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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寒雨之月

寒雨之月的雨水伴著夜幕如期而至,每年的這個月份,黑湖鎮都會變得異常陰冷潮濕,延綿的雨水通常要持續到下個月的中旬才會結束。幾個世紀前,在這個月份,鎮里的青壯年男性都會穿上蓑衣戴起斗笠,冒著冰冷的雨水晝夜忙碌,在黑湖上撒網捕魚,好在冬季降臨前多趕出些收成來用作交換物資。在從前的歲月,那些簇擁在碼頭周圍,提著做好的飯菜等著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的女人,還有那些往返于碼頭與湖面之間的漁船,是這里一道壯觀的景象。

不過現在,取而代之的只有湖畔那一座座蕭條的工廠和岸邊的一排排管道。湖水已經變得污濁不堪,特別是從今年春季以來,已經完全見不到魚蝦的蹤影了,曾經魚蝦富庶的黑湖已如同一潭死水般沉寂,開始散發出腐敗的惡臭。

黑湖鎮,這座位于王國東部被群山環繞的城鎮,曾經以秀美的湖水和富饒的水產聞名遐邇,是王國中歷史最為悠久的幾座城鎮之一,同時也是最早興起工業的城鎮。在這里的建筑上,能夠輕而易舉地尋覓到不同時代的遺存,從王國早期的繁榮到工業化后的痕跡,全都留在了那一棟棟年久失修,被污濁的管道纏繞包圍著的建筑上面。

幾十年前,在人們興高采烈地在城鎮的北面,黑湖的湖畔建立起工廠后不久,轟鳴的機器便為鎮民們帶來了做夢都想不到的豐厚收入。緊接著,工業便如同雨后春筍般在城鎮中發展壯大起來,那些隨處可見的咝咝地逸散著蒸汽的管道和布滿油污的機械一度成為當地人引以為豪的象征。

然而,正當人們紛紛沉浸在財富的喜悅中,為以后即將過上輕松而體面的生活,再也不用劃船去湖里打魚而興奮不已時,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從前賴以生存的湖水正在悄然惡化。隨著工廠排放的污水越來越多,黑湖的情況變得愈加糟糕,直到人們發現他們的身體日漸衰弱,初生的嬰兒畸形而早夭,大家才逐漸意識到出了問題。然而為時已晚,黑湖已經變得污濁不堪,甚至連周邊的地下水也都受到了污染,接著,一些有條件的人們開始離開城鎮,漸漸地,只剩下孤兒寡母和老弱病殘,在這沒落的城鎮和污濁的湖畔艱難地生活著。

然而,黑湖鎮的厄運似乎并沒有就此結束,近一段時間來,一種恐怖的疫病開始在鎮上悄悄蔓延。這種疫病起初的癥狀有些像傷風感冒,只是會讓感染者覺得身體虛弱,然而用不了幾天,感染者四肢的皮膚便會開始出現潰瘍,接著這種潰瘍會越來越大,逐漸蔓延全身。很快,染病者渾身的皮膚就會變得像水生動物一樣透明且脆弱,必須時刻用水來保持濕潤,否則,一旦脫水,皮膚很快就會干裂脫落,用不了半個月,便會死于臟器衰竭。

迄今為止,還沒人知道這種疫病的傳播方式,人們只好關起門窗,自求多福。

黑湖鎮的西南邊,是珈蘭王朝東部最大的貧民區,陰暗、狹小的巷弄里搭滿了七扭八歪的、獸籠一般的窩棚,在這些用垃圾和廢料拼湊而成的簡陋棚屋里,聚集著那些落魄的無家可歸者。對于鎮上那些生活尚有著落的人來說,這些無家可歸者,無外乎只是些乞丐、流浪漢罷了,他們并不排斥這些無家可歸者,不過,他們也完全不在乎這些可憐人的存在。

然而最近,曾經大家都視而不見的貧民區卻成了鎮上的人茶余飯后的熱門話題,無論是在酒館里還是在街頭巷尾,人們都在議論著貧民區里接連發生的詭異事情:有些人宣稱他們看到一個可怕的蒙面人在城鎮中神出鬼沒,有人認為,這個蒙面人其實就是散播瘟疫的疫病妖鬼的化身,是上天派來懲罰他們的。

黑湖鎮的鎮長并不認同這種迷信的流言,他盡其所能地將那些病患隔離起來,并召集了全鎮以及相鄰村鎮的大夫前來出謀劃策,然而隔離似乎并不能有效阻止疫病的蔓延,大夫們也完全搞不清這種奇怪疫病的傳播方式,他們也對這種怪病感到束手無策。于是,大家只好用凈水不間斷地浸潤染病者的皮膚來維系他們的生命,可僅僅是這樣,對于黑湖鎮的醫護人員來說也是困難重重——他們根本沒有足夠的凈水。因此大多數時候,他們不得不用污濁的地下水或湖水來代替。這些參與救治瘟疫感染者的人,最終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染病者在痛苦中煎熬,漸漸脫水、臟器衰竭,直到最后,變成一具干癟、枯黃,像木乃伊一樣的尸體。

不過疫病可阻止不了酒鬼們。如今的寒雨之月,鎮上那些無所事事的鎮民大多會蜷縮在冰冷的家中或者泡在漏雨的酒館里,一邊喝著發餿的米酒,一邊回味著過去的美好時光來打發時間。那些精織密補的漁網早就被他們遺忘,隨著漁船和湖水一起腐朽破敗。不過,那幾家酒館吸引的可不僅僅是鎮上的人。雖然黑湖鎮沒落以后已經很少有旅人前往,但這里的衰敗卻無疑成為了藏污納垢的絕佳溫床,引得不少狐群狗黨群蟻附膻般地聚集于此,使黑湖鎮的治安日漸惡化。

自從宵禁令解除之后,黑湖鎮的大小客棧和飯館的生意都好極了,在黑湖鎮最大的,也是最臭名昭著的酒館“銅冠客棧”,每天晚上都會聚集起許多游手好閑的鎮上人以及從四面八方慕名而來的無賴。

盡管時間快到午夜了,但銅冠客棧反而更加熱鬧起來,這家又臟又破的酒館這時已經是人滿為患,低矮、潮濕的大堂里擠滿了各路無賴,空氣中飄散著變質的腌肉和酒后嘔吐的味道。而這般“美妙”的氣氛,自然是少不了“猢猻灣三惡人”這樣的家伙們。這一高、一瘦、一胖三個家伙已經在角落里的一張小桌子前喝得五迷三道了。

“老……老大,這一杯敬你……嗝兒!”猢猻灣三惡人之一的瘦子老二端起酒杯看著他們的老大眨了眨眼睛說,“謝謝你帶領咱們三兄弟走上了正軌!要不是你,咱哥兒仨還在賽提島抓啊……抓那啥呢!”

“這玩意兒太辣了!再喝我就要吐了!我得吃點兒東西,吃點東西……”胖子老三念叨著,用袖子抹了把嘴巴,然后放下酒杯,開始往嘴里塞東西,那副吃相簡直像是好幾天沒吃東西一樣。

“少廢話!都啊……都喝干凈咯!可別糟蹋了上好的美酒!”瘦子老二側過身一把掐住老三的肥臉,把陶土杯子里剩下的那點兒發餿的米酒全給他灌了下去。

一整杯酒下肚后,老三不再吃東西也不再說話了,坐在那兒搖搖晃晃地眨巴著眼睛,開始跟翻江倒海的胃和滿腦子的吐意作戰斗。

“賽提島,”老大用力捏了捏手中的酒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哼哼,巴掌大的蚊子;又熱又臭、悶得讓人喘不上來氣的雨林;還有那些討厭的猴子,那鬼日子想忘記都難。”

“都過去了!”老二會意地拍了拍老大的肩膀,“今兒個高……高興,不提,不提了啊!”

“我可不想再……再抓猴子了。”老三終于把吐意憋了回去,開始在一旁迷迷糊糊地大聲念叨起來,“那些猴子……”

“行了!”老二捂住了老三的嘴巴,兇巴巴地沖他吼著,“還提什么抓猴子?丟不丟人?”

“說得對,咱再也不抓猴子了!等咱把艾麗婭那小丫頭抓起來,賣給那幫穿黑衣服的家伙,咱就……就再也不干這些破爛事了!到時候咱在這地兒買棟大房子,開家大酒店,那才叫正當行業!然后咱哥兒幾個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老大一邊暢想著,一邊又咬了口他手中那塊熏得像鞋底一樣硬的兔肉,津津有味地嚼了起來。如果是在他清醒的狀態,他一定會嘗出來這盤熏兔肉至少已經放了一年的時間,不過現在他的舌頭已經麻木了,即便真的給他塊鞋底來咬,也會同樣吃得津津有味的。

“對對對,咱們把幫那丫頭的幾個臭孩子也統統抓起來!都賣個好價錢!”老二說著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后將碗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至少他認為那是桌子板。

“可我喝不了辣的……”老三邊說邊揉了揉他的手,他感覺自己的手背好像剛剛被什么東西狠狠地砸了一下。

“啊呀,豬頭,那是……比啊比喻!”老二用力掐了把老三的耳朵,不料,他這一掐,讓老三好不容易才憋回去的吐意瞬間涌了上來,接著哇的一口全都吐在了老二嶄新的皮靴子上,那可是他剛來到這里時用全部積蓄買來的。

“酒店的名字,”老大接著說,“你倆都給我好好想想啊。”

“是是,好,包在我身上!”老二急忙點了點頭,接著又彎下腰用椅子墊憐惜地擦他那雙沾滿了酸臭嘔吐物的靴子。

“吃好,喝好!明天咱也好好計劃一下,是偷、是搶還是騙,看看咋能把那小丫頭弄到手!”老大說。

不知道是被老大剛才的一番暢想所激勵,還是被老三的酒后嘔吐物給熏的,就在這時,老二感覺到自己的腦袋里忽然冒出了些靈感,于是趕緊鉆回桌面,興奮地說:“老老……老大,我想出一妙計!那個夜鶯的臭小子不是會叫幫手嗎?咱們也可以啊!瞧啊……瞧瞧,酒館里這群醉醺醺的窮鬼,咱們在這兒花幾個小錢,雇幾個人一起去抓那丫頭!反正這幫醉鬼也不知道那丫頭到底值多少賞錢!”

“嗯嗯,不錯不錯!你小子讀過書的腦袋瓜就是不一樣啊!”老大瞇起眼睛拍了拍老二的肩膀說,“好啦,現在都給我安靜!咱們來看看啊。”老大邊說邊迷迷糊糊地從腰包里掏出了一只臟兮兮的小袋子,然后把袋子里的銀幣統統倒在了桌子上,用手扒拉著仔細地查了起來:“一,倆,仨……四十九,五十!瞧瞧,你們瞧瞧!多大方的雇主!還沒辦事就先給了錢!咱們這事業還真是旗什么得什么,是不是啊?”

“是旗開得勝!嘿嘿,要我說啊,也真是多虧了我這三寸不爛之舌啊,那些家伙聽我說完,連價都沒還。”老二沾沾自喜地說著,給老大又倒了一碗酒。

“嘿嘿,啊嘿嘿嘿。”老三笑了起來,胖乎乎的圓臉笑起來,幾乎都看不見眼睛了。

“哎,我說老二啊,你覺得那些黑衣人會是什么來頭?他們出這么大的價錢,要那個小丫頭做什么啊?”老大貼近老二的耳邊問。

“哎呀,管那些干……干啥,給錢咱們就辦事……嗝兒!”瘦子老二邊打著酒嗝兒邊挽起袖子,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后晃晃悠悠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你們先聊著啊,我去解個手!”說完,他便朝酒館的門口走了去。

“喂!我說,你可別又像上次那樣尿自己一身啊!哈哈哈哈!”老大坐在一旁打趣地說道,然后用力咬了口老三遞過來的那塊熏兔肉。

“哎呀,不……不會啦!”

老二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酒館,一邊扶著墻,一邊來到了酒館后面的岔路口。他眨了眨他那雙小眼睛,拼命想從黑暗中找到茅房的入口,可就在這時,一個身材瘦小的黑影從他的身邊快速跑了過去,老二緊忙閃到了一旁,卻不小心一腳踩到了旁邊的那攤爛菜葉上,于是腳底一滑,一個趔趄跌進了前面的泥坑里。

“哎呀呀……呸呸!呸!真……真是倒了霉了!”老二一邊抹著臉上的泥水,一邊吐著泥巴。

“喂,有沒有看到剛才那個蒙面人往哪兒跑了?”一個城鎮守衛扮相的男人跑過來問道,他的身后還跟了幾個和他一樣裝束的人。

“什……什么鳥人,我渾身都濕透了,哪兒還有工夫給你看什么人……嗝兒!”

“頭兒,甭跟這個醉鬼廢話了,咱們分頭去追吧。”旁邊的人看了看惡人老二醉醺醺的模樣,小聲說。

“嗯,你們三個往西去,剩下的跟著我往東!”說完,他們便分頭行動去了。

也許是冰冷的雨水讓他清醒了一些,老二回想起剛才的那個人影來,那是個孱弱、瘦小的影子,帶著兜帽,從身形來看像是個孩子,身上散發著一種讓人聞起來很不舒服的味道,就像是水生動物腐敗所發出的,或者說是黑湖的那股味道。而且,就在他摔倒時,那個影子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他隱約地看到了那人的右半邊面部好像受了傷,纏著像紗布一樣的東西,上面似乎還有些血跡。

“唉,這么小就做賊了,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啊!可惜!可惜啦……”老二從泥坑里爬了起來,故作文雅地自言自語著。這時,他忽然覺得褲襠里一片濕熱,“哎……哎呀媽呀!該死的,老子今兒個可真是倒了霉啦!”

那個蒙面人繞了幾個彎,很快便甩掉了追趕他的城鎮守衛們,接著敏捷地跳上了房頂,一路踩著瓦片繼續往城鎮的東面去了,而那正是黑湖鎮鎮長宅邸的方向。

黑湖鎮的現任鎮長曹大人,是個腦袋靈活、富有想法的年輕人,自上一任鎮長卸任后,他便帶著妻子和年幼的孩子搬到了這里。他剛剛上任的時候,充滿了干勁兒,總是試圖去改善這里的境況,信誓旦旦地要帶領鎮上人再度振興黑湖鎮。然而他很快就發現這里的情況比他想象的要糟糕得多,幾年的努力不僅沒能讓城鎮重新富裕起來,卻使得環境日益惡化了下去,看著黑湖鎮日益沒落,他也心急如焚。

直到今年春天,一個身穿灰色華服的神秘異國商人來到了鎮里,為黑湖鎮帶來了一個看似完美的項目。那個商人計劃將那幾座坐落在城鎮北面的工廠改造成污水處理廠,說是要從被污染的湖水中提取一種稀有且昂貴的材料。曹大人仿佛看到了讓黑湖鎮重生的希望,欣然接受了那個神秘異國商人的提議,并和他一道重新啟用了那些廢棄已久的工廠,鎮上人也為之歡欣鼓舞。然而好景不長,黑湖非但沒有變得越來越干凈,反而在短短的半年時間里魚蝦絕跡,開始散發出陣陣惡臭。鎮上人怨聲載道,曹大人也心灰意冷。如今,城鎮中蔓延的瘟疫,以及街頭四散的關于疫病妖鬼的傳言更是讓他雪上加霜——已經有好一陣子都沒有人見到過他露面了。

鎮長的宅邸位于黑湖鎮東邊靠近兵械庫的位置,那是一棟兩層建筑,外面有著一個并不寬敞的庭院,雖然年久失修,但依然算得上是這里較好的幾棟建筑之一。天色已晚,宅院中一片漆黑,鎮長一家人大概已經休息了。蒙面人悄悄翻過了破舊的院墻,然后又順著宅邸外墻的藤蔓爬上了二樓的陽臺。他先是看了看四周,然后將耳朵貼在陽臺的門上靜靜地聽了一小會兒,待確認安全后才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隨后又將門小心關上。

那是一間不大的書房,比外面看起來要小一些,書桌上面擺著一些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還有幾架機械裝置模型,一些尚未完成的手稿四散在桌面上,兩側的幾個架子上面則摞滿了書籍,還有一些箱子、瓦罐堆放在架子的下面。那個蒙面人在漆黑的屋子里四下摸索著,似乎在尋找著什么東西,過了一會兒,他從書桌下方的抽屜里翻出了一只精致的雕花安瓿瓶,看起來像是水晶做的,里面盛滿了一種泛著淡藍色幽光的懸濁液體,一些像塵埃一樣的銀色物質若隱若現地漂浮于其中。正當他打算要繼續去翻找些什么時,從樓下傳來了些聲響,于是,他趕忙將小瓶子揣入懷中想要離開,可就在這時候,從書房東側那扇虛掩的門后面傳出一陣陣微弱的咳嗽聲。他猶豫了一下,但最后還是小心地走過去,推開了那扇門。

這是一個狹小的房間,沒有窗戶,里面散發著一股奇怪的味道,讓人聞起來不舒服。房間的中央擺放了一張床,而床旁邊的小柜子上點了一盞油燈,旁邊擺了幾只和他剛才發現的一樣的水晶安瓿瓶,里面只剩下少許的液體殘留,在瓶子的底部散發著鬼火般的幽藍色光亮。借著房間里幽暗的光線,能看到床上躺的是一個小男孩。男孩的狀況看起來不太好,露在被子外面的頭部和手臂上都纏滿了繃帶,身上還插滿了幾根細長的管子,連接在一個古怪的裝置上。蒙面人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那些老舊的地板在他腳下發出陣陣“吱呀”的聲響。那孩子依然在熟睡,透過那一層層的繃帶能聽到他緩慢而艱難的呼吸聲,他在床邊蹲下身來,孩子右手的繃帶已經松懈脫落了,只見那只瘦小的手上皮膚像水生動物一樣呈現出半透明的樣子,看起來十分脆弱,上面還有幾處潰爛的傷口在滲血。與其他感染疫病的人不太一樣的是,這個小男孩看起來并不需要時刻用水來浸潤他的皮膚,雖然他的皮膚同其他感染者一樣脆弱,但是看起來卻像是在好轉,或者說,曾經好轉過。

“爸爸……是你嗎?”孩子用微弱的聲音問道,緊接著他痛苦地咳嗽了起來,手臂也隨之顫抖。蒙面人松開手退到了床尾。

“是你……對嗎?你就是鎮上傳言中的那個……‘疫病妖鬼’對嗎?”小男孩吃力地說著,“我才……不相信他們的話,你只是……和我一樣不幸感染了這種怪病的人,對不對?”

蒙面人沒有回答他,再次回到小男孩床前蹲了下來,然后小心地幫他重新包扎上繃帶。

“謝謝你……早知道我就該聽爸爸媽媽的話,不去湖里游泳……咳咳咳,”小男孩說著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不知道那幾個小伙伴怎么樣了,但愿他們不會像我這么糟。爸爸已經為我想了許多辦法,但都不大管用,唯獨這些藥水用了之后會好一陣,不過也僅僅是好一陣子。聽說它很是稀有,你要是需要就拿一些去用好了。”蒙面人沒有說話,于是小男孩繼續說了下去:“請你,幫我……解脫算了……我的痛苦我能忍,可我不想再連累爸媽他們了。每天晚上我都能聽到媽媽在樓下哭泣,這對他們實在太不公平了……”小男孩哽咽著說道,接著開始抽泣起來。

蒙面人依然默不作聲,他小心地摘掉了手套,果然,那只手臂和小男孩的病癥如出一轍,而且更加嚴重,纖細修長的手指已經開始潰爛。接著他將手輕輕放在男孩的額頭上摸了摸,小男孩便又睡著了。

包扎好繃帶后,蒙面人為小男孩重新蓋好被子,然后退出了房間。當他打開通向陽臺的門正要離開時,忽然,兩個城鎮守衛從門旁閃了出來,拿著繩子想要將他捆住,但被他敏捷地躲開了。接著他急忙朝房間西側跑去,打開窗戶縱身一躍,不料卻被早已埋伏在窗外的守衛們用大袋子給套了起來。

“快——快放我出來!”面袋子里傳來了生氣的叫喊聲。

艾麗婭正拎著個大面袋子,在隱海客棧里玩得不亦樂乎。

“好啦好啦,這就放你出來!”艾麗婭將手中那個正在扭動的面袋子放在地上,解開了袋口。

卜卜先生瞪大了眼睛從里面跳了出來,抖了抖身上的面粉,接著用力地甩了甩它的大尾巴,翹起了胡子說:“你你你……你個瘋丫頭!真是沒禮貌啊!竟然……哎哎……哎!你還要干嗎?”卜卜先生本來想要抱怨幾句,可是還沒等它說完便又被艾麗婭抓住尾巴給拎了起來。

“嘻嘻嘻,會說話的大貓咪,我教你玩過家家吧!你來當孩子爸爸好不好哇?”艾麗婭說著,夾起卜卜先生飛快地跑下樓去。

“喵嗚!救啊——救命啊!”

外面的秋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街上冷冷清清,熊叔他們也早早地關門歇業了。這會兒他們誰都沒空去救“可憐的”卜卜先生,大家正圍在桌子旁,聚精會神地看著雨果女士。

雨果女士已經將她的顯微鏡重新組裝好了,正在仔細觀察著茉莉的那枚護符,這回她把顯微鏡上的那些螺絲擰得緊緊的,又特地挑了個離她老爹遠一點兒的位置,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這可真有意思。”雨果女士將眼睛從顯微鏡前移開,重新戴上了她的眼鏡,“護符上面那些看起來像花紋的東西,其實不是花紋,你們猜猜是什么?”她故作神秘地看了看大家,在確認沒有人能答上來后,她興奮地接著說:“是些密布排列的像天書一樣的文字!有趣吧?就跟我們在那些古代遺跡中所看到的文字差不多。可最讓我意外的還遠不止如此,這些文字竟然是由更小的文字組成的,而更小的文字也同樣是由更加細小的文字所組成。”

“嗯,那這能說明什么?”熊叔問道。

“還不清楚,但至少能確定它是人造的,而且還造得很精細,我都想不出是什么樣的工匠能制造出如此詭異的東西來。”雨果女士邊說邊從顯微鏡下取出了那枚護符,將它還給了茉莉。

“人造的?就像那些……深淵之石?”茉莉問。

“或許吧。對了,我記得你說這枚護符跟深淵之石可以產生某種聯系,是什么樣的‘聯系’?”雨果女士問。

“咳咳,我說你們能不能少討論這些……好吧好吧,算啦……”熊叔本來想要說些什么,不過他看了看茉莉,然后把頭扭向一邊,揮了揮手又咽了回去。

“在幽怨森林,就在我面對那團像泥巴一樣的怪物時,”茉莉轉過頭來看了看阿飛和多吉他們,繼續說,“起初,我以為它傷害了我的朋友們,所以我的情緒有些失控,緊接著這枚護符就開始閃光!有一道光線從中射出,指向了那塊深淵之石,然后深淵之石中間的那枚水晶就開始發生了變化。”

“真有趣,那是,嗯……什么樣的變化?”雨果女士追問道。

“水晶中間的那團霧狀的東西開始聚攏,然后形成了一個星宿的圖案,我覺得那像是十二星次中的“析木”,因為它中間有一道閃亮的銀河。”

“知道得還挺多嘛。”阿飛在一旁說。

“星宿的圖案?這怎么可能?!那然后呢?”熊叔轉過頭來,驚訝地叫了起來。

“沒有然后了。還沒等我弄清楚怎么回事,連接就中斷了。”茉莉開始變得很興奮,接著講了下去,“不僅如此,我記得我好像還說了些奇怪的語言,也許是咒語!然后,然后就有一種東西籠罩在了我的身體上,我說不好那是什么東西,也許是某種力量!”

“茉莉,我很理解你的感受,不過你要知道,人在高度緊張的時候,有時會看到些并不存在的東西,有時還留下一些并不真實的、比事實要夸張許多的記憶。”雨果女士看著茉莉滿臉不解的表情,深吸了口氣,接著說,“當然了,我不是說你的記憶不真實,只是在我自己身上從前也發生過這種事情,所以……”

“可是……可是我敢肯定!”茉莉激動地說。這時,她忽然想起了她爸爸筆記上所記述的內容,里面也提到了這枚護符和深淵之石的聯系。

“我肯定它們之間一定有什么聯系,”茉莉冷靜了一些,“那道光線,就是從這護符的寶石射出來,直指向深淵之石的中間,然后那塊深淵之石的中間部分就開始發生變化!我自己也發生了些變化!就像是一種心靈之間的感應,我有一種感覺,我也許能夠控制它們!控制那塊深淵之石,也許還有那個怪物!”

“噗——”熊叔差點兒把剛喝進嘴的茶笑噴出來,“能——控制那東西?這怎么可能!”

雨果女士也瞪大了眼睛,在一旁看著茉莉,強忍著沒笑出來。

“你們……你們難道覺得很好笑?”茉莉看到大家的反應,感到有些失望,“我當時就在它的身邊!你們知道的!也正是它毀了那片森林……我,我干嗎要騙你們?”

“對不起,茉莉,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你說你能……你能——哈哈!算了算了,我的茶都要涼了。”熊叔說著說著,又想要笑,于是他強憋了回去,趕忙拿起茶杯喝他的茶去了。

雨果女士輕輕地嘆了口氣,盡管她很愿意相信茉莉所講述的事情,但在他們這些成年人看來,這實在是讓人難以理解,甚至有些可笑。“聽我說,茉莉。”她接著說,“我們不是不相信你,可是你得知道,沒什么人能控制得了那些深淵之石。”說完,她把頭轉向坐在一旁的維克多大叔,那個倔老頭兒從話題一開始就一直板著臉坐在那兒。

坐在一旁的維克多大叔臉上一絲笑意都沒有,他喝了口茶,緩緩地說道:“古代的珈蘭工匠們可是制造了不少稀奇古怪的魔法物品,你爸和我們在研究中也曾經見過一些,而你的這護符……”

“你看!我就說吧!”熊叔在一旁迫不及待地打斷了維克多大叔的話,“茉莉,它不過只是那些亂七八糟的魔法護符其中的一個啊,干嗎那么擔心嘛。”

“不。”維克多大叔板著臉,豎起他的食指在面前擺了擺,“它和那些東西不一樣。它的鏈子斷掉的時候,是我把它修好的。這枚護符,它能窺探人的心思,你心底里最原始的東西,你的欲望,即使你從來沒跟人家說起過,即使你將它隱藏得很深很深,它依然能察覺到。珈蘭人存世的工匠已經不多了,也許有機會我們應該把這東西帶給那些工匠看一看,他們沒準兒會知道些什么。”

“那你這枚護符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多吉終于按捺不住了,開始發問。

“它原本是屬于我媽媽的,在我媽媽失蹤的前一天,她交給了我的爸爸讓他幫忙保管。”茉莉說。

“來自你們的世界嗎?”多吉又接著問。

“我也不確定。”茉莉回答道。

“那你覺得它和那些深淵之石有關嗎?”多吉追問道。

“唉,我說咱們能不能……別在晚上談論這些不吉利的東西了?”熊叔在一旁提醒道。

“嘿嘿!老迷信終于受不了啦!”維克多大叔說著用力拍了拍熊叔的肩膀,“可是不管你喜不喜歡,那些東西都已經回來了,不是嗎?”

“的確。在那場戰爭結束以后,就沒人知道那些“深淵之石”的下落了,正當大家都以為那些東西已經離我們遠去,又可以過回太平日子的時候,你爸爸,他發現了那一塊。”雨果女士說,“不管怎樣,也不管我們喜不喜歡,那些東西都已經重現于世了。我們可別忘了,直到現在也沒人知道這些‘深淵之石’的確切來歷,也沒人知道它們的原理,更沒人知道那些古代人到底為什么突然放棄了它們,把它們都埋了起來。”

“所以,我才說這些東西是被詛咒的!是不祥的東西!”熊叔說,“當然啦,這可阻止不了有些人對它強大力量的貪戀。”

“可是有一點你搞錯了,”雨果女士說,“其實更多的人貪圖的并非它的力量本身,而是那種力量所能帶給他們的欲望的滿足。”

“那是當然,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貪婪是一切的禍根嘛。”阿飛在一旁邊吃著茴香豆邊說,他還時不時地往自己的口袋里裝上一些。

“好了,這玩意兒愛是什么就是什么吧,總有一天,我們會知道的。我提醒你們,可別忘了今晚干嗎要聚在這里,現在抓緊來商量商量要緊事吧,不然今晚你們把我的茴香豆全都吃光也甭想討論出個結果來!”熊叔有些不高興地絮叨著。

“呃,咳咳,是啊,是該討論下了。接下來該討論下那些‘元始鼻煙’了。”阿飛清了清嗓子說,然后趕忙把他藏在口袋里的那些茴香豆又重新放回到盤子里。

“黑湖!我們先去黑湖!”多吉站起身來指了指地圖說。

“嗯,和我想的一樣,從那個老藥師所給的地圖上來看,離我們最近的那個什么氣息就在黑湖鎮。”雨果女士皺了皺眉頭說,“真是有趣啊,我從沒聽說過這種怪異的理論,這些妖精族居然認為世界是由什么氣息、什么星塵構成的。雖然我一直都不怎么信任妖精族,但既然是辰青讓你去找他的,那么我想應該不會有錯。”

“你們人類不信任妖精族,嗯,妖精族也不信任你們人類。”熊叔在一旁說,“人類和妖精族的戰爭都已經結束上千年了,我得說你們這兩對冤家,呵呵,還真是記仇啊。”

“有些仇恨不是時間能夠化解得了的。”雨果女士說,接著她拿起了老藥師給茉莉用來裝氣息的那只造型怪異的小玻璃瓶,仔細地看了起來。

這只樸素的玻璃瓶看上去年代已經十分久遠了,包裹著瓶口的那圈金屬環和蓋子上有些奇怪的花紋,雖然談不上多么精致,但是卻十分顯眼。雨果女士一邊擺弄著瓶子,一邊接著說:“看到它那個銅做的瓶口了嗎?上面那些像花紋一樣的東西,當你仔細看時,會發現它們好像在動,就像是一套精密的裝置。真是精巧啊,雖然不知道原理,但覺得這東西絕非出自一般工匠之手。”

“來,給我看看。”維克多大叔將那只玻璃瓶拿了過來,湊到燭臺跟前端詳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地說,“這不是銅,這是穆素爾稀金,比鋼鐵更堅固,比黃金還珍貴,相傳是開采自北方的白色山脈中的穆素爾礦洞,只有古代妖精族的工匠才知道提煉它的奧秘。”他將那只瓶子放回到桌子上,然后接著說:“其實我也是第二次見到這種東西,上一次還是十幾年前幫熊貓大師修理東西那會兒。我記得熊貓大師說,它與普通的金屬完全不同,這是一種魔法金屬,像是有生命一樣,非常稀有。”

“我覺得它跟包裹著深淵水晶外面的那圈金屬很像。”茉莉說。

“嗯,這倒也沒準兒,這瓶子看起來也有年頭了,說不定跟那些深淵之石是一個時代的東西。”雨果女士說,“等你用到它的時候,記得幫我觀察下它到底是如何工作的,好嗎?”

“嗯,沒問題。”茉莉點了點頭。

“哼哼,就這破玩意兒還這么稀罕?”熊叔也拿起來看了看,不屑地說道。

“破玩意兒?就這么一丁點兒‘破玩意兒’,足夠買下你這漏風的破客棧啦!”維克多大叔噎了熊叔一句。

“喂!你說什么?臭老頭!啊?漏風的破客棧?我這客棧再破也比你那生銹的爛鐵匠鋪強百倍!”熊叔氣沖沖地說。

“什么什么?爛鐵匠鋪?你別忘了……”

“好啦,我說兩位老紳士可不該在孩子面前斗嘴的,現在咱們接著談正經事吧。”雨果女士打斷了她爸爸和熊叔,“要知道,黑湖鎮現在可不是那么容易進去的。”

“嗯嗯,是啊。黑湖鎮,哼,要我說,這個老藥師還真是老奸巨猾啊,聽說那鎮子最近一個月來正在蔓延著一種奇怪的瘟疫,怪不得他自己不去。”熊叔邊說,邊給自己又倒了滿滿一杯蜂蜜茶喝了起來,這是拿阿飛送給他的那罐蜂蜜新做的。

“瘟疫?”茉莉問。

“嗯,據說染病的人首先皮膚會變得像蝌蚪一樣透明、脆弱,接下來會渾身脫水,最后死于臟器衰竭。”阿飛在一旁邊剝著蠶豆邊說著,“先是鎮里的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染上了這種怪病,接著又是一些孩子,鎮上流傳著關于疫病妖鬼的傳言,大概是個蒙面人吧,聽說他是最先發病的,大家都覺得是他給鎮子帶來了瘟疫和不幸。”

“哼,真是荒謬!怎么會有什么疫病妖鬼!”多吉憤憤地說。

“別說風涼話。恐懼可是會讓人喪失理智的,特別是在那種你無法逃避的環境里,當你發現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地病倒時,恐懼就會慢慢侵蝕你的心智,直到讓你變得瘋狂,歇斯底里。哼哼,等咱們到了那兒,搞不好你也會和他們一樣呢。”阿飛說著將剝好的蠶豆丟進了嘴里。

多吉也不甘示弱:“你少臭屁,我才不會呢!別小瞧我!”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來來,都喝點我的蜂蜜茶去去火氣。”熊叔邊說邊給多吉和阿飛一人倒上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蜂蜜茶,“不管怎么說,總之黑湖鎮現在很不歡迎外人來訪就是了,恐怕你們連怎么進去都成問題。而且如今的黑湖鎮早已是流氓地痞當道,尤其是那個叫什么‘狼三兒’的流氓頭子,聽說勢力大得很哪!如何能避開他們的注意也很是個問題。”

“嗯,放心好了,這些就都交給我來辦吧。”阿飛說道,嘴角露出了自信的笑容,“這種事情我可是最在行呢。”他說著得意揚揚地倚在了靠背上,然后又將雙腳搭在了桌面上,直到茉莉在旁邊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他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了。

“嗯,很好,看來關鍵的問題都已經有辦法解決了。不過還有一件事情,它在地圖上被標記在了黑湖的中心,我覺得很可能是在水底下,你們得格外……”雨果女士還沒說完,就被熊叔給打斷了。

“開什么玩笑,在湖底下要怎么去拿?那湖水可是有幾百尺深呢!”熊叔激動地說道。

“這個倒不是問題,維克多大叔和多吉他們倆前一陣子制造的那套潛水裝具正好可以派上用場了。”雨果女士說。

“好呀,‘比吉尼’號這下能派上用場了!”多吉興奮地嚷道。

“比基尼?”茉莉覺得很是驚訝,差點兒沒笑出來,“為什么會是這么個名字啊?”

“對呀,后邊那條街上有個叫吉尼的老頭也是個發明家呢,他可是我們的頭號競爭對手,我們一定要做得比他的好才行!所以我們給我們的新發明起了個響亮的名字叫‘比吉尼’號,下一個會叫作‘超吉尼’號!”

“嗯!它可是我的寶貝!”維克多大叔在一旁抱起了膀子說。

雨果女士看了看滿臉驚愕的茉莉,又看了看維克多大叔和多吉,師徒二人正在旁邊抱著膀子顯得信心十足,然后她接著說:“問題是黑湖的湖水很可能已經被毒化了,而且誰也不知道這湖里面現在到底有什么東西,你們最好格外小心。所以,為了安全起見,我們決定讓我老爸跟你們一同去那邊。”

“嗯!”維克多大叔一邊用牙簽剔著他稀松的牙縫,一邊自豪地點了點頭。

“啊?這個……大叔,我可沒辦法把你也帶進城啊!”阿飛看了看維克多大叔魁梧的身形,撇了撇嘴,顯得有些為難,不過當他看到維克多大叔正怒氣沖沖地瞪著自己時,于是又補充道,“其實我是想說……我只能帶著這幫小孩子混進去,要是你的塊頭兒能再小那么一點點兒就好啦,嘿嘿嘿。”

維克多大叔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又看了看阿飛,連胡子都氣歪了,不過大概是看在茉莉和艾麗婭的分兒上,他最終還是沒發起火來,只是一邊瞪著阿飛,一邊拿起面前的茶杯一杯接著一杯地喝了起來。

熊叔見狀,趕忙來為他們打圓場:“……其實呢,我覺得讓孩子們自己去也好啊!悄悄地進去再悄悄地出來,說不定這樣會更安全。沒錯,更安全!”熊叔說著,拍了拍身邊維克多大叔厚實的肩膀,“呃……那個,我說老伙計,你要是再使點勁兒,我的茶杯可是又要被你捏碎啦,上次那個汝瓷的,你還沒賠給我呢。”他看著維克多大叔手中被攥得緊緊的紫砂茶杯,有些心疼地說。

“但愿這樣會更安全吧。”雨果女士深吸了口氣,然后接著說,“潛水裝具只有一套,如果真的像老藥師所說的那樣,只有茉莉能看到這種氣息,那恐怕只能讓茉莉一個人潛下去了,多吉和阿飛留在水上負責供氧和回收作業。這對你們都是不小的考驗,一定要謹慎行事。”雨果女士說完,神情凝重地看了看茉莉他們。

“嗯,好的。”茉莉點了點頭。

“我們會照顧好她的!”多吉說。

接下來,大家又聊了些相對輕松些的話題,熊叔給他們講了講他年輕時和維克多大叔還有朋友們在冰封的北境冒險的故事,就這樣一直到了深夜。

“好啦,我看今天就先這樣吧。我先回去把‘比吉尼’號再改一改,上次試驗時個別地方還是有點兒小問題。”維克多大叔說完,把頭轉向了多吉,“這回可就看你了,小子,別再像上次那樣慌慌張張啦。另外,這幾天我調試潛水裝具的時候,你正好可以找時間教一教茉莉如何操作使用。”

“阿飛啊,那可真是辛苦你了,明天的早點我可是都給你預備好了喲,記得下來吃!”熊叔邊說邊忍不住又用余光瞄了瞄儲物間的門有沒有鎖好。

“嗯……那我明天一早也先回黑湖鎮一趟,去好好準備一下。”阿飛打了個哈欠說道,然后轉過身輕輕地抱起了在一旁已經摟著卜卜先生睡著了的艾麗婭。

“呵呵,還從沒見過卜卜先生這般享受呢,不管艾麗婭怎么折騰,它好像都不大介意。”雨果女士一邊笑著一邊將已經呼呼大睡的卜卜先生從艾麗婭的懷中抱了出來。

“說不定這笨貓喜歡艾麗婭呢。”多吉打趣地說道,卜卜先生也恰逢其時地“喵嗚喵咪”地囈語了幾聲,逗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好好,那大家就都早點兒回去休息吧。”熊叔笑著說道,將雨果女士和她爸爸送下樓去。

夜已經深了,黑湖鎮一片沉寂,綿綿的秋雨使得原本就臟亂的街道變得更加泥濘不堪,空氣中充滿了泥土與湖水的腥味。三個身披斗篷的人冒著冰冷的雨水匆匆忙忙地穿過街道,來到了黑湖鎮監牢的門前。

其中一個穿著斗篷的人上前用力敲了敲門:“快把門打開,鎮長大人來了!”

“是!”里面的人回答說。

獄卒解開了門閂,破舊的大門吱吱呀呀地打開了,那三個人走了進去,其中兩個幫鎮長大人將濕漉漉的斗篷脫下來掛在了墻壁的架子上。

“帶我去見他。”說話的是黑湖鎮的鎮長曹大人,這是一個面容憔悴的年輕男人,有著蒼白的面部和深陷的眼窩,看起來已經很久都沒有休息好了。

“可是……曹大人,那家伙可是……”獄卒結結巴巴,顯得十分不安。

“別跟我說你也相信鎮上流傳的那套鬼話,”鎮長邊說邊隨手撿了塊毛巾,擦了擦臉上的雨水,“什么‘疫病妖鬼’‘瘟疫化身’,簡直一派胡言!快帶我去見他!”

“是……是,曹大人。”獄卒說著,拿起了佩劍和鑰匙,帶著鎮長他們朝地下的監牢走去。

這是間昏暗、狹小的監牢,只能容納幾個犯人,獄卒也只有兩三個人而已。這間簡陋的監牢如今只是用作中轉候審和臨時羈押犯人,一旦犯人被審判定罪,就會立刻被轉到城外的大監獄里去。由于黑湖鎮的治安狀況越來越糟,他們不得不將監獄建在城鎮的外圍以確保安全,但長久以來,城外那座陰森的大監獄始終都是人們不愿提起的話題,鎮上的許多人都擔心日益減少的守衛和越來越多的犯人會使那座監獄成為黑湖鎮的一大隱患。

獄卒帶著鎮長來到了地下的牢房,這里的光線更加昏暗,空氣中彌散著發霉的稻草與污穢物的味道,簡直就像個很久都沒打掃過的牲口棚。鎮長一手提著馬燈,一手用袖子掩住口鼻,來到了牢房的門前。

“今晚在牢里的只有這家伙自己,其他犯人都不愿意跟他待在一起,連夜轉移到城外去了。”獄卒說。

鎮長把馬燈舉了起來,想要仔細看一看坐在角落里的那個蒙面人的面容,然而,除了那一頂黑漆漆的兜帽外,什么都看不見,接著他吩咐道:“你們都出去吧,我有話要單獨和他談談。”

“什……什么?可這……”獄卒顯得十分為難。

“聽懂我說的了嗎?都出去。”鎮長說。

鎮長的兩名侍衛彼此使了個眼色,然后帶著獄卒一起回到了樓上,將鎮長獨自一人留在了地牢中。

侍衛和獄卒離開后,鎮長將地牢的門反鎖起來,接著他搬了把椅子坐在蒙面人牢房前的過道里。

“抱歉,把你關在了這種骯臟的地方。喝水嗎?”鎮長邊說邊拿著陶壺倒了杯水,然后穿過牢房的金屬柵欄給蒙面人遞了進去。“這不是鎮上的水,這是從遠道運來的凈水。”鎮長補充道。

蒙面人沒有反應,依然抱著雙膝坐在牢房角落的地面上。

“呵呵。”鎮長尷尬地笑了笑,把手縮了回來,將杯子中的水自己喝了下去,接著問道,“你來我的辦公室是想找些東西的,對吧?那么告訴我,你究竟在找什么?又是誰派你來的?”蒙面人依然默不作聲。

鎮長深吸了口氣,沉默了片刻,然后站起來,低下了頭說:“我兒子說你去看過他,想必你已經知道他的事情了。真是謝謝你,還幫他包扎好了繃帶,他說你幫他包扎的時候一點兒都不疼,還說你讓他感到一種從沒有過的平和與鎮靜,給予了他力量什么的。呵呵,傻孩子,他已經有段時間沒有出過屋子了。”

“你不害怕你的兒子會傳染給你們嗎?”蒙面人說道,聲音聽上去像是個女孩子,就像凜寒之月的湖水一樣,純凈與冰冷中帶著一絲堅韌。

鎮長驚訝地抬起頭來,發現那個蒙面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站到了柵欄旁邊,她摘掉了兜帽,正用一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他。這個女孩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一頭烏黑的長發在后面用一支烏木簪子束了起來,盡管右半邊臉被繃帶包裹了起來,但是那細膩白皙的皮膚、精致的輪廓,還是很容易讓人想象出這應該是個氣質非凡的女孩。

“你……究竟是什么人?”鎮長不解地看著女孩,接近于自言自語地小聲說著,然后他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兩步,坐回到凳子上,回答說,“是的,我知道這病會傳染。可作為一個父親,我是不會放棄的,我有責任照料好自己的孩子。”

“聽上去,你倒是個好父親。而且你好像不相信鎮上的人的說法,關于我是‘疫病妖鬼’的說法。”

“是的。作為一個鎮長,我同樣也有責任去照料好我的城鎮和鎮子上的人,阻止恐懼在鎮子中蔓延。你要知道,恐懼可是比疫病本身更可怕的東西,它會讓人喪失理智。那些鎮上的人竟然相信你是什么‘疫病之神’,認為是你在傳播這種疫病來懲罰我們,真是無稽之談!”鎮長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接著說,“我把其他染病的人都集中隔離在鎮外的一間民居里,并派了人去小心照料他們,希望能找到救治的辦法。”

“那然后呢?”女孩問。

“在一開始,隔離看起來是有用的,可這些天不斷地又有新的人染病,而且讓人費解的是,這些人和之前的病患根本沒有過接觸。情況很不樂觀,鎮上的醫師還有那些我從遠方請來的名醫都對此束手無策,他們既不知道它如何傳染,也不知道它該如何治療,他們甚至不知道這是什么病。我們能做的只是用水不斷地濕潤病人的皮膚,然后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病情進一步惡化下去,最后在痛苦中死去……”鎮長神情凝重地說道。

“也許這根本就不是瘟疫。”女孩說。

“那它會是什么?”

女孩從懷兜中掏出了那只用雕花水晶瓶盛裝的淡藍色藥水,問:“這是誰給你的藥水?你以為這種東西能治好他嗎?”

“我和我家人的事情用不著你管!”鎮長忽然變得十分激動。他站起身,將手緊緊握在了監牢的欄桿上,女孩手中的藥水散發出的藍色幽光映亮了他的面龐。“你……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是誰?回答我!”他喊道。

女孩往后退了幾步,收起了那瓶藥水,重新坐回到監牢的地面上,不再說話了。

這時,地牢外面傳來了敲門聲。“大人,咱們得離開了。”侍衛在地牢外面說道。

鎮長回過頭看了看,接著他對那個坐在陰影中的女孩說:“在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之前,就暫時待在這里吧,我的人會保證你的安全的。”說完,他嘆了口氣,轉身走出了地牢。

“怎么了,大人?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來頭?”獄卒邊咬著饅頭邊問道。

“你們的監牢該好好收拾一下了,下面都快臭死了。”鎮長一邊穿戴上斗篷,一邊不冷不熱地說著,“記得弄點兒吃的給她,你們所謂的‘疫病妖鬼’不過是個小女孩而已。”

“什——什么?小……小女孩?”獄卒驚訝得差點兒被饅頭噎住。

“大人,我們走吧。”侍衛說著打開了大門的門閂。

當侍衛推開了監牢的大門正要帶著鎮長離開時,卻發現一大群鎮上的人已經將門前圍了個水泄不通,其中帶頭的一部分人頭戴著黑色的帽巾。這些人是黑狼幫的成員,大多都是一些流氓地痞和一些平日不務正業的家伙。他們站在雨中舉著火把,眼神中充滿了一種可怕的亢奮。

“你們想干嗎?要造反嗎?”侍衛將劍從鞘中拔了出來,呵斥道。

領頭的是個剃著光頭,右眼角有刀疤的健壯男人,他就是狼三兒,是這一片臭名昭著的流氓頭子。

狼三兒將火把交給了旁邊的人,朝鎮長大步走了過來,輕描淡寫地說:“讓你的人把武器收起來,我們是來幫鎮上的人除掉那個禍害的。”

“對!燒死他!除掉這個禍害!”人群中爆發出了憤怒的喊聲。

“只要除掉那個疫病妖鬼,咱們的鎮子就能太平了!”狼三兒轉過頭看了看他的手下,接著又用一種輕蔑的眼神將鎮長打量了一番,“哼哼,不過用不著勞你大駕,你盡管下令就是了!我們來辦!”

“雖然我并不認為你們說的‘疫病妖鬼’真的存在,不過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我們會盡快查出問題所在的。”鎮長平靜地說,“另外,真是抱歉,我們抓錯人了。現在關在監牢中的只不過是個染了疫病的可憐孩子。”

“這……這怎么可能?我可是親眼看到……”

“你若是不信,可以自己進去看看。”鎮長說著側身給狼三兒讓出一條路來。

狼三兒看了看敞開的監牢大門,又看了看神情鎮定的鎮長,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怏怏地回到了人群中。“都走吧,走吧!沒聽到我們的鎮長大人說的嗎?大家都回去吧!”他喊道,帶著那些鎮上的人離開了。

待那些人走遠后,鎮長對侍衛吩咐道:“趕快從鎮外的監獄調些人手回來加強戒備,這些人怕是不會就此罷休的。”

“是,大人。”

接下來的幾天里,維克多大叔和多吉晝夜忙碌著“比吉尼”號潛水裝具的改造調試,好讓茉莉能穿上它。而且多吉還得抽出時間來,想辦法教會茉莉如何去使用這個“精密復雜”的、“集最新科技于一身”的“偉大發明”。當茉莉第一眼看到這個有著巨大的球形面罩、幾乎全部由銅鑄成、極為笨重的“‘比吉尼’號重型蒸汽助力潛水裝具”時,著實被嚇了一跳。不過幸運的是,她學得很快,沒嗆幾次水就看懂了那些怪異的指針,并掌握了大部分的操作要領。維克多大叔和多吉兩個人都認為她簡直是聰明極了,然而茉莉覺得,她只不過是再也無法忍受嗆進去那些充滿油污的水而已。有好幾次,茉莉都忍不住想告訴師徒二人“比基尼”在人類世界中的含義,好讓他們給這套潛水裝具換個更適合的名字,不過后來她想到多吉和維克多大叔大概是沒法理解她們的世界為什么會有“比基尼”這種不可思議的花哨玩意兒的,所以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幾天下來,師徒二人將“比吉尼”號在不犧牲“漂亮”外觀的前提下做了很大的改進,手和腳的部位分別增加了用銅絲和齒輪做成的聯動關節以方便茉莉來操作,又在外面附加了幾種常用的工具以備水下需要,而且他們還改進了潛水服和水面的連接結構,加固了空氣傳輸管,增加了傳話筒。最重要的是,多吉還在潛水具里面增加了一個“安全氣囊”,一方面可以在氧氣供給發生意外時進行供氧,另一方面還可以作為壓縮氣體儲備,以備緊急上浮之用。多吉和他的師父一致認為這是他們最完美的作品之一,連茉莉都不得不承認,即便是在她們那個后工業時代的世界,人們也不會有如此“奇特而偉大的發明”。接著阿飛又找來些黑湖鎮當地的孩子,想辦法將那套潛水服和蒸汽動力艙分批帶入了黑湖鎮,并悄悄地藏在了湖邊的一棟廢棄的小漁屋里。

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了。出發的前一天晚上,熊叔精心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不過晚餐的氣氛有些沉悶,大家都顯得憂心忡忡,誰都不愿意多說些什么,就連胃口一向很好的熊叔也吃得慢吞吞的。茉莉默默地吃了點兒東西,然后便和艾麗婭早早地回房間休息了,她躺在床上,聽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水,輾轉反側。艾麗婭則安靜地躺在對面的小床上,看起來已經睡熟了。不過茉莉知道她其實并沒有睡著,這幾天來,艾麗婭都郁郁寡歡,不再像過去那樣愛說愛笑了,茉莉覺得一定是因為他們不能帶她一起去黑湖鎮的緣故。那天早晨,當她把艾麗婭叫到身邊,告訴她不能帶著她一起去黑湖鎮的時候,這個小姑娘原本熱情洋溢的臉上立刻籠罩上了一層陰霾,可她當時卻表現出了一種不屬于她這個年齡的鎮靜,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便跑去玩了。

第二天,大家都起得很早,他們簡單吃了些東西后,收拾東西準備啟程。臨行前,維克多大叔站在多吉身旁,又交代了一遍潛水裝具的操作要領,然后叮囑他要照顧好茉莉。熊叔則把阿飛拉到了身旁,塞給他一個塞得滿滿的包裹,里面裝滿了剛剛做好的點心。

只有茉莉顯得憂心忡忡,她想向艾麗婭道別,可是自起床就沒看見她。

“艾麗婭不會有事的,一定是看你們不帶她去黑湖鎮她不高興躲了起來。”熊叔安慰茉莉說。

“之前崇明港的那三個人販子想要把她賣掉,我擔心……”

“放心好了,不會有什么人販子能混進我的客棧,我會把她像我自己的影子一樣盯得緊緊的,”熊叔拍了拍茉莉的肩膀,“那小丫頭已經把你當成她姐姐一樣了,也難怪你們離開她會不開心,小孩子都是這樣子,不過我保證,過幾天就會好啦!”

“嗯,拜托您代我向她說聲抱歉。”茉莉看著熊叔,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說。

“好,路上小心。本打算給你們叫輛轎子的,可這雨一直下個不停,你知道那些土貍國的人最討厭下雨天了。”熊叔充滿歉意地說道。

“謝謝您。不過沒關系,我們自己能行的。”茉莉說。

阿飛在后面拍了拍茉莉的肩膀示意她該出發了,盡管茉莉仍然有些放心不下,可是時間不等人,她深吸了口氣向熊叔他們揮手道別,然后和阿飛他們一起踏上了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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