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門前有兩顆桃樹，一顆黃桃，一棵小毛桃。黃桃樹是我和韓一在東面山里的小河溝捉魚摸螃蟹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

是韓一先看到她的，那時的她像兒子般還是個新生的毛孩子，在河岸上的雜草叢里好奇的搖頭晃腦。

“擇城，這兒有顆桃子樹。”韓一手里捏著只比指甲蓋兒大點(diǎn)兒的螃蟹，沖我喊道。

我從河岸的對面踏過清淺的河水快跑過去，一眼就看見了可愛的她。

“還真是棵桃樹。”我驚奮喊道，像摸一顆寶物般，在水里把手上的淤泥淌干凈，再輕輕摸了摸她綠油油的新葉。

她是才破殼而出的，從腳到頭都是一片活潑嶄新的綠。叫人看了就喜歡得挪不開眼睛。

“我們把她拔回去吧。”韓一提議道，“這樣過幾年我們就有桃子吃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毛桃。”

當(dāng)時已經(jīng)快要進(jìn)入夏季，天氣炎熱著，我們卻并未擔(dān)心她能不能適應(yīng)一個新的環(huán)境，就自私的找了根大拇趾粗的棍子，把她撬了出來。末了還和著一坨泥巴，把根包住，用手搓得似個湯圓。

但我們又不想立即回家，就把她泡在河里折騰了兩個多小時，拿出水來時，只覺得葉更綠了，閃閃發(fā)光。

另一顆毛桃樹比黃桃要晚出現(xiàn)一年，是我在田埂上發(fā)現(xiàn)的。當(dāng)時她的葉子被蟲子吃得全是地圖一樣不規(guī)則的大洞小洞，頂尖上新生的葉子還未張開，但也沒逃過被一群黑壓壓的蚜蟲圍剿的命運(yùn)。

我用手指往上輕輕一捏，指尖便傳來噼里啪啦的爆破感，再一看，手上和樹尖上全是淌在紫黑色液體間的尸體。

韓一嫌棄我不愛干凈，聽我說噼里啪啦的爆破感很好玩，他也伸手去捏。捏得兩個指頭像是染上了桑葚汁兒。

又嫌棄的甩了甩手，在泥巴上把指尖的液體擦干，然后放到鼻尖聞了聞。眉頭一皺，“好臭。”

我不在地上擦手，也把手指靠近鼻尖，有股淡淡的腥味以及說不出的異味。“還好啊，比你放的屁好聞多了。”

“那你就使勁兒聞吧。”他把手垂下田埂，在水中搓了搓，再扭身撿起桃樹來，在田中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來回的淌，直到樹尖上露出兩枝嫩綠。

我也把手垂下田去，象征性的在水中劃了劃，在褲子上擦干水，與他一起帶著“瘦弱”的樹苗回家。

如今兩顆桃樹都長得枝繁葉茂，絲毫不見昔日的影子，每一年都遵循四季的規(guī)律，春來開花，夏來熟果。

可能是潛移默化的結(jié)果，或是她們是商量好了的，等其他品種的桃子都紛紛沒了果實(shí)，它們才慢悠悠的散發(fā)出香味。在八月的驕陽下伸伸懶腰，向我們發(fā)出邀請，“主人，我們快熟啦。”

相比毛桃，我比較喜歡黃桃，韓一則更喜歡毛桃。他認(rèn)為黃桃有點(diǎn)酸，不如毛桃甜。我就喜歡酸酸甜甜的口味，如果只是單純的甜，總覺得味道太過單一。

單一不好。

兒子也喜歡吃黃桃，每年夏季桃子熟了的時候，母親都會提前打電話給我，說你喜歡的黃桃熟了，周末回來摘吧。然后又道韓一喜歡的毛桃也熟了，你們倆一起回來吧。

工作之后，在我們把兒子接來重慶后，每個夏季還是會接到關(guān)于兩棵桃樹結(jié)了多少果，果子有多大的電話。

我知道她是在叫我回家，但每次回家，兒子總是要跟著一起，天氣熱，索性直接叫母親寄兩三斤來。多余的再送給村里人

今年母親卻沒打電話來，原因是家里多了個楊依依。

楊依依懷孕了，喜歡吃酸。“酸兒辣女”，看樣子也是個兒子。

韓一現(xiàn)在每個周末都會回家一次，會給我?guī)硖易拥南ⅰ?

我們還是住在一起，還是像以前一樣，他朝出晚歸，我則待在家里送孩子接孩子。

我們每天都按部就班，但我知道，我們之間是有什么東西在改變。

上次他回家的時候非要叫上我和兒子一起，我依然坐在副駕駛上，兒子獨(dú)自在后座玩。他開著車，眉毛被太陽曬得緊皺在一起。下了高速，他叫我坐后面去，前排太陽太大。

我不肯，總覺得坐在副駕駛上的時光不會再持續(xù)太久。他說了我一句犟，不知怎的，脾氣忽然就冒了上來。咬牙瞪眼看著他。

他知道我生氣了，騰出右手摸了摸我，“對不起。”

“對不起。”我朝他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唯一慶幸的是控制住了情緒。

回到家里正好中午，母親和周媽還是站在路邊的那顆大柏樹下，一邊揮著扇子一邊咧嘴開笑的迎接著我們。

看到她們還是往常一樣好，我忽然又覺得一切都很美好。

楊依依在毛桃樹下搬了架躺椅，手里拿著一本書，見我們回來了也走了過來，“回來啦。”

她腆著肚子，笑得很真誠。

“回來了。”韓一道，“肚子沒事吧。”

“還好，昨天早上胎動了。”楊依依輕撫著肚子笑道，“你可以不用每周都回來的，現(xiàn)在才五個月，沒事。”

我站在一旁觀看，他們儼然就是一對恩愛夫妻。

進(jìn)屋了，楊依依又道，“對了，等會兒孫悅要來。”

孫悅是楊依依的對象，我見過她一次，不怎么高，但長得漂亮溫婉。人不算精明，老實(shí)到母親和周媽第一次見到她就雙雙夸贊她能干。

孫悅是在午飯剛準(zhǔn)備好的時候來的，開著輛白色的轎車，車?yán)锢藥状蟀袐D吃的營養(yǎng)品。楊依依見到她的時候眼睛都亮了，第一個小跑著沖了過去，把剛下車的孫悅一把摟在懷里，摟得緊緊的，牢牢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沒了。

午飯后，兒子被母親她們哄去睡了午覺，我們四人則坐在桃樹下乘涼。

“哇，這桃子怎么結(jié)這么多啊。”聊著天，孫悅忽然抬頭一聲震撼，左看看黃桃，右看看毛桃。

楊依依寵溺的看著她，笑了一聲“傻。”

我也抬起頭來，兩棵樹今年也好像卯足了勁兒似的，每個枝丫上都掛了至少一個果，特別是毛桃，一連串兒的挨著擠著，活像李子串兒。

“這個好吃嗎？”孫悅又問。

“好吃。”楊依依答。

“你已經(jīng)吃過了啊，我上周回來的時候，不是還沒熟嗎。”韓一道。

“你走了就熟了。”楊依依道，“黃桃熟了，這個小桃子我還沒吃，不知道有沒有熟。”

“他們倆向來都是一同熟的。”韓一道，他站了起來，走到黃桃下，“這兩棵都是我和擇城栽的，零五年建房子的時候差點(diǎn)就把他們移了。要不是擇城堵著不準(zhǔn)，我們現(xiàn)在就沒桃子吃了。”

他在樹下來回打轉(zhuǎn)兒，最終確定了目標(biāo)，踩著凳子摘了來，在手上顛了顛，又放在鼻尖嗅了嗅道，“這個熟了。你們倆要嗎？”

孫悅點(diǎn)了頭，楊依依搖頭。

“那我?guī)湍阏粋€。”

“你手上不是有一個嗎？”楊依依道。

“這個大的，不能給你們。”

他便又摘了一個，然后扔給孫悅。接著搬著凳子去了毛桃樹下，摘了兩個，又放在鼻尖嗅了嗅，道，“熟了。”

然后回來坐在我身旁，把毛桃放在我鼻下，“你聞聞，是不是很香。”

“再香也香不過黃桃。”我閃開，伸手去拿他手里的黃桃。

“還是我來吧。”

那邊，楊依依也搶過孫悅手里的桃子，有樣學(xué)樣，“還是我來吧。”

她們笑著，很恩愛很甜蜜。

這是我第一次在這種奇怪的相處中感覺到美好，同時也慚愧自己的小人之心。

桃子削好了，褪去一身絨毛后露出金黃多汁的果肉，韓一用刀子小心掏了個三角形，然后把余下的遞給我，一邊搖頭一邊道，“好酸。”

我咬了一口，還是熟悉的味道，香甜中帶著一絲薄酸，不多不少，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