣了青白眼或者拳腳相加,他這幾十年差不多都是挨打過來的,挨多了,不怕打。對他來說,只要睜開眼仍在喘氣,見天吃上飽飯,他也沒什么不知足。他知道,這都是命。
梁瞎子在養(yǎng)老院里呆了三年,算是“老生”了,沒交上朋友,時不時被人奚落,倒也罷。有一天他病了,只是感冒,但他渾身沒有力氣,吃了些藥,藥力又搞得他昏頭昏腦,只好躺到床上去。說來也怪,平時沒人理他,一旦病了,那些老頭老太太就紛紛進到他這小間,坐在床頭,沖著梁瞎子說各種各樣安慰的話。梁瞎子都是躲著別人眼神過日子,現(xiàn)在一病,沒想還有別人關(guān)心,心里不免得來些暖意。他想,這些老頭老太太,雖然非親非故,一個院里呆久了,畢竟有一份親切。別的老頭老太太探得頻繁,梁瞎子心里暖了沒多長時間,忽然懷疑起來,他們都來看我,都那么關(guān)心我,是不是院長查出我有什么病?他們知道了卻不告訴我?他用意念在全身各個部位走一遍,縱是虛弱,倒沒察覺哪里疼痛,身體應(yīng)該還不錯……但存著這份疑惑,次日再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虛弱又加深了幾分。他在床上多躺幾天,這種虛弱累積幾天,就覺得自己越來越不行。
某天早上,梁瞎子醒了不久又想睡,腦袋一片昏沉,忽然有個聲音在耳畔響起:難道自己真不行了?難道這點感冒就弄死我了?
想到“死”這顆字,梁瞎子醒了。睜眼一看,這房間在近午時分也布滿沉沉的陰暗,正是一種死的氣息。這時,門外響起腳步聲,看樣子,又有誰要塞給他一堆安慰。
如果“死”是個長腳的東西,說不定哪個時間咣地一下就踅進養(yǎng)老院了,不定就躥進哪間屋里了。有些老人懶得吭氣就突然死去,第二天到了吃飯的點,護理員叫幾聲還聽不見回應(yīng),拍一陣門也拍不開,曉得發(fā)生了什么事——無非是那事,叫院長拿鑰匙來開門。一個院子幾十個老人,每年總會走幾個,快的時候,個把月就要走一個,然后新的一批老頭老太太又被送進來,讓這頻率得以保持。
腳步聲停止,有人砰砰地敲門。其實這兩天,梁瞎子不比剛病的時候,已聽厭了別人安慰的話,不想被人打攪。他本想裝睡,讓外面的人敲一陣就知趣離開。敲門的人還問了一句,老梁,睡不醒啊?
是個老太太。
梁瞎子臠心忽然一抽,想看看到底哪個老太太,便用孱弱的聲音沖門外說,推一推,門沒關(guān)。
進來的這個老太太,姓李或者是姓黎,也可能是姓雷,來養(yǎng)老院已有大半年時間,梁瞎子沒搞清楚她的名字。這是個愛笑的老太太,皺紋褶子打得好,笑起來是一種老來俏,老黃老朱沒少打她主意,但人家是“自費生”,子女又多,常來探望,壞老頭才不敢造次。
梁瞎子記起來,這老太太熱情著哩,前面來看過他兩次,前兩次都是搭幫別人一塊來的。老太太見梁瞎子臉色比上次又灰了一層,不無擔(dān)心地說,上次你不是說自己感覺好過來了嗎?怎么還這副模樣?老太太倒真是個心軟的人,看著梁瞎子的模樣她自己也難受,想拿手摸摸梁瞎子的額頭,伸到一半又撤回去,緊張地往門邊瞥去一眼。沒人。
老太太腦袋扭過去的一剎那,梁瞎子身體襲來一陣難受。老太太慈藹的眼光再次鋪在他臉上時,他渾身一陣哆嗦,完全弄明白了,為什么一個人進了養(yǎng)老院,有人護理,反而更容易死掉。沒準,大都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別人安慰死的。來探望的人千篇一律、毫無新意地安慰病人說,你不要想太多,你會很快好起來的……這樣的話聽多了,病人揣摩到完全相反的意思,順著想下去,越想越出鬼。這是一種暗示。梁瞎子曾擺攤算過命,他比一般人清楚什么是暗示,這有多大的威力。想明白這一點,梁瞎子身上涌起一股遒勁的氣力。
……把門關(guān)上,我怕風(fēng)。梁瞎子抖抖索索地說。
老太太應(yīng)一聲,把門關(guān)上了。屋里濃灰,老太太再看看梁瞎子那張狹長的臉,更灰。老太太臠心一顫,這回手就搭上了梁瞎子的額頭,一探?jīng)鰺帷?
梁瞎子正需要這機會,不再猶豫,他一把就把老太太的手捉住。這老太太的手還有點豐潤,溫?zé)岬模晕⒚砂丫谷话l(fā)黏。梁瞎子來勁了,他想,這八成是整個養(yǎng)老院里最好摸的一雙手。梁瞎子摸得放肆,一開始老太太也由著他,慢慢覺得這不行,想把手抽回來。
但這時候,梁瞎子已經(jīng)很明白自己應(yīng)該怎么做了,非但不放手,還借勢用力一拉。他都奇怪,自己哪來這一把力氣?一想到死啊活啊,人身上的力氣總是難以估量。老太太厚實的身板,像被子一樣,被梁瞎子拉過去蓋在了身上。老太太不免驚惶。她剛來半年,即使知道壞老頭也會偷雞摸狗,仍然把好的名聲保持住,從不曾有過晚節(jié)不保的念頭。此刻,突然遇到這樣的事情,老太太腦子一下子懵掉了。梁瞎子不懵,老太太不知所措的樣子,讓他感到一切進入自己掌控。接下來,他用自己一張癟嘴往老太太臉上貼,手也不閑著,不但把老太太越摟越緊,還掀人家衣服。
老太太先是輕輕地喝斥說,老梁,你不要這樣,你不要這樣……梁瞎子更來勁了。他心里想,真好哇,你還能叫喚,我就怕別的幾個老騷貨不叫喚。要是不叫喚,我滿肚皮的計劃還打水漂了哩!
老太太輕聲喝斥絲毫不起作用,反而促使這獨眼丑鬼惡向膽邊生。老太太一受驚嚇,也顧不上臉面,只好用凄厲的聲音大叫,見鬼了,我老天,瞎子不是人啊……快救命啊!接著就拖起哭腔。老太太年輕時不曉得干過什么行當,哭腔拖起來特別有韻律。
外面正曬著太陽的老人聽見哭聲,都抻長耳朵尋找聲源,稍后便把梁瞎子的房門撞開。當時,兩人正扭在一起,老太太的衣裳被扒得一片狼藉。一見這情形,撲哧一下全笑了,心里想,這遭瘟的梁瞎子,都快死了,竟然還想學(xué)學(xué)小日本咪細花姑娘……這么一把年紀的花姑娘,竟然也不放過!
一幫老頭將那老太太從梁瞎子懷里往外扯,拔蘿卜似的,喊了號子一二三,猛地一扯,這才脫。眾人不得不暗自思忖,人一發(fā)騷,渾身來勁啊!
他們將那老太太帶到屋外,另兩個老太太幫她把衣角扯齊,把衣褲都理一下。老太太仍然在哭,停不下來。梁瞎子這時已經(jīng)能站起來了。屋子里還站著幾個老頭,他們神情慍怒,是興師問罪的樣子。梁瞎子耳畔仍聽見老太太越來越遠的哭聲,他忽然有些得意,朝那幾個老頭翻了翻白眼。梁瞎子那只斜眼,眼仁子小,因此眼白很遼闊,所以他只輕輕一翻眼皮,就很白很白。以前他可不敢故意翻白眼,那是討打;但此刻剛跟老太太耍流氓,緊接著再跟老頭們翻白眼,就順理成章了。
那幾個老頭憋足了怒氣,七嘴八舌沖著梁瞎子發(fā)飆。換是以前,他們肯定會輔以動作。院里的老頭,誰都不把梁瞎子放眼里,梁瞎子單薄的身子,誰的拳腳都挨不住。梁瞎子意識到,事情已發(fā)生細微的變化,那些老頭竟有些怕著自己。梁瞎子膽又大了一圈,面對那幾個老頭,支起耳朵擺出悉心接受的表情,幾個老頭又嘀咕幾句,竟往外撤。
梁瞎子朝地上啐一口,腦子蹭出毛爺爺一句名言: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
接下來有好幾天,全院老頭老太太的話題都放在梁瞎子身上。大家都很奇怪,說這人憋著力氣還要干壞事,這狗日的看樣子還遠沒到時候。別人討論得越多,梁瞎子就越是得意,像是從別人唾沫星子里汲取了養(yǎng)分,身體一天一天好轉(zhuǎn)過來,人看著比以前更有精神。
那個黎太太(搭幫這次事件,她姓什么被徹底搞清了)受了這番驚嚇,沒多久自個躺床上起不來了,再過得一陣就被子女帶去醫(yī)院治療。黎太太絕口不提原因,知情的老頭老太太當然也閉口不說。院方還不知道這事,知道的話,更不敢跟黎太太的子女通報真實情況。
過不久就傳來消息,那黎太太死在醫(yī)院了。院方用中巴車拖著老頭老太太們?nèi)フ把隼杼倪z容。大家圍著遺體繞圈,黎太太死得倒還安詳。看著老太太的遺容,梁瞎子有些愧疚。但他馬上跟自己說,有什么好愧疚?她要是不死,就輪到我躺進棺材了,這不都一樣嘛。我要是死,場面還沒有這么熱鬧哩。想到這一層,他就釋然了。
那以后,梁瞎子突然開了竅,曉得怎么在養(yǎng)老院里混了。
2
有天,梁瞎子靠著柚子樹,一邊曬太陽,一邊蹭背上癢皮,隱隱覺得對面有人正跟自己打招呼。他要用點力氣,讓獨眼聚一會光,才看得遠。是坐苦楝樹底下打牌的老周朝他招手,臉上還掛著笑。以前,他幾乎沒看過老周的笑臉,老周即便笑,也只針對長相稍好的老太太。
梁瞎子不敢不走過去。老周和藹地說,打牌么?
沒待他回答,一旁的老黃說,哪有不打的?瞎子你坐下來,一起打。
梁瞎子就坐下來。他確實會打,但以往壞老頭懶得叫他,似乎他不具備和他們同桌打牌的資格。梁瞎子只能偶爾給老太太湊角。
梁瞎子手里摸起了牌,心里念叨:我什么時候有資格和他們打牌了?是不是莫老太的事?
黎太太剛死那會,梁瞎子還稍有擔(dān)心,此后自己日子會越發(fā)不好過,周圍的老頭老太太要防著他躲著他。以前他是霉鬼,但只霉了自己;現(xiàn)在升格成災(zāi)星,霉頭要傳染給別人!事實卻相反,黎太太死后,院里大多數(shù)人開始拿正眼看梁瞎子了,甚至,還有意無意沖他微笑。這不,這幾個壞老頭也覺得是時候拉梁瞎子入伙了。
梁瞎子雖然只有一只眼,打牌倒是夠用。他們打的紙牌,俗稱“點點紅”,類似于麻將的玩法,有十幾種花色。手上牌全部配好了就胡,擺下來數(shù)紅點算番,紅點越多賺錢越多。
牌一打,幾個老頭嘴當然也不閑著,問梁瞎子那天是怎么搞的?明明是感冒,怎么發(fā)起騷來?梁瞎子臉上佯作惶恐,說也是怪得很,一感冒,渾身發(fā)冷,但身體有些地方偏要越來越硬,自己管也管不住。另幾個老頭聽得哈哈大笑,老周坐在梁瞎子左手邊,就伸出手拍拍他左肩;同樣,老黃也拍拍他右肩,很親熱的樣子。在他們看來,梁瞎子做下這事,不但不丑,似乎還能讓人臉面有光。
此后幾個人就成了固定搭,見天坐苦楝樹下打“點點紅”。苦楝樹也成了院子里壞老頭們的據(jù)點,注重名聲的老太太,走路繞開這一塊。
牌一打,梁瞎子對這幾個壞老頭越來越有把握,曉得他們腦子不能跟自己比。他完全可以天天贏他們牌,但這樣一來,用不了多久,這幾個老頭就不敢跟自己打了。于是他打得很放松,有時能贏,故意輸一把。他心里盤算著,又要贏,又要讓他們毫不覺察,小贏即可,細水長流。既然定下這樣的方針,他打牌好似閑庭信步,別的老頭咬牙切齒地算牌,他用獨眼睨著他們,暗自好笑。每次散桌,幾個老頭都說今天手氣不好,梁瞎子也跟著起哄,說今天我也手臭,肯定輸了錢。老頭們彩頭小,打五角一塊,手里一把把全是零鈔碎票,誰輸誰贏,永遠都是一筆糊涂賬。
彼此越來越熟悉,梁瞎子覺得這幾個壞老頭不可怕,甚至有些憨態(tài)可掬。看他們掏錢時臉憋得血紅,梁瞎子就開心。慢慢地,他也用不著顧忌,該贏就放手贏,要下桌了,讓他們各自賴點小錢。這么一搞,幾個壞老頭對梁瞎子慢慢有了幾分恭敬。
幾個壞老頭禮讓梁瞎子三分,別的老頭老太太都看在眼里,隱約覺察到梁瞎子身上蓄著一股邪乎勁。
那天幾個老頭依然打牌,老黃、老周都在,平時一桌的老朱沒來,換了老李。手氣扯了平均,每個人果真不輸不贏,卻又最是不爽。梁瞎子本可以贏,卻有點發(fā)懵,那天總也欠把勁。出錯幾把牌后,他就沒心情了。
終于,老黃率先把手里的牌一扔,說不打了,打鳥啊。另外三人也附議,甩了牌像是放下了包袱,長吁一口氣。
飯點卻還沒到,往食堂那邊看看,煙囪里冒出的煙正稠,灶頭還沒撤火。幾個老頭彼此覷了幾眼,要想吃飯,還得挨好一陣時間。
老黃說,不能老是打牌,我們幾個熟人,知根知底,越打越?jīng)]意思。
老周說,都分不出輸贏,是沒意思。
老李也說,是啊,我拉屎都不臭了,哪還有什么手氣?沒有手氣,打牌能有什么意思?老李這么說的時候,神情竟是幾分難過。
老黃又說,老都老了,不打牌還能干什么?
多的是事可以干……梁瞎子眼一翻白,就說,我們干脆干點一定能分出輸贏的事。
老黃說,能有什么事情一定能分出輸贏呢?打架嗎?說到打架,老黃身上就來勁,看著梁瞎子一副小身板,嘿嘿嘿笑得恣肆。梁瞎子也跟著笑,說要打架的話,不如找兩只公雞,讓它們吞食幾條蜈蚣,碰碰頭,就能打起來,大家站在旁邊各押各的,何必自己打架打得五癆七傷?
老周又問,院里養(yǎng)的土雞打架不好看,是拿來燉湯的。還有別的什么玩法?
幾個人的眼光都黏在梁瞎子臉上。梁瞎子那獨眼忽閃幾下,臉上詭譎一笑,顯然有了主意,偏不說。別人問急了,他就說,哎,不好說,折壽。幾個人把腦袋都湊向牌桌中間,老黃壓低了聲音催促說,梁瞎子,快點說,要不然拿你當油棰打。
梁瞎子害怕被打油棰。
所謂打油棰,就是四個人各拎他一只手腳,把整個人甩開了,叫他的腦袋往別人屁股上撞。鄉(xiāng)下小孩喜歡玩打油棰的游戲,到冬天能打出一身汗,強筋健體,但是到梁瞎子這把年紀,若是被人拎起來打油棰,一身骨頭很快松散。
梁瞎子這才說,你看你看,我們不如猜院子里誰先死。各猜一個,押五十塊錢,贏的一手可以賺一百五,怎么樣?
老黃老李老周默默想了十數(shù)秒鐘,彼此看看,之后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這個好,這個好。
四人繼續(xù)圍牌桌坐著,把院里的老頭老太太細細地分析排查了一遍,挑出四個已經(jīng)躺在床上的,各認一個。梁瞎子大氣地跟另三個老頭說,你們先挑,挑剩下的那一個算我認的。另三個老頭也不客氣,劃了拳分秩序定先后,搶著猜看起來氣色最不好的。
也是奇怪,那兩個月養(yǎng)老院里死人忽然快起來,一共死了四個,也就是說,梁瞎子等四個老頭打的賭一共進行了四輪。梁瞎子總是大度地讓別人先猜,自己挑別人猜剩的那一個。按道理說梁瞎子贏不了,但居然也猜贏了一把,第四次猜人時他猜對了。第四次猜,老黃老周老李先猜,這事情走漏風(fēng)聲,老朱硬是要加入進來,梁瞎子仍然擺出大度的模樣讓他先。當時整個養(yǎng)老院有病躺床上的老人,只有四個,剛夠別的老頭猜。輪到梁瞎子,他只有從身體看著還不錯的老人里頭挑出一個。他就挑老馬。
老馬也躺床上,但老馬原本活蹦亂跳,看上去離死很遠,前兩天受風(fēng)寒感了小冒,躺床上稍作調(diào)整,轉(zhuǎn)天又能站起來。梁瞎子再找不出別人,一想老馬好歹還躺床上,就猜他了。沒想,這回梁瞎子運氣不錯,老馬鬧得肺感染,拖到醫(yī)院,護士一走神給他吊錯了水,居然沒幾天就死掉了。梁瞎子贏了一把,不但把先前三次輸?shù)腻X都贏回來,還多賺五十。
3
梁瞎子蘸著唾沫,將手里幾枚綠色紙鈔又點一遍,并問,還猜不猜?
老黃說,猜。
老周說,怎么不猜?那么多人等著去死,不猜白不猜。
老李說,聽你們的。
老朱說,其實我們也可以互相猜。
老黃又說,那就沒意思了,和為貴!
幾人一合計,挑出候選人。前四個容易挑,上次猜五死一,本就剩四個。這四個身體都沒康復(fù),三個仍躺在自己房間,一個已經(jīng)送去住了院。此外,又扯進一個老侯。老侯雖沒躺床上,但這幾天咳喘得厲害,有時咳猛了站不直身子,要靠墻或者蹲下。護理員讓他躺床上,他不干。
圈定人選,就待各自猜一個,其他四個老頭正要劃拳排序,梁瞎子不干了。他說讓你們先猜幾圈,搞來搞去我就只能墊后,這也不行,不公平。別的老頭想想也是,就說一齊劃拳。通過劃拳,梁瞎子排到第二猜。
排第一的老李猜已去住院的夏老太,然后就輪到梁瞎子。梁瞎子咳了幾聲,說我猜老侯!話音剛落,別的幾個老頭一齊噴笑了。老周說,那你擠進來劃什么拳嘛?你排最后,老侯也是歸你。
不!梁瞎子認真地說,我要的是公平。
好的,公平公平!幾個老頭打完了賭,約定晚上一定搞搞酒。
喝酒的第二天,老侯也躺在床上了。
那天喝酒,梁瞎子勸老侯喝,他不喝。老侯說,我咳嗽。梁瞎子說,喝喝酒,上下通氣不咳嗽。老侯還是不喝,梁瞎子捉住他一味地勸。老黃老周老李見狀就圍過來幫忙,現(xiàn)在他們幾個是一伙的,梁瞎子既然發(fā)揚風(fēng)格猜了老侯,別的幾個就有義務(wù)幫他灌老侯的酒。老黃說老侯你不喝,不喝我們灌你!老周就做出要灌酒的架勢。老侯被逼無奈,敷衍似的喝了一杯,還沒二兩。第二天老侯爬起來,咳得更厲害,躺在床上等院長幫他請醫(yī)生。醫(yī)生查了一查,說沒事,躺幾天就好。醫(yī)生開幾樣口服藥丸叫老侯吞吃,水都不用吊。
老侯咳了好幾天,但都堅持一早就起,不肯臥床。梁瞎子不難看出來,老侯怕死,他霸著蠻也要早起到院子里走,其實是給自己打氣。只要在養(yǎng)老院里呆上一陣,就能知道,若是臥床不起,就離死神近了一步。梁瞎子暗自一喜。
這天老侯十點鐘還沒起來,護理員去叫早,他頭一次請護理員將早餐端進自己房間里。護理員問要不要叫醫(yī)生,他晃了晃幾瓶藥片,說不用不用,就是咳,沒感染。護理員都掌握一些基本醫(yī)護技術(shù),聽一聽老侯的肺音,也確實沒感染。老侯還笑一笑,說我這破喉嚨……
梁瞎子十點過一刻,敲了老侯的房門,鉆了進去。老侯看見梁瞎子提著一盒東西,還有些意外。在養(yǎng)老院,每人一間房,如關(guān)著房門,別人一般不來打擾。除非是誰病了,院長跟別的老頭老太太擺明說,你們應(yīng)該相互關(guān)心關(guān)心,都有個三病兩痛,你們?nèi)フf些寬心的話,心里一暖,精神也會好一點嘛。
老侯要坐起來,嘴上說,梁瞎子你你你這是干……話還沒說完,又喘。梁瞎子就搶了兩步上前去,說你快躺下快躺下。老侯掙扎著要坐起,梁瞎子扶著他手臂,用力一扳,老侯又躺下了。
安靜在床上躺幾天,你這是小毛病,小何(護理員)都跟我們說了。
小毛病?我沒什么毛病,就是喘。
是是,誰說你有毛病?但要躺下來休息。
小何還跟你說什么了?
沒有,別多想了,不要疑神疑鬼!
老侯眼睛盯著天花板,走起了神。梁瞎子還在耳畔嘰嘰呱呱說了一通,老侯也是充耳不聞。后來梁瞎子就走了,老侯還是沒有回過神,一陣一陣地咳,平息的時候就盯著天花板。他覺得今天咳得更狠了,正這么想,喉頭又開始新一輪的抽搐。
中午晚上,老侯都是按鈴?fù)ㄖo理員送飯進房間。看他狀況不對頭,院方馬上找來醫(yī)生給他檢查一下,醫(yī)生就是上次來的醫(yī)生,一檢查就是咳嗽,沒查出新問題。但醫(yī)生一看老侯臉色,不敢輕易下結(jié)論,通知他明天到醫(yī)院搞一次全身體檢。老侯是“自費生”,院方通知他子女送他去醫(yī)院。
又過三天,老侯被一輛面包車送回養(yǎng)老院,門一打開,他兩個兒子挾著他下車,他滿臉都是渾濁的老淚,嘴里還伊哩烏盧地說,我不要回這里,不要……兒子就勸他,聽話聽話,一把年紀了還調(diào)皮,不好的。老頭老太太們看著老侯這個樣子,感到好笑,有些憋不住就笑了出來。老侯的兒子又說,還哭,還哭!別的人都會笑你哩。
我不管,你們帶我回去!
回哪去?我們到處跑生意,哪能照顧你?聽話!老侯的一個兒子加重了語氣,還幫老侯抹了一把臉。另一個兒子在老侯的太陽穴、人中和喉結(jié)處抹了一些風(fēng)油精,大概想起到鎮(zhèn)靜作用。也怪,老侯果真安靜了下來,他看看圍過來的老頭老太太們(他不好意思將他們稱為伙伴),咬咬牙不哭了。
他的房間重新整理了一番,被褥上是洗衣液和陽光的味道,是比以前舒適。老侯躺在床上,關(guān)院長專門來看望他。他嚅嚅嘴皮,提出一個要求,能不能關(guān)著門,除了護理員,別的人不讓進來?
不行。侯大爺,你這就不對了。互敬互愛,互幫互助,一直都是本院的優(yōu)良作風(fēng),所以,我院每年都在市里評為先進單位,把老人送到我院的子女,都是相當放心。這話顯然說給老侯兩個兒子聽,接下來,關(guān)院長嚴肅地沖老侯說,研究表明,人老了都孤獨,別人串串門跟你說說話,對你身體康復(fù)有好處。侯大爺,醫(yī)院幫你檢查了一遍,你的病不重,別人探望不會影響你病情。真到那一步,我們自然會提高護理級別,現(xiàn)在還用不著,你心里不要有負擔(dān)。
我……沒有負擔(dān),只是……
那就好!關(guān)院長拍拍老侯的肩,又說,侯大爺,不是我說你,你這人什么都好,就是略微顯得孤僻。你要克服這一點,融入我院的大家庭當中。
兩個兒子站在床畔狂點頭。
老侯想說什么,又咳起來,護理員小趙馬上給他喝速效止咳糖漿,叮囑他不要說話。
次日院長發(fā)了話,老頭老太太們成群結(jié)對去到老侯的房間,提著糕點盒子(關(guān)于禮品,他們的理解永遠都是糕點盒子),送去安慰的話。梁瞎子也去,每天都去看老侯,有別的人在說話,他就站一邊安靜地聽,眼睛直勾勾看著床上老侯。別的人進來說話,老侯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反感,但梁瞎子讓他很不痛快。他很想讓梁瞎子從自己房間里滾出去,又開不了口。關(guān)院長可能批評他,老侯,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老梁雖然瞎了一只眼,長得也丑,但他是好心來看你……
老侯在床上躺半個月,就死掉了。兩個兒子找不出開追悼會的地方,索性出些錢請養(yǎng)老院辦理。
追悼會上,梁瞎子又拿到兩百塊錢,聽著道士班的鑼鼓聲,幾個人又重開賭局,接著猜下一個誰死。
自后,梁瞎子每天又去看他猜中的人老徐,送去許多安慰話。前一陣,梁瞎子除了和幾個壞老頭打牌,很少跟人來往,更不要說去探望病友。再則,他還有過調(diào)戲婦女的劣跡,現(xiàn)在突然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關(guān)院長都看在眼里。關(guān)院長找個時間,將老頭老太太們聚起來開會,專門表揚了梁瞎子。這事在以前叫好人好事,現(xiàn)在用的詞也新了,叫人道主義精神。為了夸起來更有效果,關(guān)院長還拎出白求恩和雷鋒進行類比。關(guān)院長說了很多表揚的話,梁瞎子坐在人堆里還臉紅,看著別人呵呵呵笑起來。
老侯死后,老黃老李老周被梁瞎子搞糊涂了,梁瞎子明明是撿剩下的猜,猜了老侯,梁瞎子還天天去探望人家。老黃頭一個覺得蹊蹺,梁瞎子進到老侯屋里,他也后腳跟去,想看看梁瞎子為了賭贏,會使怎么樣的壞。但梁瞎子沒有瞎來,面對老侯,寬心的話仿佛不要本錢,他每天都說出幾籮筐。看上去,他真是十二分地不愿意老侯死,只想著把錢輸給別人。晚飯喝酒時,老黃老李老周也問過梁瞎子,梁瞎子說,猜人家死,心里面內(nèi)疚,每天跑去看看被我猜的人,說一些好聽的話,心里面才稍稍地安穩(wěn)下來。
新一輪的賭局已經(jīng)開始,老黃老周老李老朱背著梁瞎子合計了半天,多少看出來梁瞎子玩的什么把戲:安慰躺在床上的病人,其實是給病人增添心理壓力,安慰得越多,越起到反作用。他們幾個悟出這一點,也不閑著,各自去安慰猜中的對象,把梁瞎子的做法普及開來。關(guān)院長自是大喜,以為自己前一陣那番說教,把幾個壞老頭都結(jié)結(jié)實實地影響住了,都被拽回來上正道了。
結(jié)果還是老徐先死。
老黃老周老李老朱又輸了錢,幾個人碰頭再一合計,明白了:雖然都去給病倒的老人送安慰,但梁瞎子身上有一股衰氣,可以傳給被他看望的人。一樣的做法,卻得來不一樣的效果。既然如此,幾個老頭只好自嘆弗如,但又想,老梁衰是夠衰,別人總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猜死吧?贏的還想贏,輸家更要扳本,賭局仍在繼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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