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想上學(xué)
- 她來自九十年代
- 陳國主
- 2498字
- 2018-12-08 20:52:27
太陽起的比較晚,至少它沒有田林起得早。
那塊發(fā)白的干澀的土地上的野草又重新活了過來,露水網(wǎng)織大地一片,令鮮嫩欲滴的翠葉,飽受夏季難得的清涼。
田林的目光透過門口栽種的三株桃樹的枝丫,直直的望向百米開外的、尚在薄霧暝暝中的小山丘。那個小山丘下,有他今天要掰回來的苞蘆。
苞蘆是農(nóng)村土話,它的學(xué)名是玉米。田林不曉得什么學(xué)名,他更關(guān)心這個黃澄澄的東西的產(chǎn)量。
田林估算了下今年苞蘆的收成,一張醬油色的黑臉上的褶子,又深了許多。
今年雨下的多,苞蘆泡水里大多都發(fā)霉發(fā)芽,產(chǎn)量大大減少。
估摸著算,一畝地要減產(chǎn)三百斤左右,三百斤,就意味著少了一百塊的收入!
田林走到自家井邊,這座井,是田林最引以為傲的。
在對外人宣講哪怕并不討好的家庭背景時,他總要把這口井搬出來撐撐門面,當聽到別人說他一句‘了不起’或者感慨一句‘不容易’,他的臉便會黑的發(fā)紅,一雙渾濁的眼睛也會更有精神一些。
他把拴著繩的鐵梁子(鐵水桶)扔進井水里,拽了拽繩,感覺梁子里的水滿了,才把鐵桶給拉上來。
田林左手拉著鐵梁子上的繩子,另一只手搖著手柄,井架那‘吱嘎吱嘎’的聲響引起屋門口老黃狗的注意。
就在田林打水功夫,田野頂著亂糟糟的黃頭發(fā)、迷蒙著眼睛從屋大門走了出來。
她是出來尿尿的,每到這個時間點,她總要被尿憋醒。
田野踩過沾著露水的草叢,又往門前的三株桃樹前去了去,確定野草蓋住她的幼小的身體了,才扒下自己褲子,蹲下身洋洋灑灑的放了一泡熱烘烘的晨尿。
云端跟著田野出來了,他就站在田野不足一丈遠處望著她,一張小臉染了些霧氣,身影顯得那么的不真切。
云端問田野:“你爸在那邊打井水,你在這邊尿尿,不怕你的尿混進井水里嗎?”
田野又把眼睛張開了些,抖了幾下小屁股,把尿液控干,拉好褲子,說道:“粑粑我都吃過,尿算什么!”
這話田野說的又驕傲又自豪,別人沒嘗試過,她卻嘗試過了,她是一名勇士!
云端追在田野身后問:“粑粑是什么味的?你吃的誰的?”
田野邁著兩條小腿,又從露水里淌過,她愛死了這種清清涼涼。
“我自己的,粑粑是臭的,黃的,軟的,還黏滋滋的,吃到嘴里會被人罵的!當時我爸我媽我爹爹奶奶,一起跑過來罵我,我再也不吃那倒東西了!”
田野聲音喊得很大,仿佛心底儲存的怨氣要在剎那間發(fā)泄干凈。
她的聲音成功驚動他那正在打水的爸爸,田林遠遠地望著她,疑惑的問:“你在跟哪個說話?”
田野剛準備說是云端,云端在她身邊連忙搖頭,他一再強調(diào):別人是看不見他的,只有田野可以,他要田野好好守護這個秘密!
田野是個講義氣的孩子,她昨晚答應(yīng)了云端不泄密,她便會好好遵守承諾。
“昨天老師說我是吃屎長大的伢子,我覺得她說的真對!”田野歪著腦袋把話說的極為認真,她自己覺得這句話沒什么問題,可落在田林耳朵里,便有了極大的嘲諷意味。
田林的呼吸變濃了,整張臉揪在了一起,逐漸浮出一種名曰‘憤怒’的情緒。他朝空地上吐了一口濃痰,嘴里高聲罵道:“他們家才吃屎的,全家都吃屎,媽的!”
田林為了發(fā)泄憤怒,重重的踢了一腳井架。那井架是鐵制品,已生了鐵銹,他這一踢,鐵銹紛紛散落進了水里。
田野很愛撈鐵梁子里的鐵銹,她可以把小手光明正大的放入涼水里,在這個炎熱還未離開的夏季,再沒有什么比這個更能誘惑人沉淪的了。
“爸爸,我?guī)湍惆谚F銹撈出來吧!”
田野提著兩條小短腿,蹦跶著往田林腿邊靠,一旁的云端看不過去了,提醒她:“你那指甲縫全是骨ken!(污垢)”
田野卻齜著牙笑,她有兩種處理骨ken的方法,她得找個時機好好教教云端。這個云端知道的東西實在太少了!
田野剛要把她的臟乎乎的爪子伸進水里,便被田林打開了,那只手臂上掛著結(jié)痂的血痕,田野記得,那是媽媽昨晚上抓的。
“你媽阿起來的?”田林一只手插著腰,另一只手依舊抓著手柄不放。他在想,若是這個女人還沒起來,定要把井水潑她身上不可。
“起了,正煮粥呢。”
田林望了一眼自家煙筒,那里正要縷縷炊煙升起。
“把上學(xué)東西拾拾,自己去學(xué)校,曉得!”
田野聞言脖子頓時一縮,她確實不太想去學(xué)校,可她又不敢說出‘不想去’的話,這可怎么辦?
云端蹲在井邊,小手去摸井沿上的青苔,他雖然觸碰不到東西,但也阻止不了他對這一切的好奇心。
青苔雜亂,只有一層零星的綠,還混著厚實的沙子與泥垢,粗糙感迎面而來。
田野也對井沿上的青苔來了興趣,她彎下腰,撅著小屁股,兩只臟呼呼的小手來回搓那層薄薄的綠意。
田野一下子發(fā)現(xiàn)了樂趣,搓綠藻好似搓自己身上的泥垢,小手使勁一撮,一堆又黑又細的長條骨ken就出來了。井沿上的綠藻,比自己身上的泥垢更富有層次感,污垢剝落的面積要更大、更輕松、更有成就感。
正當田野在總結(jié)身上的ken與井沿的ken有什么不同時,田林發(fā)話了。
“把家里塑料桶拎過來裝水!就曉得玩!”
田野望了一眼自己的爸爸,隨即立刻兩條小腿快速動作邁回了屋。
媽媽正在灶臺底下,拿著一把破芭蕉扇朝灶膛里搖風(fēng),白滾滾的煙冒了出來,直把毛翠華嗆得直咳嗽。
“家里秋(嗆)人,趕緊出去!”
“我拿個塑料桶就走!”田野招呼媽媽一聲。
她曉得,家里白滾滾的眼最是惱人,不僅會叫人咳嗽,還會熏得人直流眼淚。田野不怕咳嗽,可就是討厭流眼淚!
她小手拽著塑料桶,步履蹣跚的從滾滾白煙里沖了出來,大致有種從火場里救人的英雄感。
云端站在井邊取笑她:“田野,你拎桶的樣子很像個一個冬瓜抱著另一個冬瓜!”
那桶有60厘米高度,比田野一半還高些,水桶的外壁寫了‘...涂料’,大約只能看到‘涂料’兩個字,其余都磨損干凈了。
田野沒有理睬云端的笑話,她把桶放在地面上拖著,一陣陣磕著石頭的‘咚咚’聲傳了出來。
“好好拎不會啊,桶壞了哪怪來啊!”田林看到田野這樣提著水桶,不由臭罵了她一頓,并從她的手里狠狠地奪走了那顆‘胖冬瓜’!
田林提了水桶回家里了,單獨留田野一個人在外頭。
她跑到井邊,小身板往井沿上一坐,低下頭小聲的對云端說:“我不想上學(xué),真的不想去,可我不敢講。”
云端拍了拍田野肩膀,奶聲奶氣的安撫道:“沒事,今天我陪你去學(xué)校,給你壯膽,給你助威,好不好?”
田野把手指頭放到嘴邊,開始啃指甲,一圈剛長出來的指甲被她咬掉了,指甲里的污垢沒了護甲,暴露了出來。
手指的咸味令田野越發(fā)覺得嗦手指是值得的,直到十個手指頭被她嘬的又白又嫩,她才下了決心似的說道:“那我去上學(xué),喝完粥就走,咱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