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明覺得自家主子從風家的大堂中出來,便黑著一張臉,他小心翼翼地跟著言懌身后,唯恐惹他不悅。
堂前廡廊旁的桃樹枝丫伸出了幾許,正是繁花相襯的好光景,言懌路過時不經意撞碎一片飛白,他心下煩躁,隨手將那花枝打落,驚得一陣白雪迤地。
回到院子里,言明見言蹊一臉盎然地迎上來,忙在言懌身后使了個眼色,言蹊微微怔愣,卻又連忙正經起來,安安分分為言懌端茶倒水。
耳房的茶水間里,言蹊瞥了瞥言懌的背影,低聲對言明問道:“哥,今個兒公子是怎么了,我聽說昆玉派盡在公子掌握之中,公子怎地不高興?”
言明搖搖頭,示意言蹊動作麻利點煮茶,輕聲說道:“許是,因為那蘇家家主?”
言明想到驟然從大堂中閃身出去的蘇菡萏。
言蹊來了八卦的興致,說道:“哦?那日英山一見,當真是姿容無出其右,如今還能惹我們家公子心中沉郁,倒是個妙人。”
“貧嘴。”言明拍了下那少年的腦袋,也不由得一笑。
蘇合覺得自家主子從風家大堂出來那一日起,便不甚高興,風家園子里植的供人觀賞的花花草草可是倒了霉。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蘇菡萏揪花瓣玩,自己像幫她把風一般,生怕被風家的人瞧了去,所幸這里倒是偏僻,鮮少有人路過這里。
蘇合憂心忡忡地將蘇菡萏望著,想起早上去廚房端面蠶時言明偷偷叫住自己。
“你說你家家主每天上午都會去南邊廡廊那處瞧春梅?”言明問她。
蘇合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言明身側的言蹊倒是個生面孔,那少年沖她眨眼笑笑又同言明對視一眼,說道:“多謝蘇合姐姐。”說完,便興沖沖地拉著言明向自家公子復命去了。
那廂蘇菡萏仍是有一搭無一搭地擺弄著那三角春梅,倒也默然不語。
“那梅花帶刺,傷到了自己如何是好。你若是喜歡,我去給你弄一屋子牡丹,那花瓣最多。”抬眼間,一個身穿絳色圓領袍的男子踱步至她面前,如切如磋的面容上帶著幾許笑意。
“狐貍,不好好看著昆玉派與風小姐,到這里做什么?”蘇菡萏看了言懌一眼,沒好氣地說道,“看在多年的交情我可要提醒你一句,別到時候煮熟的鴨子飛了,你這只狐貍還不知道怎么哭才是。”
言懌心知蘇菡萏在為什么慪氣,對言明與言蹊使了個眼色。
言蹊忙道:“蘇合姐姐,公子方從江南托人少了些玉簪糕,賞了阿蹊一些,我們一起去嘗嘗。”
言明連忙附和,蘇合不明白為何今日言蹊與言明對自己如何熱情,只見言懌看著她,她只好向蘇菡萏望去。
蘇菡萏只是氣惱一般地看著那些三角梅花,并沒有看著自己。
言懌說道:“蘇合,你先下去,我與你家小姐還有話說。”
蘇合看了看蘇菡萏,遲疑地點點頭:“那奴婢先行告退。”說完便被言明與言蹊半推半攘地向廡廊外走去。
“怎么,就打算這么不理我?也不愿意聽我解釋?娃娃這副樣子同話本子里那驕縱的小姐有何區別。”言懌沉聲說道。
“才不是,不必拐彎抹角說我無理取鬧。”蘇菡萏抬眼,一雙桃花眼瞪大地看著言懌,頗為氣惱。
言懌笑了笑,說道:“看來還是想聽我講些道理的。”
蘇菡萏看著他,神色未變,也不想反駁的意思。
言懌將她鬢發間戴著的玉簪扶正,不等蘇菡萏推開,他溫潤的氣息已然繾綣在她耳邊,泛著微微紅光:“你這副樣子,說實話,我很開心。這十年,埋藏的心意,我從未改變過,那你呢?”
蘇菡萏只覺得眼前那桃樹落下的花瓣晃晃悠悠,似停滯在半空,又倏地擊中在她心尖上,叫她忽然動彈不得。
言懌看著蘇菡萏迷蒙又明麗的雙眼,見她怔愣一般不說話,恰少女初懷心事的模樣。
他驟然覺得從未有過的雀躍,從十歲到二十歲,從潦倒的舞姬所生下的庶子到如今尊貴顯赫的言家家主。
昏沉幽暗的歲月與諱莫如深的往事,他的世界,她最明亮。
言懌俯下臉龐,笑著問她:“菡萏不說話,便是承認了。”
蘇菡萏方想與他爭辯,話語卻被生生打斷,他竟然。
蘇菡萏覺得頭腦昏沉,十年的武藝似乎全被拋之腦后,她快要無法呼吸的時候,言懌終于放開了她,大口喘著氣,似乎在平息著什么。
“你,狐貍,你耍流氓。”她一掌揮過去,卻被他牢牢控住,言懌猶是一副頗為滿足開懷的樣子。
“我對風淺,從來無意。”言懌正色,目光對著蘇菡萏的眼眸,沉聲說道。
“可你——”蘇菡萏方要出聲抗辯,又被他打斷。
言懌神色認真地說道:“我本以為我在大堂之上說得很清楚了,景華為人我甚是欽佩又是我的好友,且風家的有些藥方秘辛我想以后我們總用得到。我肯幫忙恢復昆玉派,完全是因為這兩點。我知道你在當場肯定不高興,想出了大堂便找你解釋,沒想到一眨眼你便甩開我先走了。”
“可,可是風小姐她大抵是喜歡你的,我看得出來。”蘇菡萏被言懌小貓一般圈在懷里,不安分地想要掙脫,卻被言懌緊緊抱住。
言懌哭笑不得地說道:“那我還覺得景華頗為中意菡萏呢,這你我二人之間是要如何計較,算是平手嗎?”
“你再胡謅,我便不理你了。”蘇菡萏氣惱地說道,又想掙脫開言懌。
“好好好。我并沒有對風家小姐如何,只是為了得到昆玉派與她熱絡了些,可感情須得講個兩情相悅才是,錯付了若還是執著于此便是莫大的悲哀了。”言懌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漸漸凝重起來。
他的生母,曾是揚州名動江南的舞姬,多少人為看她一舞不惜拋去千金,可她偏偏瞧上了自己的父親,那個已有正室的龍武衛上將軍,最后落得那般不堪的下場。
蘇菡萏覺得束縛自己的力氣似乎松懈下來,她從言懌懷中掙脫,恰巧對上言懌嚴肅又沉郁的雙眸,微微問道:“狐貍,你是想到了什么嗎?”
言懌看著蘇菡萏,那一雙眼睛眨呀眨,羽蝶一般的睫毛上下翻動,他心中一暖,說道:“無事。娃娃,過幾日我送你回長安吧。”
他的菡萏,絕不會像他的母親一般孤獨地拉扯著懵懂的幼子長大,絕不能像他的母親一般因丈夫的懦弱而凄涼離世。
蘇菡萏沉吟道:“也好,僅憑蘇家與無影派現在的勢力怕是難以與定武閣抗衡,更何況師出無名也沒有把柄來收拾他們。不過,我自己同素晚一道回去即可,你在這里收拾好昆玉派的殘局再來與我匯合也不遲。”
言懌笑了笑,打趣道:“怎么,不擔心我被風淺搶走?”
蘇菡萏嚴肅一張小臉,說道:“你敢的話就去試一試好了。你利用風淺錯付的感情來掌控昆玉派,她于你不過是一張令牌而已,可你卻既得了昆玉派又能在另一個女人面前告訴她自己與風淺毫無關系。
言懌看著蘇菡萏嚴肅的神情,輕輕撫摸蘇菡萏鬢邊的發絲,說道:“雖有時候小女兒姿態,剖析起我來倒是頭頭是道,你說的的確不錯,可是,人人為利奔走,恩恩怨怨紛擾不休,這江湖如此,人世間也亦是如此,所以不必真的做到有多高尚罷了。”
蘇菡萏似懂非懂,卻看著言懌,說道:“風公子果然與你不同。”
言懌笑了笑,說道:“所以,景華到底無法在江湖中生活,不當風家的家主,風明權還是挺替自己孫兒考慮。”
蘇菡萏默然,想起那修竹般挺立的男子,不再言語,也不知道他未來到底如何。
言懌見她沉默,輕笑著說道:“明日你便啟程回長安,我處理好風家的事情再去找你,我想,除了風明權與王岐鶴,后面或許有更大的魚等著上鉤,我正好借機探一探定武閣的虛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