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變換，是人間難得的珍寶，可惜今年看不見冬日的雪了。

紅衣踏出謝府院落的時候，看著晨光中的崔玨，他真是，每次都在這種光芒萬丈中出現(xiàn)，要不是自己是個死人，怕是扛不住。

“來接我？”

也許是在人間作威作福久了，紅某人顯然已經(jīng)忘了眼前這個眉眼冷峻的冰山是當(dāng)時她見了也要讓面三分的判官大人，她甚至伸出手拍了崔玨的肩膀。

“多日不見，膽子見長？”

崔玨從善如流地揮筆打開幻境的入口，二鬼消失在門口。

門口那顆蒼翠的古樹顫了一下，落下幾片青翠的落葉來。

“哼。”

地府

一落地，地府那股熟悉的味道便撲面而來。

清冷，干凈，冷清。

紅衣從懷中取出那兩個生魂，他們一落地便化作了青煙，回到了崔玨手中的生死簿。

見紅某人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跟著那兩縷生魂，崔玨道：

“人由律法約束，鬼由我等制裁，沒有一個鬼能逃脫地府。”

至于會受什么懲罰，紅衣比誰都清楚，她下意識地回避了這個話題。

“崔玨，秦汣究竟是個什么妖怪？”

二人走在黃泉路上，紅衣便忍不住問道。

“食夢蝶，喜吞噬噩夢，疏遠人世。”

紅衣頷首，靈語之后會忘掉關(guān)于他的種種，大抵也是他偷偷做了手腳，可不是說吞噬噩夢？看靈語的樣子，倒像是反其道而行之。

“他受了重創(chuàng)，大概是身不由己。”

紅衣恍然大悟，壓在心頭的一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靈語對她突如其來的怨恨是她最沒辦法接受的地方，畢竟她操心操肺守護了這丫頭這么多年，她反手就是一套符咒算計，實在是叫人心里堵得慌。

崔玨領(lǐng)著紅衣到了閻君殿，便停在了門口并不進去。

“閻君要見你。”

無論做了什么選擇，總是要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她任性了十八年，閻君如今要來找自己算賬了呢，紅衣?lián)]別了崔玨，臉上甚至帶著她總喜歡的得意洋洋的笑意，像是要上門踢館一樣大搖大擺的走進了閻君殿。

嚴峻殿內(nèi)森冷至極，相較于殿外都要冷了不少，殿內(nèi)空空如也，就連指路的燈籠鬼都不見一只。

走到閻君殿深處要經(jīng)過一道長長的走廊，原本這走廊之上站著許多兇神惡煞的鬼差，若是被帶去審訊的鬼差經(jīng)過這條路，還沒到閻君殿就已經(jīng)被嚇得神志不清。

今日這里出奇的安靜，只有紅色的燈籠依舊泛著微弱的光。

紅衣腳步很穩(wěn)，走的也很慢，她走到閻君殿的時候，閻君支著手快睡著了。

見到紅衣走進來，閻君才站起身來，咳了一聲。

“紅丫頭，來啦？”

閻君看上去年過半百的模樣，不過沒人知曉他究竟已經(jīng)活了多久了，反正紅衣八百年前見他，他也是這幅模樣。

紅衣彎腰施禮，在屋子中站定，等著閻君的懲罰。

閻君踱步到紅衣身旁，扯開了一旁一面銅鏡上的灰布，里面是一面水鏡，隨著閻君的動作，上面的水跡晃蕩起來，逐漸可以看到里面小小的人影。

紅衣走近了一步，她一眼便認出，那是靈語。

她扶著謝老爺在院中散步，鏡中的她已經(jīng)是婦人模樣，臉上那股稚氣不在，染上了風(fēng)霜。

人是會老的，她一直都知道，可惜時間在自己身上的痕跡太淺，她看到靈語，才知道凡間所謂的物是人非是什么意思。

紅衣雙手撫上那面鏡子，觸及鏡面之時，鏡中的景致又變成模糊的一團。

“紅衣知錯。”

”哦？何錯之有啊？”

閻君捋著自己那一寸胡子，臉上帶著高深莫測的笑。

紅衣雙手搭在身后，心中揣摩著閻君的心思，他這是覺得自己錯還是對？

“隨意插手凡人一生，不配為差。”

她看著水中模糊的身影，聲音不卑不亢，一點也沒有不配的覺悟。

閻君不怒反笑，又一次在水鏡中幻化出景致來。

十八歲的靈語，被一群人蒙面殺死，倒懸與樹，致死都不知道自己死于誰手，死后也找不到歸鄉(xiāng)的路，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靈語的地方。

紅衣看著鏡中的景象，神色緊繃，緊緊地咬著牙，這一幕堅定了她心中所想。

“紅丫頭，你確實不該干涉他人人生。”

閻君一看便是有下文，紅衣雖然內(nèi)心不服，卻也是忍耐著沒有開口。閻君再次將水鏡幻化到那棵樹，樹上掛著的人，卻不再是靈語，而是另一個面容清秀的丫頭，穿著喜慶的嫁衣，叫人一眼便能看穿是從哪里被人擄來的…

“丫頭，告訴我，這小丫頭又有什么錯，要遭受這無妄之災(zāi)？”

紅衣眼神中終于溢出不可置信的目光來，她輕輕摸上那面水鏡，想要摸摸那丫頭的臉，水鏡這一次沒有消失，她隔著冰冷的鏡面，似乎也能感受到她臉頰上冰涼的溫度。

“生死有命，輪回本就背負著因果，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你身而為差，應(yīng)當(dāng)時刻謹記，你能做主的，只有地下的，這地上的，自然有地上的人制裁。”

紅衣點頭，神色復(fù)雜至極，若真要這般冷酷無情，她不如不做，眼不見為凈。

閻君像是識破了她的想法，

“但是紅衣，你身上這點憐憫之心，不能丟。”

紅衣抬起頭，見閻君打開桌上的一幅卷軸，是人間萬物，各種生靈。

“萬物初始，大家都是活物。在地下待久了啊，許多鬼差，都忘了自己曾經(jīng)也在那個地方弱小過，一個個都心高氣傲，目中無人。”

“那是救還是不救？”

紅衣反倒迷惘了，怎么聽這話，覺得閻君倒像是在慫恿自己照顧凡人一般。

“一定要揚善才是救嗎？”

閻君的眼神掃過來，二鬼相視一笑，忽然互通了心意。

閻君低聲道：

“地上那些不聽話的小子，我早就想教訓(xùn)他們了。”

紅衣走出閻君殿的時候，那叫一個春風(fēng)得意。有什么比得了閻君做靠山更得意的事情？

不過紅某人在看到牛首大哥的時候，臉上的喜悅便瞬間消失，她當(dāng)然是想起了被她弄斷了的鬼差鏈。

她于是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準(zhǔn)備解釋，就見牛首大哥擺擺手，用中氣十足的聲音說道：

“判官已經(jīng)跟我說過了，那繩子原本就是給你的，我留著也沒用，不必在意。”

自己也沒有故意嚇唬他啊，怎么他今日跑的比往常還要快？

地府·奈河邊·彼岸花

雖然地下時間短暫，可在人間的這十八年，紅某人也是一天一天挨過來的，如今再躺下，便覺得親切不已。

她躺著放空自己的時候，身旁同樣有人坐下，她側(cè)過頭，謝必安拍了拍自己的衣擺，做的筆挺。

他身上那股書生氣從入地府之后便越來越少，紅衣方才那個角度看他，便有種他十分英氣的感覺，大概是因為…

“你都已經(jīng)是鬼差了？？？？？”

紅衣猛地坐起身，她看到謝必安身旁安安靜靜的放著一把弓。

每一個通過考驗的鬼差，都可以獲得自己的專屬鬼器，崔玨是生死簿加之判官筆；第一鬼差雨瞳是一把赤色雨傘….

謝必安居然是一把弓？紅衣覺得，扇子或者文房四寶之類的，才能配得上他吧？

謝必安拿起那把弓，起身對著河對岸虛射一箭，凌冽的鬼氣便沿著那把弓傳射出去，紅衣眼前一亮。

合適！沒有比這把弓更合適的了。

想不到謝必安這幅柔弱的身子中，居然藏著一副錚錚鐵骨。

也許是因為他此時這幅張揚的姿態(tài)太過惹眼，連帶著他清澈的聲音都變得擲地有聲起來，

“小衣，下一個任務(wù)，我與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