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陪著崔玨在河岸邊坐了一晚上。

奈河的風吹來都帶有它特有的血腥味兒，將酒味蓋去，紅衣躺在軟軟的彼岸花上，身邊坐著不怎么冷的冰山。

周圍靜謐極了，二鬼之間再無對話，身后黃泉路上新魂路過的腳步聲都清晰可聞。

崔玨在冷風中逐漸清醒過來。

紅衣原本躺著閉目養神，原本與崔玨就沒什么話可以說，但是放他一個鬼在這里發酒瘋也不合適，于是就這樣在一旁等候差遣。

有鬼輕輕推她，她睜開眼。

見崔玨正看著自己，眼神不再醉意朦朧，只是帶著一絲不解與疑問。

看來是醒了。

“……”

“……”

二鬼相顧無話，紅衣坐起身，拍了拍身上沾著的花瓣，先開口說道：

“這奈河邊今日怎么這般冷，我先走了。”

“等等，我昨日？”

崔玨已經站起身，喚住了匆忙轉身的紅衣。

紅衣仰著頭看他，眨巴眨巴眼睛，露出狡黠打的光芒，語調輕松上揚，帶著顯而易見的愉悅味道：

“判官大人昨日夸我好看呢~”

崔玨聞言，臉色變幻莫測，陰沉沉地看不出喜怒。

壯著膽子調戲完崔玨的紅衣并沒有堅持多久，趁著他沒有發作就腳底抹油，逃之夭夭了。

那之后好幾日紅衣見到崔玨都要繞路走，想想就后怕，自己可真是色膽包天，崔判都敢調戲。

所幸崔玨也不再提起此事，二鬼十分默契的將這件事情當做從未發生過。

而此時，紅衣這一聲呼喚，直接將當初的那個心照不宣的秘密公布于世，崔玨臉色果然不好。

他一定是想起那個夜晚了。

紅衣心道不好，這下完了，自己要被滅口了。

說來也怪，她死都死了，還總記掛著自己這條鬼命。

看上去比活著的時候還要惜命。

正想著該怎么將這件事圓過去，他已經大步走近，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紅衣原本就小巧的身軀便被嚴嚴實實地罩住了。

紅衣抬眼對上他近在咫尺的俊顏，雖然一副畏懼的模樣，這眼眸中可沒有畏懼的情緒。

這眼神實在太過坦率與直白，崔玨看了，總是會想到回憶里那個英姿颯爽的少女來。

可惜她死了，死在了自己面前。

變成了眼前這只圓滑處事，戰戰兢兢的女鬼。

她不怕自己，崔玨早就知道。

眼神一個對視，紅衣唇角一彎，眨了眨眼睛。

心下腹誹，長得如此俊俏偏偏要做出如此冰冷煞氣滿滿的樣子，簡直浪費。

若是崔玨靠賣笑賺錢，地府的大門怕是要被踏破。

不過想了想那個場景，實在詭異，她于是停下這無聊的幻想，瞇著眼睛悄悄偷看身前的人。

想象中的震怒并沒有到來，他的聲音聽上去還有一些平靜：

“繼續說。”

紅衣睜開眼，見崔玨還是平常的模樣，表情都沒有半分松動，看不出多生氣的模樣。

自己“害怕”了這么久，崔玨居然沒有順勢發難？

她退后一步，整理了一下思緒，道：

“判官大人，引魂之事看似簡單，實則復雜至極，我又不是鬼差，若是用平等的鬼魂身份引魂，實難服眾。”

“想當鬼差？”

崔玨一語道破了紅衣心中所想，但是語氣卻是上揚的，似乎有些愉悅的樣子。

像是看到獵物落入陷阱之后，得意洋洋的狐貍。

紅衣心中咯噔一下，無端緊張了起來。

她理了一下自己如果成為鬼差的各種可能性，發現最終結果，居然是給崔玨一個正當理由使喚她。

她巴不得撕了自己的嘴，這不是給自己找事兒嗎！

不過沒事，崔玨一定會拒絕她，她再順水推舟，這件事情就當做沒有發生過。

嗯，一定是這樣的。

崔玨一副凝神細思的表情。

紅衣干咳了一聲，嘆了口氣：

“哎，既然不行，那就……”

“可以。”

崔玨大筆一揮，似乎在生死簿上記錄了什么：

“準了。”

他講一個卷軸扔到紅衣手中：

“過幾個幻境就行。”

什么，不但要當鬼差，還要考試？

紅衣握著手中的卷軸，忍住了把它丟出去的沖動。

崔玨平時說話的習慣，多說幾個字跟要他的命似的，話說了一半就閉上了嘴，一副你別問，問了我也不會回答你的態度。

紅衣了解崔玨甚深，并沒有再問的打算，回頭找孟婆問一聲就行了。

崔玨原本等著紅衣追問，卻看見這個不識相的女鬼已經自己打開卷軸研究了起來，絲毫沒有求教的打算。

紅衣凝眸看向書卷上娟秀的三個字：

“謝必安。”

這字跡，紅衣覺得十分親切，她伸手撫過。

那自己雖然娟秀，但是用力甚深，似乎要將這幾個字刻入卷軸一般，氣魄逼人。

紅衣默念著這個名字，不禁有些好奇，鬼差的幻境考驗，是誰所書寫？

“這字誰寫的？”

她問道。

終于等到她問自己，崔玨卻是頭都不抬，道：

“與你無關。”

紅衣湊上前，在他眼前晃晃手中的書卷，指著這個名字說道：“既然是幻境，那我做什么，都不會影響現世吧？”

“不錯”

崔玨點點頭，看著卷宗上的名字，眼神中有一絲不易捉住的情緒一閃而過。

紅衣看著書卷上的姓名，

【謝必安。】

陌生的名字，要用你來做自己的第一案了。

崔玨走后，路上又是鬼來鬼往的熱鬧模樣，形形色色的小鬼在孟婆面前跑排著隊。

她將書卷收起，踱步走到孟婆身邊。

孟婆一手向身前的小鬼遞著湯，一邊轉過臉來看她，眼神中帶著些戲謔的笑意，仿佛方才棄紅衣于不顧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紅衣便叨叨著說了方才發生的事情，順便將手中的卷軸揚了揚，以示心中苦悶，順便也想試探一番，孟婆在這里這么久，總該知道些。

孟婆一眼便瞧見了紅衣手中的卷軸，將手中的最后一晚湯藥遞出去，動作利落的擦了擦手：

“自己想當鬼差，還怕幾個小小的幻境不成？你一個鬼，還怕人了？實在心里沒譜，就去問問牛首，判官大人話少，估計也沒怎么跟你說。”

看來大家都很了解崔玨啊，紅衣點點頭，覺得孟婆說的實在有理，可是自己對于牛首大兄弟還是有些畏懼，因為牛首大兄弟當年也是抓過自己的。

想著，腦海中便浮現出牛首那張猙獰的臉來，如果說崔玨是冰冷嚴肅的讓人畏懼，那么牛首大哥的長相便是真的可怖了。

當年初來地府紅衣便是由牛首帶來的，手腕上的疼痛至今還記得，雖然如今手腕上傷口已經愈合。

鬼差對于普通的鬼魂，天生就有一種震懾力，即便是老鬼紅衣，見到牛首的時候也是內心發憷，每次見到都繞的遠遠的，避免與之打交道。

紅衣點點頭，想孟婆賣了個乖后便飄飄然的準備向著牛首當值的地兒去了。

“回來回來！”

紅衣還未飄出去三步遠，便聽見孟婆在身后喊她，當下便回過身，見孟婆從柜中取出一壺酒來。

酒香便順著酒壺邊上的縫隙飄散出來，愛酒之人都無法拒絕的好酒！紅衣雖然不喜歡酒，但是哪些酒是好酒她還是能辨別一二的，尤其還是來自于孟婆。

她將酒放在身前的桌子上，左右看了下，自顧自說：

“拿去吧，昨日才開壇的好酒。”

說罷便又忙忙碌碌起來，孟婆可以說是這地府最忙的鬼之一了，要是可以，巴不得自己再多長幾雙手，而百忙之中，還不忘了照拂紅衣。

紅衣揚唇一笑，將酒順手收入囊中。

“就知道孟婆最好啦~”

孟婆面硬實則心軟極了，紅衣能在地府安然度日，也少不了孟婆明里暗里的幫助。

她捏的時候小心翼翼，生怕那一絲絲酒味兒沾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