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維爾從預言之夢中醒了過來。
他感覺到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身上,則是某種沉甸甸的物件。
他伸手推了一下。
是尸體。
“又來了……”
蘇維爾有些無奈。
他用力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尸體,扒拉著,從尸堆里面爬了出來。
這是一架巨大的絞肉車。蘇維爾剛剛就被埋在了車上的尸堆里面,活像是個破爛。
一只足有三米多高的合成尸站在絞肉車前,用手中的鉤鎖,拉動著巨大的絞肉車,一步一步向前走著。一只小小的侏儒坐在車頭,聽見身后有了動靜,扭過頭來。
“哇哦!”侏儒驚訝地說道,“還有人活著!”
“天災竟然沒有放棄你!贊美天災!”
(我倒是寧肯他放棄了我……)
蘇維爾暗自腹誹。
戰爭結束了。
這是天災降下的最后一道意志。不死族和光榮帝國的聯軍,打退了混沌軍勢的進攻。天空中,那場天災本體與數十個大惡魔的神話級交戰,也以天災的獲勝告終。
蘇維爾活了下來。
作為一個不死族的排頭兵。
他似乎被眼前的縫合者當成了一只喪失了意識的不死族。隨意地丟在了絞肉車上,等著被拆卸成尸塊,賣給那些身體殘破的不死戰士們。
在沒有戰爭的時候,天災允許某些擁有智能的不死族們“獨立行事”。雖然絕大多數不死族并沒有理智,雖然一切都要遵從與不死族內部森嚴的等級,但這份小小的自由,也被稱作是天災“偉大的恩賜”。
小侏儒走到了蘇維爾的身前,用他那腐爛的眼球上下打量了蘇維爾一眼,搖著頭說道:“真可惜,又要少賣一具。”
“既然你蘇醒了,那就滾蛋吧。”小侏儒咕噥著說道,轉過身去,走回車頭。
蘇維爾跟在了小侏儒的身后:“我不知道該去哪里。”
是的,蘇維爾的智能,大多數來源于穿越前的那個靈魂。他并沒有獲得天災賜予的“知識”。
他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
“哇哦,哲學問題。”小侏儒譏諷地說道,“你的智能還不低。”
他盤腿坐在車頭,正用手里的針線擺弄著什么。蘇維爾探頭看了過去。
是個人頭。
還活著。
看相貌,似乎是個人類的中年男子,樣貌丑陋,目光呆滯。從他的腦袋兩側,分別插著兩排蜘蛛腿,從太陽穴,沿著耳朵,一直到下巴,正好八根。
小侏儒縫上了最后一根蜘蛛腿,把那顆人頭放在了地上。八根蜘蛛腿交替運動起來,在地面上快速地爬行。而這個“蜘蛛”的身子,則是一個仰面望天的人類頭顱。
“天才般的設計!”小侏儒突然高聲贊美了自己一句,“一定能賣出不少災幣!”
這就是不死族。
只要靈魂完好,無論是被分割成尸塊,還是只留下一顆腦袋,都不會死亡。
蘇維爾看著在地板上快速爬行的“腦袋”,若有所思。
縫合者,不死族的一個特殊職業。他們可以運用手中的針線,肆意改造一只不死族的身體。
無論這是否合乎倫理——天災之下,誰還會在乎什么倫理?
“據說在天災城的拍賣行里,曾經賣出過一個‘人頭蜈蚣’。”小侏儒揪著那顆腦袋的頭發,把整只“人頭蜘蛛”撿了起來,丟進了布袋里,“一個天才把十幾個人頭縫在一起,然后用他們的手指做了蜈蚣的腿。”
“賣出了好幾百個災幣!”小侏儒面露貪婪之色,對著蘇維爾說道,“那是真正的藝術品,天才之作!”
蘇維爾想象了一下,感覺到有些惡心。
“追求,小伙計,追求。”侏儒指了指自己有些腐爛的腦袋,咧著嘴說道,“雖然我們是不死族。但是在休戰的時候,我們也該有一點自己的追求。”
“怎么樣,想不想買一只?”小侏儒沖蘇維爾晃了晃手里的布帶,依稀能看到布袋中蜘蛛腿在不停地掙扎,“我知道你現在沒錢。我可以貸款。嘿嘿,這個詞是我從一個活人那里學來的——活人哦!”
小侏儒聳著肩膀,邪惡地笑了幾聲。
蘇維爾無法再忍受這惡劣的氣氛了。他冷冷地看了小侏儒一眼,轉身跳下絞肉車。
“愿天災詛咒你!”
絞肉車漸行漸遠,小侏儒邪笑的聲音遠遠地傳來。
漫漫荒原。蘇維爾煢煢孑立。
這里是荒蕪之地,是死者之國。無論是植物還是動物,都無法在這片土地上生存下來。極目望去,是一片灰黑色的土壤。土壤里依稀翻騰出綠色的霧氣。
疾病云霧。傳奇體質以下的“生者”單位,在死者之國的土地上,會以極快的速度虛弱下去。史詩智力以下,則無法通過冥想來恢復魔力。
這里是生者的禁區。
蘇維爾抬頭望去,只見天空依舊是一片黑紅。濃云蔽空,依稀透著詭異的紅光。“天災”——那個巨大的旋渦,仍舊靜靜地掛在那里,無聲無息地旋轉著。
而在東方的天空處,卻有著一道極其鮮明的分界線。線的那邊,是晴日、白云,是一片清澈的天空。
那里是人類的領地,是光榮帝國的國土。
從不死族天生的“認識”中,蘇維爾得知,那里是人類的“法術天幕”。他們靠著從“圣光”那里習得的知識,架起了一片天幕,隔絕了天災的目光。
在天幕之下,死者將不會被天災注視。他們將可以獲得真正的長眠。
光與暗,生與死,就以那片天幕為界,清晰地劃分開來。
“不死族……嗎。”
蘇維爾望著自己蒼白的手掌,喃喃自語。
他開始漫無目的地行走。
他保留著前世的部分記憶,同時,也保留了一個“人類”的自我認識。他渴望回到晴空之下,但是,亡者的身軀卻斷絕了這份奢望。
他漫無目的地徘徊著,同時梳理著自己的思緒。
留在死者的國度,同樣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在預言之夢中,索伊警告他要小心天災。可想而知,這份傳承似乎天然與“天災”沖突。
更何況,他還吞噬了天災的死敵——邪能之力,并且在戰場上殺死了一只近衛死神。
這都是天災的禁忌。
戰爭剛過,天災似乎正在休憩。但是不死族的本能告訴他,每隔一段時間,天災都會重新向這片土地重新灑下目光,審視他所有的“子民”。
天災和亡者的關系,就好像蟻后和工蟻。只要天災愿意,隨時可以支配任何一只亡靈的一切,從行動,到思想,再到記憶,都逃不過他的掌控。
甚至可以說,整個“不死族”,不過是“天災”的觸手,是“天災”這個存在的一部分。
靠著天災短暫的松懈,來茍且偷生。這樣的日子,又能過多久呢?
蘇維爾渴望理智,渴望獨立的生存下去。雖然他前世的記憶大多遺失了,但他仍然是一個穿越者,而不是一個純粹的亡靈。
他向往自由。
徘徊在荒蕪之地,蘇維爾開始梳理起被他吞噬掉的“近衛死神”的靈魂。
首先,要變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