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音樂:木偶人)
藍槑沉默地看著那人。
女人大概過了三十歲,大搖大擺地走向他,把手拍向藍槑的肩膀,道:“你這么多年都不回來,我們還以為你死外頭了呢!”
藍槑微微側(cè)身想躲開那個巴掌,但女人的手又不依不饒地抬起,再拍下去。
藍槑皺了眉,再次躲開。
手抬起,落下。
藍槑再次躲開。
手第四次拍向藍槑時,對面的余醉城終于忍不住伸手攔住了女人的手。
“我看你倆打得沒完了,快點說,我還等著聽八卦呢。”余醉城呲了呲牙,故意加重“聽八卦”三個字,像是在提醒藍槑。
要不是他提醒,藍槑還真不會在意旁邊還坐著個不熟的人。
“出去說。”藍槑冷冷地道,起身繞開女人走出去。
女人“切”了一聲,跟了出去。
“要不是這次遇到了,”女人翻了個白眼,“你打算躲到什么時候?”
“沒躲。”哪里需要躲?他們根本就沒找他。
“那你不打算回楷千孤兒院看一眼嗎?那可是養(yǎng)了你十二年的地方,而你就這么一聲不吭地就走了。”女人叉著腰道。
“養(yǎng)我十二年的地方……”藍槑覺得這個說法很可笑,“那個地方還有人記得我嗎?”
女人微微一愣。
“說吧,出什么事了。”藍槑淡淡地道,“最近遇到關(guān)于我的事了吧?不然你肯定也認不出我,黑白。”
女人拍了一下藍槑,“白黑黑!黑白你.媽.蛋。”
藍槑斜了她一眼:“我又沒媽。”
可白黑黑的下一句話竟在藍槑的意料之外。
“不,”她嘴角咧了一下,“你不僅有媽,你雙親健全。”
藍槑全身一震,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什么?!”
他聲音略帶顫抖。
平時不露情緒的他,幾乎沒人見過他這樣的反應(yīng)。
“你父母來找了,說是要領(lǐng)你。”
藍槑看了她一眼。
“就在今天上午。”她補充。
“……”
“孤兒院跟他們說了,你四年前就不在了。”
“然后?”
“然后孤兒院就告訴了他們你所在的學(xué)校。”
原來孤兒院的人都知道他在哪。
只是沒人在乎他而已。
說起來這件事根本沒什么可在意的,一些事與他不相關(guān)的人罷了。
但心情還是莫名黯淡下來。
“那他們現(xiàn)在……”藍槑恍惚地道。
“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學(xué)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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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什么?發(fā)生什么了?”
“誒,那邊校門口有倆鬧事的!”
“走走走,看看熱鬧去。”
“好像是誰父母。”
“誰啊?爸媽鬧到這兒來,也太丟人現(xiàn)眼了吧?”
“不管是誰,這人以后別想再混了!”
“保安不管管?”
“英雄斗不過無賴,下手有數(shù)的斗不過不要命的。”
“那倆人簡直就是從精神病院里跑出來的瘋子!!”
醫(yī)務(wù)室的窗戶正對著校門口,劉孚歆打開窗子探了個頭。
就遠遠看見一男一女一邊嘶吼著,一邊往學(xué)校里沖。
說了什么,她聽不見。
安璃殤一直陪著她,也不去上課。
“好點了嗎?”他問。
“嗯,好點了。謝謝。”劉孚歆道。
“那你想去外面看一眼嗎?”
劉孚歆猶豫了一會兒。
最后嘆了口氣道:“算了。”
“這里隨便走走都能看到鬧事的人,還有什么好看的。反正都是局外人,真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們也會無動于衷的。”
那個女人張牙舞爪地對著一個保安,另一個男的正在大聲沖里吼。
不一會兒就有老師過來了。
教導(dǎo)主任是個女的,叫戚歐。
兩方吵了很久不停歇。
其實只是那對父母在鬧事,戚歐只是皺著眉頭站在那里鎮(zhèn)場子,等著兩人被拉出去。
劉孚歆看了一會兒覺得沒啥意思就躺回床上去了。
“安璃殤,其實我沒太大事了。要不就回教室吧?”劉孚歆道。
安璃殤點點頭,“好,記得多喝點熱水。”
“……噢。”
到班里之后她才發(fā)現(xiàn),班里一個人都沒有,都去外面湊熱鬧了。
劉孚歆確認了一下桌椅沒有再被人弄壞之后坐下,安安靜靜地掏出一本小說讀。
王虎突然破門而入。
“劉孚歆!”他有點氣喘吁吁,倒看起來不像是運動累的,而是生氣吵架,吵到缺氧的樣子。“終于找到你了,趕緊跟我過來!”
劉孚歆本來心情也不怎么高漲,被人打斷了看小說更有些不開心,沒好氣地道:“什么事?”
“藍槑的事,你不是他女朋友嗎,快點快點跟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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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槑往學(xué)校跑的時候,腦子里一切都是亂七八糟的。
白黑黑沒有跟過來,余醉城覺得自己應(yīng)該能幫上點忙,于是就看著藍槑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跟上了。
藍槑心中五味雜陳。
其實他不能不承認,在知道他父母來了的時候,他是有安耐不住的驚喜的。
他雖然不會去刻意幻想父母是什么樣,甚至在他的字典里沒有爸媽這兩個字,但是在小的時候難免會有很多想象、很多如果。
如果他沒有被拋棄。
如果他爸媽后來后悔了,回來找他了。
現(xiàn)在竟然真的找來了?
真的來了,他們來了!
他有爸爸了,他有媽媽了!!
他有自己的家人了!
真的家人,血脈相連的,他們回來找他了,他們一定很愛他,對吧?
他已經(jīng)忍不住開始幻想了。
他們會不會住在一起,或者經(jīng)常相見。
剛見面的時候會不會抱在一起,幸福地流著眼淚。
記得他從孤兒院逃出來之后,母親節(jié)那天他路過了一個超市。
超市門口的搖搖樂歡快地放著一首歌。
“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
他那時候才知道,原來自己是根兒草。
他在超市門口占了很久。
“爸爸的爸爸是爺爺,爸爸的媽媽叫奶奶……”
這首歌他聽了好多遍,把每一個名稱都記了一遍。
這些本該熟悉的名稱,他從來沒有知道過,孤兒院的老師會教他知識,但是從來沒有人教過他們家里人的名稱。
他心血來潮想記著名稱,就想著:萬一有一天能用上了,千萬別叫錯了。要讓爸爸媽媽高興,不然一定又會被拋棄的。
現(xiàn)在他能用到這些名稱了,他現(xiàn)在不是草,他是寶了!
有個家能當他的庇護所了,有兩個人會把他當成寶貝。
他想要和爸爸媽媽去游樂園,去飯店,去家長會,被輔導(dǎo)作業(yè),講睡前故事……很多很多正常孩子經(jīng)歷過的事情,特別幼稚的事情,他第一次這么渴望。
他忽然看向余醉城,問了一句:“有家人是什么感覺?”
余醉城愣了一下,想了想,笑了:“很溫暖。”
“嗯。”藍槑點了點頭,又道:“他們會是什么樣子?”
“誰?”
“我……爸媽。”藍槑說出來那兩個字的時候,心跟著顫了一下。
余醉城微微一笑,拍馬屁道:“你長這么帥,他們一定也非常好!”
“嗯。”藍槑又點點頭。
去學(xué)校的路不短,藍槑覺得全身都在燒,他恨不得下一秒就到學(xué)校。
所以等到他遠遠望見學(xué)校的輪廓的時候,他竟然忍不住微笑出來了。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不是為劉孚歆而笑。
只有劉孚歆能把他逗笑,能讓他快樂。
但是今天他笑了,雖然嘴角幅度并沒有那么大,但他還是笑了。
余醉城下巴都要驚掉了。
“你、你笑了啊?你笑了!我的天你,你,你我以為你是面癱來著!”余醉城一臉不可思議。
藍槑看了他一眼。
余醉城一副被這個微笑、這個回眸射中心臟的樣子,夸張地道:“啊!我死了!藍大大,你你你笑起來好好好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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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學(xué)校的時候藍槑就看見一男一女在門口,男人被保安拉著。
劉孚歆正站在那個女人面前,有些茫然地聽著女人不停地說話。
忽然,那個女人像是忽然點著了的炸藥,揚起手揮了下去。
“啪!”
明亮的、清晰的聲音,藍槑遠遠的都能聽見。
劉孚歆一點都沒有躲,硬生生地接下這一掌。
藍槑臉上那一丁點兒笑意頓時煙消云散。
藍槑一蹬腳沖了出去。
余醉城工作是小偷,本應(yīng)非常能跑。但藍槑沖出去之后他愣是沒跟上。
藍槑就像是腳下踩了風(fēng),說時遲那時快就沖到劉孚歆前面。
劉孚歆看見他怔了一下,沒說話。
“小話癆。”藍槑看向她,嘆了口氣,“對不起。”
然后她轉(zhuǎn)頭看向面前的這個女人。
女人的化了很濃的妝,大概有五十歲的樣子。厚厚的粉底能看出來她基礎(chǔ)很好,可惜劣質(zhì)化妝品毀了她的皮膚,很多地兒都磕磕巴巴的。
藍槑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那個女人一臉厭煩地看著他,聲音高昂尖銳地叫:“又哪兒滾回來的黃毛小子滾一邊兒去!我要見我兒子!!我兒子呢趕緊讓他來,我們一家子團圓他媽的招你們什么事兒了!!”
藍槑:“……”
他看向戚歐。
戚歐冷冷地看著他,厲聲道:“藍槑同學(xué)是吧,希望你處理好自己的事情,不要再鬧到學(xué)校來!學(xué)校是胡鬧的地方嗎!”
藍槑點了點頭。
在看向保安,“放開他。”
保安沒動。
藍槑忽然提高聲音,“我說,放開那個男人!”
戚歐向保安使了個眼色。
保安把男人往前狠狠一推,男人絆了一下跌到藍槑面前。
“呸!”男人吐了口痰,“他.媽.的你們有文化的聽不懂人話了是嗎,我說把那個叫藍什么玩意兒的小子給我叫出來,要不然老.子.他.媽.的現(xiàn)場cao人信不信!”
“藍槑。”藍槑道,“我叫藍槑。”
男人立刻沒了聲,眼睛在他全身上下鼓溜了一圈,道:“兒子?我是你爹啊!”
女人愣了一下,然后立馬撲上來抓住藍槑的肩膀,情緒激動地說:“藍藍!藍藍你看看我,我是媽媽,我是你媽媽啊!”
藍槑沉默地看著這個女人。
不能說沒有一點印象。
他對這個女人唯一的印象就是剛剛,她打了劉孚歆一巴掌。
眼前這個人打了劉孚歆。
藍槑皺了眉頭,往后退了一步。
他雙手緊緊握成拳,提醒自己:眼前這兩個人是自己的父母,是他爸媽,是他的爸爸和媽媽,和自己有血緣關(guān)系的……家人。
這就是他的家人嗎?
這就是……他所期待的,媽媽嗎?
怎么……不……怎么會是這樣的。
他看向男人。
“你們來這里干嗎?”
男人道:“我們來找你!可這群欠cao的玩意兒不讓我們進!他.媽.的……”
藍槑道:“找我干嗎?”
男人道:“還能干嘛,我可是你親爹!我叫藍求!你媽,孟贊。”
“……”藍槑依然想往常似的沒有任何表情,“你們……”他想問為什么忽然要接他走,但想了想,還是沒問說來,及時改口道:“住哪兒?”
藍求咧著嘴笑:“你住哪啊兒子?爸媽想去你那邊瞧瞧,看看你這些年都住的咋樣!”
“……好。”藍槑看了劉孚歆一眼。
劉孚歆一直沒看他,也什么也沒說。左邊臉上紅紅的,是剛才被扇過的地方。
“小話癆,抱歉。”他心疼地道。
劉孚歆沒抬頭,沒說話,也沒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