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油污窺命挪山勢霧鎖妖山初試招

踏進濃霧的瞬間，視野被剝奪。灰白的霧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乳汁，包裹著陸十一，隔絕了視線，連自己的手腳都只能看到模糊的輪廓。空氣沉悶，帶著一股潮濕泥土和腐爛植物的混合氣味，冰冷異常，順著呼吸直鉆肺腑。更詭異的是，腳下本該是硬土的路徑變得柔軟濕滑，仿佛踩在某種冷血生物的粘膩表皮上。

壓抑、死寂。

陸十一繃緊了神經。腦海深處，那口無形的黑鍋如同沉重的鉛塊，鎮壓著泥丸宮，帶來陣陣令人昏沉的壓迫感。后腰命門穴內，那根冰冷的勺釘則如同嵌入骨髓的冰刺，時刻散發著陰寒的束縛感，提醒著他非人的改造。丹田里那顆污垢金丹沉凝轉動，不斷將一股股沉甸甸的力量泵向四肢百骸，支撐著他在濕滑未知的“地面”上跋涉。方向全憑一種模糊的直覺，和體內那股向著大山深處牽引的、屬于“鍋勺鎖魂”的力量羈絆。

不知走了多久，或許是幾個時辰，疲憊感和對未知的恐懼交織。四周的濃霧似乎毫無變化，連一點風聲都沒有，死寂得讓人心慌。

就在這時！

他丹田處那顆沉寂的污垢金丹猛地一跳！一絲微弱卻奇異的感應如同水波般蕩漾開。

幾乎是同時，在他眼前那濃得化不開的白霧里，一絲極為稀薄、近乎透明的暖黃色氣流，如同黑暗中突然點亮的一縷燭火，搖曳閃爍！隨著這縷暖黃色氣流的出現，方圓十數丈內的霧氣竟詭異地淡了一些！雖然依舊濃重，但前方濕滑的“地面”輪廓，旁邊嶙峋怪石粗糙的棱角，幾米外一株歪脖子枯樹虬結的枝干……竟都能看清個大概了！

陸十一心中劇震！不是霧變淡了！是他的眼睛……能穿透這層遮蔽了！

他下意識地集中精神，那股奇異的感應更加強烈。金丹內的力量微微調整流轉路徑，如同粗糙的砂輪在磨礪調整。眼前那縷暖黃色的氣流，瞬間在他“視界”中變得無比清晰！它來自不遠處那株枯樹根部一塊不起眼的、布滿濕滑苔蘚的小石頭！

他目光順著那暖黃色的“氣流”看去。

“嗡——！”

如同掀開一層厚重的幕布！視野豁然開朗！以那塊小石頭為中心，百米之內，霧氣稀薄得如同薄紗！小草的搖曳、濕滑路徑上的水光、更遠處一片在霧氣中頑強挺立的墨綠色荊棘叢……纖毫畢現！他甚至能看到百米外一只在濕漉漉石縫里緩慢爬行的油亮甲蟲，它幾根微顫的觸須都清晰可辨！

清晰視界！百米洞察！

陸十一心中涌起一陣難以言喻的驚喜！這絕非簡單的目力增強！這是借助腳下大地的某種“地氣脈絡”，將其顯形于自己的感知中！是金丹力量與他身體深處那融入的陰陽抹布力量在共同作用！那抹布……徐半瞎沾了一輩子污垢油臭的抹布……此刻竟以這種方式展現出它推算萬物命理的本質？

驚喜尚未平息，眼前所見再度劇變！

當他凝視著那塊枯樹下的小石頭時，那塊灰撲撲的石頭在他眼中驟然變得不同！石頭表面不再是簡單的苔蘚斑駁，而是流轉起極其微弱、幾乎要消散的灰白色氣流！那股氣流細若游絲，斷斷續續，末端指向根部土壤中更深處一縷幾近潰散的微弱氣息……就像是它生命枯竭、行將化作飛灰的“命數”！

陸十一心神劇震！他猛地移開視線，目光落向腳邊不遠處一棵貼著地面頑強生長的小草。那小草細嫩的草莖上，立刻清晰地“看”見一股柔韌纖細的翠綠之氣在其內部流淌，充滿生機勃勃的活力，末端深深扎入濕潤的泥土，延伸向更遠。這是草的生命之流！

再看那只緩緩爬行的油亮甲蟲！它背甲上灰褐色的氣流雖然微弱，卻異常活躍有序地在幾丁質結構間流轉，連接著頭部兩縷敏感探測的靈氣觸須，尾部一股微小的排泄濁氣……一個完整的、正在“生機勃勃”行進著的蟲命形態！

原來……那老瞎子舉著破抹布念念有詞，東擦擦西抹抹……不是完全裝神弄鬼！他是真的……能看到！他教自己的《憂患經》，引來的地氣……本就蘊含了萬物的枯榮之理！只是自己以前太弱小，又光顧著對抗刺骨的寒意，根本無法理解！

這發現如同電光石火，照亮了記憶里徐半瞎的種種“瘋癲”舉止——給梧桐算命說缺水（根脈走向衰敗）……給小狗批命犯骨湯劫（感知其劫難氣味）……難怪總是一副對萬物了如指掌的欠揍表情！

震撼未消！另一個變化隨之而來！

腦海深處那口無形黑鍋帶來的沉重壓力，和后腰命門穴內勺釘的冰冷束縛感，似乎也發生了微妙的感應。

當陸十一將感知集中于大地，順著腳下濕滑泥土深處看去時——

轟！

一種難以形容的龐大意象涌入腦海！

腳下不再是泥土！是無邊無際的、厚重深沉的、緩慢流淌的暗黃色“河流”！粘稠、凝重，充滿了大地特有的包容與滄桑！那是…地脈！更遠處，霧氣朦朧的山勢輪廓也隱約可見，一些地方是厚重沉穩的土黃色巨巖狀，如同沉睡的巨人脊背；一些溝壑處則是稀薄得如同水線、帶著險峻之氣的淡青色亂流；而那濃霧的核心區域，九怪山的主峰方向……一股難以言喻的、粘稠如墨汁中摻雜了慘綠色細絲的扭曲混沌氣息盤踞著，沉重、混亂、死寂，卻又帶著詭異的吸力，不斷吞噬著周圍流動的地氣！

這就是……大地山川之氣？是吳神婆拿著她那口破鍋和鐵勺，追著雞屁股嚷嚷“風水大兇”時，在“看”的東西？移陰宅，換墳頭……她是在用那口鍋和鐵勺，感應著地脈的走向，試圖引導？不！她根本就是在“熬風水”！

陸十一瞬間明白了！那口常年燉煮各種“百草”的黑鍋，早已被山川地氣經年的潛移默化染上了“厚重安宅”的屬性！那把定鼎鐵勺，則是她精準引導“氣脈”的工具！這簡直……太他娘的簡單粗暴又實用！

瞬間的明悟如同開閘的洪水！過往一年無數記憶片段呼嘯而來，被這兩個新的“視界”重新解讀、印證、串聯！

悲憤？感慨？亦或是……一絲隱隱的、被深深掩埋的心酸？

“……老瘋子……”陸十一低低罵了一句，嗓子啞得厲害。他強迫自己收斂心神，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這迷霧是九怪山天然的屏障，更是催命的符咒！

就在這時！

左前方濃霧深處，一根如同巨蟒般粗壯、布滿濕滑粘液的暗綠色藤蔓，毫無征兆地從地面霧氣中暴起！無聲無息，快如閃電！藤蔓尖端銳利如矛，裹挾著刺鼻的腥氣，直刺陸十一心臟！是這片“食人霧區”早已守候多時的獵殺者！

危險臨頭！陸十一瞳孔驟縮！本能想要后退，腳下濕滑一片，無處借力！

躲不開！

他腦中念頭電閃！

想運轉力量硬撼！但來不及！那藤矛速度太快！

就在這生死瞬間！

他看到！

那藤矛刺來的軌跡旁，一尺之遙的地方，一塊半埋在濕軟泥土里、布滿青色苔蘚的拳頭大鵝卵石！

鵝卵石內部，一股極其微弱、幾近靜止的土褐色氣息蟄伏著。它與自己腳下一縷同樣微弱的地氣，竟有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同源的波動！

而自己身側半米處，一坨不知什么野獸剛拉下沒多久、還冒著微弱熱氣的……新鮮牛糞！

一股同樣微弱、更駁雜混亂的生命氣息混雜著泥土熱氣正在其中快速消散！

“嗡！”

丹田污垢金丹瘋狂轉動！融入血肉的陰陽抹布之力瘋狂捕捉這兩點！

《憂患經》與《安樂道》一年苦熬、相互沖擊帶來的那點混沌靈光，在這一刻被絕境點燃！

陸十一意念如刀，左手食中二指并攏，對著那塊鵝卵石和身側那坨牛糞的方向，極其隱蔽而粗暴地凌空一引一劃！動作笨拙，如同第一次握筆的孩童，卻帶著一絲撬動規則的狠厲！

噗！

地上那塊鵝卵石內部微弱的土褐色氣息猛地一顫！仿佛被無形的手指瞬間“撥”亂了它本來持續到腐朽的命數軌跡！

幾乎是同時！

“啪唧！”

陸十一感覺一股難以抗拒的空間錯亂感傳來，身體仿佛被塞進了一條極其狹窄冰冷的巖石縫隙！眼前景物劇變！

“噗嗤！”一聲！那根帶著致命腥氣的藤矛，狠狠地扎進了那坨還冒著熱氣的、熱氣騰騰的……新鮮牛糞里！泥點飛濺，惡臭彌漫！

而陸十一本人，正以一個極其狼狽的姿勢，側身歪倒在那塊被他改變了“命數”的苔蘚鵝卵石旁邊！身體一半嵌在濕軟的泥土里，另一半硌在冰冷的石頭上！后腰勺釘帶來的冰冷刺痛感更加清晰！

成功了？！！

陸十一心跳如擂鼓，驚魂未定！剛才那一下幾乎抽空了他大半心神，如同舉著千斤巨鼎砸蒼蠅！但真的做到了！短暫地將自己和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一坨剛剛誕生的牛糞的位置互換了！依靠的就是撥動那塊鵝卵石那一點點“命”的氣息，再引爆自身與那坨牛糞新生即滅的“散逸生氣”產生瞬間共鳴，借助大地的脈動進行的……一次笨拙到極點、卻行之有效的挪移！

“嗚……嗷……”

被耍弄的藤蔓發出低沉詭異的摩擦嘶鳴，從牛糞中抽出，帶出惡心的粘稠物，在霧氣中狂躁地甩動，似乎在尋找那個消失的目標。

陸十一連滾帶爬地翻身跳起，眼神卻死死盯著那根藤蔓所在的位置——那里濃郁的地氣明顯比其他地方更加混亂、稀薄！如同大地受了傷的疤痕！

黑鍋！勺釘！

陸十一猛地將剛剛領悟的兩種“視界”疊加！眼中青黃色地氣流動與大地方位瞬間清晰！他清晰地“看”到，在這混亂稀薄地氣區域的邊緣，三丈外，一株扭曲矮小、被濃密濕氣包裹的老樹根系盤踞處，地氣相對沉厚如微縮的山巒基石！

意念再動！

這一次更顯粗暴！他雙手合攏，對著矮樹根基的地脈之氣方向，如同孩童擲石般，狠狠向前一“推”！

移山，踏虛影！

轟！

一股遠比剛才更強的空間錯位感襲來！腳下濕滑泥濘的地面瞬間像是被無形的巨石壓下，劇烈震蕩起來！

“咔嚓！”不遠處那株矮樹的根須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而陸十一的身體則像一顆被彈弓射出的石子，雙腳幾乎離地，“嗖”地一聲，沿著他感知中那道混亂地氣邊緣最安全、如同山石根基般厚重穩固的“線”，瞬間被這借來的地脈“山勢”拋了出去！

身形快得在霧氣中拉出一道殘影！再出現時，已是五丈開外一處相對干燥、布滿碎石的區域！完美繞過了那根狂躁的藤蔓！

呼——！

落地后踉蹌幾步才站穩，陸十一劇烈喘息，胸口如同風箱般起伏。這一次比剛才更累，不僅僅是心神，全身筋骨肌肉都傳來細微的酸痛，像是剛剛扛著一座小山跑了幾步。連續施展這兩招初步領悟、簡陋粗糙的“改命小挪移”和“移山踏虛影”，幾乎榨干了他初成金丹后本就還顯虛浮的力量。

但他眼中卻亮得驚人！一種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和興奮沖擊著疲憊！

看清命數！撬動山川！

這就是地義之路？這就是那兩個老瘋子……留給他活命的本事？

霧氣深處，那根藤蔓似乎因為“山勢”的異動而困惑，狂躁的扭動漸漸平息，緩緩沉入霧氣地面，消失不見。

危機暫時解除。

陸十一背靠著冰冷的山石喘息，摸出懷里的幾個銅錢，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混亂激動的心緒稍平。他謹慎地再次啟動“百視洞幽”，百米內淡霧依舊，未見異常。但望向九怪山主峰的方向時，心頭卻猛地一跳！

那里翻滾的濃霧深處，剛剛因他施展“移山踏虛影”引動地脈山勢的異動后，灰白色的霧氣似乎更加濃稠、更加深不見底了一些。在那濃得如同墨團的霧靄最深處，剛剛那一瞬間，他仿佛“感覺”到……有幾道冰冷、毫無生氣、卻又充滿難以言喻貪婪的目光，如同沉睡的毒蛇被驚醒般，遙遙地、穿越重重霧障，鎖定了自己這個闖入了“食人”領域的新鮮“食材”！

冷汗瞬間浸濕了他的后背。不是因為恐懼，而是……那目光中的貪婪，讓他瞬間聯想到那幾個村童口中的恐怖描述——

“九個分月亮吃哩！吃的是白的月，吐的是紅的渣渣……”

那“渣渣”……又是什么？

他丹田處那顆緩緩恢復的污垢金丹深處，那絲蟄伏的天道詛咒殘痕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仿佛與霧霾深處的貪婪目光產生了某種極其遙遠的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