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窗外的天灰蒙蒙的，S市的冬天終是要來臨。
算起來，今年是在這里度過的第四個冬天，不比懷城的濕潤，這里的冬季干燥又寒冷，寒風呼啦嘩啦地肆虐著。
因為住在本市，回家很方便，所以蘇尋并沒有拿冬季的棉服過來，不過這幾天明顯地降溫，讓她有些吃不消了。
決定趁著周末回家一趟，蘇尋在課間休息期間給媽媽打了個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
“喂，小尋啊，有什么事嗎。”
“媽媽，我打算星期五下午回家一趟，取點厚衣服。”
“你都快一個月沒回家了，如果不是天冷了是不是要等放寒假才回來啊。”
蘇母口氣里掩不住的酸，當初以為孩子在本地上大學回家會方便些，想不到這孩子一個月了都不知道回家一趟。
“我們大一周末活動比較多，脫不開身啊，我以后一定多回家。”
大一確實事兒多，平時各種講座需要去聽，再加上班級、學院頻繁的團建活動，新生辯論賽，她恨不得將人分成好幾份，關鍵是這些活動都不好請到假。
好幾次打算回家陪陪家人，計劃都被臨時來的活動打亂。
“好，那我提前準備一下，給你燒幾個你喜歡的菜。”
“好，這幾天降溫了你多穿點衣服。”
兩人又交待了幾句，才掛了電話。
旁邊座位的文燕燕用筆戳了戳蘇尋的手臂，酸溜溜地開口：“住在本市就是方便，隨時可以回家，不像我，只能等到寒假了。”
這種類似的話語蘇尋已經聽了很多遍了，幾乎每個知道她住在本市的同學都會表達幾句羨慕的話。
她淡淡地笑了兩下，沒多說什么。
“對了，你最近和裴軻怎么樣了？”文燕燕忽然神神秘秘地將臉湊近。
蘇尋看了她一眼，“就那樣啊。”
“到底怎么樣了嘛，作為我們609最先脫單的成員，還不允許作為母胎單身的我小小地期待一下我那遲遲未到的愛情嗎。”
“我天天和你坐一塊上課，要么就是和班上幾個同學準備辯論賽，所以沒有你想聽的那些橋段。”
為了辯論賽，她這一個月忙得像個陀螺，終于進了復賽，不過也意味著后面花的時間更多。
她每天一下課就和班上臨時組成的辯論隊待一塊，打模、復盤，粗略算算她和裴軻一周就見一兩次，還是好不容易抽出點時間一塊吃頓飯，沒有文燕燕感興趣的風花雪月的故事。
“沒勁兒。”文燕燕自覺無趣地將頭又轉了回去。
“不過說到這個，我覺得可能很快就要結束你長達十八年的單身了。”
“你別亂說。”
聽到這個，文燕燕像是被戳到什么開關，整個人都要跳起來。
看到一向臉皮比天厚的文燕燕漲紅的臉，蘇尋挑了挑眉。
“你和你那個部長怎么回事？”
兩個人聊天好幾次都都被她撞到。
“我們那是聊工作呢，學生會瑣事特別多你又不是不知道。”
“聊工作能聊出巨輪？”
她可不信。
“好吧，確實是有那么一丟丟好感啦，因為興趣愛好相同就多說了幾句。”
頂不住蘇尋如炬的目光，文燕燕最后還是小聲囁喏了一句。
“不過只有一丟丟。”
小姑娘還挺害羞，好吧，她承認這么看更可愛了。
看著文燕燕這不好意思的小眼神，蘇尋也不打算繼續鬧她了。
正好長達半小時的課間休息終于結束，兩人思緒重回課堂。
周五，天氣終于轉晴，結束了這幾天連續的陰沉壓迫。
下午只有兩節課，蘇尋一下課就回了寢室，收拾了幾件夏季的衣服整齊地疊好放進行李箱里，然后往寢室樓下走。
手機震動了兩下，是裴軻發過來的消息。
“待會兒下課我去接你吃飯吧。”他周五下午沒課，一整個下午都待在圖書館里，估摸著這時候蘇尋已經下課了，才發了這么一句話過來。
蘇尋空出一只手，緩慢地在手機上打字，“我今天要回家，周天下午才回學校。”
然后又發了個萌萌的道歉的表情包。
“好吧。”
配上一個可憐兮兮的小貓圖片，蘇尋都能想象出裴軻皺眉的模樣了，這人越來越能撒嬌了。
唉，頭疼。
走到門口時剛好下午四點半，她站在鐵門前四處望了望，果然在不遠處的停車位上看到了一輛黑色的卡宴。
車子駕駛座的窗戶開著一半，時不時有白色的煙霧傳出。
校園里很少出現豪車，男生對于好車總抱著那么幾分幻想，過往的男生大多數都忍不住好奇停下來看兩秒，一臉好奇。
蘇尋認出了熟悉的車牌號，提著小行李箱向那輛車走過去。
昨天媽媽有打了個電話過來，說何叔叔正好這個時間段在這邊有點事要辦，就順便來接她了。
雖然住在本市，不過要回家的話還要花上一個多小時，天氣又這么冷，蘇尋便沒拒絕。
不過心里還是覺著不好意思，何叔叔再怎么說也只是媽媽曾經的同學，這幾年對他們家的關照實在是多了些。
她并不是看不出何叔叔對媽媽的心思，何叔叔好幾年前就離婚了，個人條件也好，只是媽媽總是無視何叔叔的好意。
而她作為子女，確實不好意思主動去提這一嘴。
敲了敲副駕駛的車窗，旁邊的男人就掐滅了煙頭，主動打開了車門，走了出來。
“何叔叔。”她主動打了聲招呼。
“喲，這么快就來啦。”
何程錚看到了蘇尋手中拉著的行李箱，忙走過來接手，手剛接觸到把桿就被拒絕了。
“都是些夏季的衣服很輕的，我放后排就行了。”說著拉開了車子后排的門，將小行李箱倒放在過道上。
本就不是什么大件東西，打開后備箱反而有些麻煩。
車門拉上后，兩人上了車，車燈閃了兩下向校外開去。
家里媽媽早就備上了一桌的菜，一打開大門就聞到熟悉的飯菜香，自從上了大學，能嘗到家里飯菜的機會越來越少了她一進門就被喚起了食欲。
蘇木因為是高中生，周日才能回來，所以家里現在就三個人。
“正好菜都上齊了，洗完手就吃飯吧。”
幾人落座，一起吃了頓飯，途中媽媽問了不少學校里的事情，她也挑著些有趣的回答了，整個期間倒也溫馨。
何叔叔比較忙，吃完飯后還有工作，馬上就走了。
印象中何叔叔似乎經常來家里吃飯，無形中頂替了家里父親的那個座位，說真的，蘇尋并不排斥。
媽媽還在廚房里忙活，收拾殘局，唰唰的水流聲在狹窄的空間里響起。
蘇尋吃飽了繼續坐在餐桌上，單手撐著下巴，看著母親忙碌的身影。
她緩緩開口：“媽媽，其實我覺得何叔叔挺好的，你為什么不考慮一下開始新的生活。”
刷著碗的雙手突然頓住，只剩下突兀的水流聲。
“小孩子管那么多干什么。”她的聲音有些不自然。
“我這是站在你女兒的角度說這些話的，我是真覺得你可以試試的。”
“你爸爸還沒回來，怎么，你還想我婚內出軌是吧。”她突然轉換了語氣，氣氛頓時輕松起來。
對于這件事情，蘇尋知道媽媽一直都是拒絕的態度，雖然以前沒有提過，不過她感覺的出來，每次何叔叔暗示的話連她都聽出來了，媽媽總是不動聲色地轉換話題。
良久以后，蘇母才再次開口。
“還記得幾年前我和你說過的那個遺憾嗎，我曾經那個少女時期的憧憬其實就是你何叔叔。”
蘇尋驀地將身體坐直，看著廚房里的人。
這事兒她從來沒有想過，原來何叔叔就是那個男人，媽媽也從來沒有和她提過，她一直以為何叔叔只是一個普通的初中同學，見到同樣孤身一人的媽媽，憐惜她，然后有了兩人互相照顧的想法。
“不過小尋，有時候生活不只是愛情，還有責任。你爸爸他當年在外面闖了這么大的禍事，最后把這個爛攤子甩給我們，但是我不能拋棄他，你能懂嗎？”
“當年我嫁給你爸爸，兩個人有了這一層婚姻關系，就是一體的，他現在還下落不明，說不定在哪里受苦，我不能拋下他，這也是我為什么每年都要回一趟懷城的原因。”
語氣平靜，聽不出一絲一毫不滿與怨恨，也許那些濃烈的恨意早就在年復一年的操勞中被磨淡了。
可是萬一他要躲我們一輩子呢，萬一永遠不回來了呢。
看著母親平靜又堅定的神色，蘇尋終是沒有把自己的想法說出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與選擇，等著爸爸回來或許就是媽媽的選擇，她愿意放棄年少時最初的那份悸動，甘愿付出時間與年華去等一個可能性極低的可能。
突然有些感傷。
如果她最后沒有考上S大，沒有去找裴軻的話，兩個人是不是就要成為一組平行線，永遠錯過了，多年后再見到，兩個人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不管幸福與否，都回不到從前了。
還好，她鼓起勇氣去找他了。
還好，他還等著她。
還好，他們在漫長的時光中，即使分離，也互相掛念著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