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 莫失莫忘
  • (英)石黑一雄
  • 7468字
  • 2019-01-05 09:55:14

第二章

這一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因此我可能記錯某些事;但我對此的記憶就是這樣,我主動去接近湯米的那個下午,當時我正處于這樣一種心路歷程,不斷強迫自己應對各種挑戰——幾天之后,湯米攔住我的時候,我已經多多少少把這事忘掉了。

我不知道你們那兒是個什么情況,但在黑爾舍姆,我們幾乎每個星期都得接受健康檢查——通常都是在主樓頂樓的十八號教室——是個嚴厲的護士特麗莎,我們管她叫烏鴉臉的,來檢查我們。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早上,我們一群人正沿著中央樓梯上樓去體檢,另外一群人剛剛被護士檢查完正在下樓。因此樓梯間充滿了各種噪音和回聲,我跟著前面人的腳后跟,悶頭正爬樓呢,突然附近一個聲音喊道:“凱絲凱絲是凱西的名字將尾音吞掉,作為昵稱。! ”

湯米就在下樓的人流中,冷不丁在樓梯上停下了腳步,咧開大嘴笑得特別開心,我一看就來氣。也許幾年以前,如果我們碰到個很高興遇見的人,可能會流露出這樣的表情。但當時我們已經十三歲了,況且這是個男孩子,在很公開的場合碰上一個姑娘。我很想說:“湯米,你怎么就不能成熟點呢?”可我忍住了,說道:“湯米,你擋住大家的路了。我也是。”

他朝上看了一眼,果然上面的樓梯上人群已經被迫停下了腳步。有那么一秒鐘他看起來很慌,隨后他擠到我身邊,貼著墻站住了腳,勉強剛夠其他人擦肩而過。然后他說:

“凱絲,我到處找你。我想跟你道歉。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那天我真的不是有意打你的。我做夢都不會想去打女孩子,況且即便我想打,也絕對不會打。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沒事。是意外而已啦。”我朝他點點頭,就想走開。可是湯米開心地說:

“襯衫已經沒事了。都洗掉了。”

“那敢情好。”

“沒打疼你吧?疼不疼,我打的?”

“疼著呢。頭部骨折,腦震蕩,諸如此類。連烏鴉臉都可能會發現的,要是我還能走到頂樓看到她的話。”

“可是說實在的,凱絲。別生我氣,好嗎?我太對不起了。真的,真心的。”

最終我對他笑了笑,不帶諷刺地說:“你瞧,湯米,那是個意外,現在已經百分百忘掉了。我一點都不記恨你。”

他還是看起來很沒把握,可是現在有些高年級的學生在身后推他,喊他快點走。他匆匆對我一笑,拍了拍我肩膀,就像對年紀較小的男孩子那樣,然后就擠回了人流中。隨后,我開始爬樓梯的時候,聽到他從下方朝我大喊:“再見,凱絲!”

我覺得整件事稍微有點難為情,可是這事并沒有引來其他人的取笑,也沒人八卦;可我必須得承認,要不是那次樓梯上的偶遇,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我也不會對湯米的問題產生那么大的興趣。

我自己曾見過幾次這些狀況。但多數是聽別人講的。聽到的時候我總是問人各種問題,直到把事情來龍去脈全搞清楚。很多時候是他發脾氣,比如有一次據說湯米在十四號教室掀翻了兩張課桌,將里面所有東西都丟到地板上,班里其他人都躲到了樓梯間,堵上了房門,以防他出來。還有一次,克里斯托弗先生不得不把他雙臂綁到身后,防止他在足球訓練中攻擊雷吉·D。還有,人人都看得出,當中學二年級的男生們出去跑步的時候,只有湯米一個人沒有同伴。他跑得很快,要不了多久就能跟其他人拉開十到十五碼一碼約等于零點九一米。的距離,也許是覺得這樣就可以掩蓋沒人愿意跟他同跑的事實。還有,幾乎每天都有流言,說他又遭受什么捉弄了。很多時候都是那些常見的把戲——床上有怪東西,麥片里有蟲——可是有一些就顯得特別惡意,毫無道理:比如有一次,不知什么人用他的牙刷刷了廁所,刷毛上粘著屎擺在那里等著他。他的塊頭和力氣——我猜還有他那個脾氣——使得沒人敢當面去欺負他,但是就我的記憶而言,至少在兩三個月中,這些惡作劇層出不窮。我以為遲早會有人站出來說做得太過分了,可是情況依然繼續,沒有人開口。

有一次我試著自己挑起話頭,在宿舍里,熄燈之后。到中學之后,我們每間宿舍的人數減少到了六人,因此只剩下我們這個小群體。我們常常在入睡之前,躺在黑暗中,說一些最最親密的話題。可能會說起一些做夢都想不到要在其他任何地方講的事,哪怕在運動館里也不行。于是有天晚上,我提起了湯米。我沒有多說,只是概括講了他的這些遭遇,說這其實很不公平。我講完之后,黑暗中出現了一陣古怪的沉默,我意識到大家都在等著露絲的反應——通常任何有點為難的情況出現時,大家總是這樣。我等待著,然后聽到房間里露絲那個方向傳來一聲嘆息,她說:

“你說的有道理,凱西。這樣不好。可是如果他想要這種事停止,就得改變自己的態度。春季交換活動他什么都沒帶。下個月的活動他有準備東西么?我覺得肯定也沒有。”

這里我應該稍微解釋一下我們在黑爾舍姆的交換活動。每年四次——春、夏、秋、冬——我們都會舉辦一個大型展銷會,賣過去的三個月中我們創作的東西。油畫、素描、陶器以及隨便當天喜歡什么素材,就拿來做的雕塑——可能是砸壞的鐵盒,插進硬紙板的酒瓶把兒什么的。你每放一件東西進去,可以得到交換幣——由導師判定你的某件杰作價值幾何——然后到了交換日當天,你就拿著你的交換幣,去“買”自己喜歡的東西。規則是你只能買跟自己同年的學生作品,可是這樣我們還是有很多選擇,因為我們大多數人三個月內會很高產的。

現在回望從前,我能明白為什么交換活動對我們那么重要。首先,這是我們除了拍賣會之外——拍賣會是另外一樁事,后面我再講——唯一能夠建立個人收藏的機會。比如說你想裝飾自己睡床周圍的墻壁,或者想要件物品放在包里,不論走到哪個房間,都可以擺出來放在書桌上,那么你就可以在交換活動中找到這些東西。現在我也終于明白,這種交換活動是如何對我們所有人產生了微妙的影響。仔細想想看,你需要依賴彼此,來制造各種有可能成為屬于你的寶貝——這注定會對我們相互之間的關系有一定影響。湯米的事就很典型。很多時候,你在黑爾舍姆的名聲、得到的尊重和愛戴,都取決于你多么擅長“創作”。

幾年前,我在多佛的康復中心照顧露絲的時候,我們倆常常會不由自主地一起回憶起這些事情來。

“就是這樣的事,才讓黑爾舍姆顯得那么特別,”有一次她說,“我們受到鼓勵,要珍惜彼此的作品。”

“的確,”我說,“可是有時候,我現在回想起交換活動的話,時常會覺得有些地方很奇怪。比如詩歌。我記得我們是允許交詩歌的,用來代替素描或者油畫。奇怪的是我們都覺得這樣很好,我們覺得這很合理。”

“為什么不呢?詩歌是很重要的。”

“可我們那都是些九歲小孩的玩意兒,可笑的幾行小詩,拼寫錯誤百出,寫在練習冊上。我們都愿意把寶貴的交換幣拿出來,去交換一本寫滿這種東西的練習冊,而不要別的真正好看的東西,可以貼在床邊的。如果我們真的很喜歡一個人的詩作,我們干嗎不直接去借來,花上隨便哪個下午的工夫自己抄寫一遍呢?可你記得當時的情形。到了交換活動的時候,我們就呆呆地站在那里,在蘇西·K的詩和杰克做的那些長頸鹿之間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

“杰克的長頸鹿,”露絲說完不禁大笑,“做得好美。我有過一個的。”

我們這番對話發生在一個夏日傍晚的美好時分,坐在她康復室的小陽臺上。那是她第一次捐獻之后的幾個月,當時最糟糕的階段已經過去,我總是精心安排傍晚去看望她的時間,就是為了能跟她一起,在外面度過那半個小時,望著層層的屋頂之外,夕陽慢慢落下。你可以看到許多天線以及衛星接收器,有時候正前方很遠的地方,還能看到閃亮的一條,那是大海。我會帶去礦泉水和餅干,我們就坐在那里,想到什么聊什么。當時露絲住的那家中心是我最喜歡的之一,如果我最后要在那里完結,我一點都不會介意。康復室很小,但設計很好,很舒適。一切——墻壁和地板——都鋪著亮晶晶的白瓷磚,中心把這里打掃得很干凈,因此你剛進去的時候,幾乎像是進了一間裝滿鏡子的大廳。當然很多時候你并不能真的看到自己的倒影,但你幾乎總是感覺能夠看到。當你抬起胳膊,或是床上有人坐起的時候,你就能感到這樣蒼白的、影子似的動作反射在周圍的瓷磚上。在那家康復中心里,露絲的房間還有些巨大的玻璃拉門,因此她躺在床上就很容易能夠看到外面。哪怕她頭倒在枕頭上,仍然可以看到一大片天空,而且如果天氣夠暖,她就可以走出去到陽臺上,盡情享受新鮮空氣,想要多少有多少。我很喜歡去那里看她,喜歡我們之間那些漫無方向的閑聊,從夏天到初秋,一起坐在那個陽臺上,說起黑爾舍姆,后來住過的農舍,以及各種浮上腦海的記憶。

“我想說的是,”我又繼續說道,“在我們那個年紀,我們十一歲的時候,其實我們并不是真的對彼此的詩歌有興趣。可你記得么,像克里斯蒂那樣的?克里斯蒂寫詩的聲望可高了,為此我們都特別敬仰她。甚至是你,露絲,你都不敢隨便支派克里斯蒂。就是因為我們都認為她寫詩寫得很棒。可我們對于詩歌一無所知。我們不懂詩歌。這很奇怪。”

可是露絲沒明白我的意思——不然就是她故意逃避。也許她是決心要把我們記成比實際更為成熟的樣子。再不然也許她能感覺到我想把談話帶到什么方向,卻又不希望我們朝那邊聊。總之她長嘆一聲,又說:

“我們都認為克里斯蒂的詩寫得特別好。可我不知道若是拿到現在,我們會覺得如何。真希望現在我還留著一點,我很想知道我們現在會怎么看。”隨后她笑了,說:“我倒是還保存著彼得·B的幾首詩。但那是后來的事了,我們上中學四年級的時候。我一定是喜歡過他。除此之外我想不出還有什么理由我會買他的詩。那些詩寫得愚不可及,太自以為是了。但是克里斯蒂是真好,我記得她的詩很好。有趣的是,她一開始畫畫就完全放棄了詩歌。可她畫畫絕對沒有寫詩那么好。”

可是讓我回到湯米的話題。當時在我們的宿舍里,熄燈之后露絲所說的那些,湯米如何自己招來麻煩的話,大概也是當時黑爾舍姆大多數人的想法。但是當她說起自己那些往事的時候,我躺在那里,才想到他這樣有意不努力的態度,早在小學時就已經開始不斷產生影響了。這時我才帶著一絲寒意想明白,湯米遭受著他所遭受的這種待遇,已經不是幾周或幾個月的事,而是幾年來一直如此。

我和湯米不久之前還談過此事,他講起自己這些麻煩的開始,也驗證了我那天晚上的想法。據他說,事情開始是一個下午,在杰拉爾丁小姐的美術課上。湯米告訴我說,那天之前他還一直很喜歡畫畫。但那天在杰拉爾丁小姐的課堂上,湯米畫了一張水彩畫——是一只大象站在很高的草叢里——所有的事都是從這幅畫開始的。他聲稱這幅畫是個玩笑。那時候我問了他很多問題,我疑心真相跟那個時代的許多事一樣:你沒有任何明確的理由,就只是這么做了。你這么做是因為你覺得可能會贏得笑聲,或者你想看看能否引起一點騷動。而過后當別人要你解釋的時候,事情似乎毫無道理可言。我們都做過這樣的事。湯米并沒有像這樣說,但我敢肯定事情就是這樣。

總之,他畫了幅大象,這正是一個比我們小三歲的孩子可能會畫出來的那種作品。他統共前后只用了二十分鐘,當然博得大家一笑,但卻不完全是他所期望的那種回應。即便如此,這本來可能不會產生任何影響——這是個大大的諷刺,我覺得——如果當天上課的老師不是杰拉爾丁小姐的話。

在我們那個年紀,杰拉爾丁小姐是所有人都最喜歡的導師。她很溫柔,講話和軟,你需要安慰的時候她總能安慰你,哪怕你做了壞事,或者被其他導師批評了。如果她本人不得不批評你,那么接下來的幾天里,她都會對你多加注意,仿佛她欠了你什么。湯米運氣不好,那天是杰拉爾丁小姐上藝術課,而不是比如羅伯特先生,或者艾米麗小姐親自來——她是校長,經常上藝術課。如果上課的老師是這兩人中的任何一位,湯米可能會受到一點批評,他可能會報之以鬼臉假笑,其他人最壞也只會把這事當成是個沒意思的笑話。甚至可能會有些學生覺得他挺滑稽,像個小丑。可是杰拉爾丁小姐就是杰拉爾丁小姐,事情沒有這樣發展。相反,她盡可能地懷著善意和理解去觀看這幅畫。也許她猜測湯米可能會遭到其他同學的責備,她就盡量找補,做得有些過分了,甚至找理由來稱贊他,還指給全班看。敵意就是這樣開始的。

“我們離開教室之后,”湯米記得,“那時我第一次聽到他們講怪話。他們根本不在乎我聽得到。”

我猜想,早在他畫那幅大象之前,就已經覺得自己有些跟不上——尤其他畫的畫,就像是比他低好幾年級的孩子的水平——于是他就盡可能地遮掩,故意畫一些幼稚的作品。但是在那幅大象畫之后,一切都擺到桌面上來了,如今大家都看著他,下一步會怎么做。有一段時間他似乎的確是很努力,但是每當他開始做點什么,周圍就會充滿譏笑和嘲諷。實際上,他越是努力,做出的成果就越好笑。因此過了不久湯米就退回了最初的抵御策略,畫一些故意顯得幼稚的畫作,這些作品明擺著說他完全不在乎。從那開始,情形越陷越深。

一度他只是在藝術課上需要忍受——可這也夠受的,因為我們小學時代藝術課很多。但后來越搞越大。玩游戲的時候他落單,吃晚餐的時候男孩子們拒絕挨著他坐,或者在宿舍里,熄燈之后他講話的時候,別人假裝沒聽到。開始還沒有那么殘酷。可能會有幾個月都平安無事,他都以為整件事已經完全過去了,然后他做了什么——不然就是他的對頭之一,比如亞瑟·H做了什么——又會讓一切重新開始。

我不確定他的脾氣大發作是從何時開始的。在我自己的記憶中,湯米一直就是出了名的脾氣大,從嬰幼兒時代就是,但他告訴我說,只是在那些作弄變得很糟糕的時候,他的脾氣才開始發作。總之,恰恰是他這種脾氣大發作,才真的讓人們變本加厲使勁整他,到了我說的這段時間——就是我們中學二年級的夏天,我們十三歲的時候——這種迫害達到了頂峰。

然后一切就停止了,雖不是一夜之間,但也是很快的變換。就像我所說的,這時候我一直認真觀察著整個局面,因此我在大多數人發現之前就看到了跡象。開始是有個階段的——可能有一個月,也許更久——這些惡作劇仍在持續穩定發生,但湯米沒有發脾氣。有時候我看得出他馬上要發火了,但他還是設法控制住了自己;還有些時候,他只是心平氣和地聳聳肩,或是做出一副完全沒注意到的樣子。一開始他的這些反應讓人失望,也許人們甚至心懷怨恨,因為他沒讓這些人得逞。后來漸漸地人們自己也厭倦了,這些惡作劇都不用心了,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已經一個多星期沒有任何作弄他的活動了。

這事本身可能也沒有那么重要,但我還發現了其他的變化。一些小事,比如亞歷山大·J和彼得·N跟他一起穿過院子朝操場走去,三個人很自然地聊著天;還有人們提到他名字的時候,聲音里那種微妙卻又明確的改變。后來有一次,下午的休息時間快結束時,我們一群人坐在離南操場很近的草坪上,男孩子們跟往常一樣在踢球。我跟著大家在聊天,但目光一直留意著湯米,我發現他正是賽場上的核心人物。有一次他被別倒了,于是站起身,將球放到地面,他來踢任意球。男孩們散開來準備接球,這時我看到亞瑟·H——是折磨湯米最起勁的人之一——就站在湯米背后幾碼遠,開始模仿他,故意擺出個蠢樣子,學湯米腳踩著球,雙手扶胯的樣子。我認真觀察,但其他人完全沒有接亞瑟的茬兒。他們一定都看到了,因為所有人的眼睛都望著湯米,等著他開球,而亞瑟就在他正后方——可是沒人感興趣。湯米一腳將球飛過草坪,比賽繼續,亞瑟·H也沒有再興風作浪。

這種發展變化讓我感到高興,同時也感到奇妙。湯米的水平并沒有真正的變化——他的“創作”聲譽一如既往的低。我看得出,他不再發脾氣這點確實起了很大作用,但造成這種變化的關鍵因素到底是什么,似乎很難摸清。跟湯米本人有關系——他行為舉止的樣子,講話時望著別人的眼睛,坦然大方、友好善意——都跟從前不一樣,這也反過來影響了周圍人們對待他的方式。然而所有這些改變是什么造成的,卻模糊不清。

我很好奇,決定下次我們有機會私下交談的時候,要跟他深入了解一下。不久機會就來了,我在排隊打午飯的時候,發現他就在同一個隊列中往前幾位站著。

我猜這聽起來大概有點古怪,但是在黑爾舍姆,午餐排隊恰恰是私下聊天的好時機。這跟大廳的聲音效果有關系;周圍的各種嘈雜和高高的天花板就意味著只要你壓低聲音,靠近站立,確保旁邊的人也全心投入自己的聊天,你就有很高的機會不被別人偷聽。不管怎么說,我們其實沒有太多選擇。“安靜的”地方通常最糟糕,因為總是可能會有人路過,距離近得剛好能聽到。何況,一旦當你看起來像是要溜出去講悄悄話,幾分鐘之內全屋的人似乎都能感覺得到,你就沒機會了。

因此當我看到湯米在我前面隔著幾位的時候,我就揮手招呼他過來——規矩是不能往前插隊,主動退后幾位則沒問題。他面帶愉快的笑容過來了,我們在一起站了一會兒,沒說什么——倒不是出于尷尬,而是因為我們要等一等,讓湯米退后所引起的興趣消退再說。然后我對他說:

“這些天你好像心情好多了,湯米。你好像情況好多了。”

“你什么都看在眼里,是不是,凱絲?”他說這話完全沒有諷刺的意味,“沒錯,一切都很好。我過得還不錯。”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你是找到上帝了還是怎么了?”

“上帝?”湯米似乎呆了一秒鐘。隨后他笑道:“噢,我明白了。你是說我沒有……那么生氣了。”

“不光是這個,湯米。你為自己扭轉了局面。我一直在觀察。所以我才這樣問你。”

湯米聳聳肩。“我長大了一點吧,我猜。也許其他人也是。不能總是搞老一套,會厭煩的。”

我沒說什么,只是徑直不轉眼地望著他,直到他再次輕笑起來,說道:“凱絲,你真是窮追不舍。好吧,我猜的確有點緣故。確實發生了一件事。如果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好啊,那你接著說。”

“我會告訴你的,凱絲,但你一定不能說出去,可不可以?幾個月之前,我跟露西小姐談過一次話。那之后我感覺好了很多。這很難解釋。但她說了些什么,讓我感覺好多了。”

“她到底說了什么?”

“這個……其實說來可能有點怪。開始我覺得有點怪。她當時說,如果我不想去創作,如果我真的不喜歡,那也完全可以。一點問題都沒有,她說。”

“她就這樣告訴你的?”

湯米點頭,但我已經要轉身離開了。

“這是胡說,湯米。如果你要跟我玩這種傻花樣,我恕不奉陪。”

我真心感到憤怒,因為我覺得他是在跟我撒謊,而我本該值得他信任。我看到身后隔幾位有個我認識的姑娘,于是走到她旁邊去了,把湯米一個人落在當地。我看得出他很困惑,垂頭喪氣,可是我為他擔心了好幾個月之后,這時的感覺是遭到了背叛,我才不管他什么感受呢。我跟朋友聊了一會兒——我想那是瑪蒂爾達——盡量表現得興高采烈,站隊等待的剩余時間里,我幾乎不再朝他的方向看了。

但是,當我拿著餐盤朝桌旁走去的時候,湯米來到我身后,很快地說:

“凱絲,我不是逗你玩的,如果你是這樣想的話。事情就是這樣。如果你給我哪怕半點機會,我都會告訴你的。”

“不要胡說,湯米。”

“凱絲,我講給你聽。午餐之后我要去池塘邊。如果你來我就告訴你。”

我有些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沒有答話就走開了,但我猜幾乎立刻我就開始設想,關于露西小姐的那些話也許并不是他瞎編的。等到我跟朋友們一起坐下來的時候,我已經在努力設法,看之后如何能夠趁大家不注意,溜到池塘邊去。

主站蜘蛛池模板: 武鸣县| 屏东市| 高安市| 阳江市| 秭归县| 剑河县| 绥化市| 三亚市| 新建县| 麻江县| 柳林县| 新郑市| 彭州市| 丘北县| 巴青县| 河间市| 邹平县| 洛隆县| 赫章县| 贵南县| 山丹县| 于田县| 拉萨市| 唐山市| 岚皋县| 隆子县| 常德市| 胶南市| 漠河县| 嘉禾县| 香河县| 吉隆县| 怀宁县| 迁西县| 安多县| 海淀区| 南宁市| 新乐市| 汝州市| 抚远县| 榆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