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城外二月天。

“姐姐，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嗎是？”四歲的孩子還不懂得感恩為何物，但對于救了他的人，他是千般喜歡，萬般討好。

小女孩彎腰摸摸小男孩的頭頂，又拿出洗得發白的手帕給他擦掉了眼淚鼻涕，安慰著：“不了。”

“快回去吧，不然你家人會擔心呢。”

目送孩子上了馬車，女孩慢悠悠地進了姑蘇城，女孩裹緊了滿是補丁的單薄外衣，光著腳丫反向而行。

看到他還是富貴人家的孩子，眼里只有一般孩童的天真可愛，想必和以往一樣。

他不必為生計擔憂，可以平安長大，待到及冠功成名就時，佳人身側，兒孫滿堂，壽終正寢。

姜遲巴拉一下枯草般的亂發，瞇著眼抬頭遙望九重天。

來日方長。

二月的天還真冷。

姜遲繞過人煙之地，鉆進小樹林拾了滿懷的小樹枝，用繩草胡亂捆綁好，背著，回家。

其實也算不得家。家鄉鬧饑荒，娘親帶著她一路逃荒，投奔她那個從未露過面的負心爹。

到了地方，人去樓空，無半點音信。

娘親不死心，非要臨死托孤，一心找到負心漢。

一路的奔波勞累，壓垮的娘親的身體，她們身無分文，故而在遠離人煙的破廟中暫住了下來。

姜遲每日都會進城乞討，勉強換點藥給娘親吊命。

破廟真的很破。紙糊的窗子爛的一碰就成了粉末。大門倒了一扇，另一扇堅強地在風中吱吱呀呀的作響。

廟里面供奉的菩薩真身只剩下了蓮花座。姜遲為示感謝，用泥巴認真捏了一個，曬干后供奉在蓮花座上。每日乞討的吃食都先在蓮花座前供奉一下，母女二人才吃。

姜遲進了廟里面，放下樹枝，掏出今日討來的饅頭供奉在菩薩前。

這座菩薩廟一共有三間，正中間供奉著菩薩。或是時間久遠，這尊菩薩已經很少有人祭拜。右邊一間破損的輕一些，是他們母女住的地方，左邊一間都是姜遲日常撿的樹枝等雜物。

“回來了。”婦人躺在破絮棉被中，聽到聲音艱難轉身。

婦人方才三十不到的光景，已經鬢發出霜，面黃肌瘦，一副將死之相。

“回來了。”姜遲點上火，一個瓦罐里熬藥，一個瓦罐里煮野菜湯。凈了雙手，她用一直溫著的水給娘親擦身子。

“阿遲，你扔了娘去找個活路吧。”婦人躺在破廟中已經不是一天兩天，思來想去，就想了這么個法子，“你不是打小就說想修仙成佛嗎？娘也不攔著你了。”

“咳咳咳……”一句話未說完，婦人趴在被子上咳得心肝疼，眼淚止不住地流。

姜遲慌忙給婦人蓋好被子，去倒一碗溫水端來給婦人喝下。用偷學的法子給婦人揉穴位，慢慢止了咳。然后重新擰干溫了水的帕子給擦手。

“娘莫再說混話，您要給女兒爭口氣，好好活著，才能對得起女兒日日乞討。”姜遲壓低嗓音，悄悄動一下肩膀抹去眼角的淚水。

“不許再說混話。”

婦人抓著棉絮的手一松再松，滿嘴的苦澀，滿心的歡喜，相互交織。

恨那人拋妻棄女，喜那人留此一女；恨自己癡心妄想，喜自己有此一女。

“娘爭氣。”

“這才對。”姜遲盛一碗野菜湯，又將供在佛前的還有些溫度的饅頭拿來，掰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放入碗里。

光吃野菜湯，凈是湯湯水水的誰都受不了。

“娘吃。”

“哎。”婦人吃著吃著眼淚就掉進了碗里。

是她眼拙心瞎，相信了那個男人的話，結果被爹娘逐出家門，在外獨自帶著孩子生活十多年。

自己辛辛苦苦十幾年沒能給孩子最好的，還讓她跟著自己受苦，眼下竟出去乞討養活她這個做娘親的。

看到余姚又是眼淚嘩嘩的，姜遲放下手里的碗，給她擦淚。

“哭什么，不還有我呢嗎？”

“現在外面漸漸地暖和了，野雞野兔什么的也都開始出來覓食了，到時候我就去捉幾只給你補補身子。”

“姑娘家家的，你什么時候會捉野雞野兔了？萬一再傷了自己可怎么好？”

姜遲笑著搖頭：“我小時候多調皮您又不是不知道，只是咱們家那時候不缺吃喝，用不著我去捉。這個野菜湯從野菜剛冒芽咱們就開始吃，到現在了，一直吃也養不了身子，你的病也難好。”

余姚心知自己就是是個拖累，不好說勸阻的話，而且阿遲跟著她吃苦，都瘦成皮包骨了，補一補也是要緊的。

吃完飯，姜遲去洗了碗筷瓦罐，然后從左室拿出了一塊洗干凈的布，又搬來一個樹凳放在窗下。幾進幾出的，備好了東西她就開始動手。

“夠得著嗎？”余姚看出來姜遲是要用布遮窗。窗子有些大，姜遲還太小，站在窗子下，脖子剛好過窗臺。

然后她幾番嘗試，想起來幫女兒。

姜遲哪敢讓她起來，急忙上前穩著：“娘啊，您老老實實躺著就是幫女兒的忙了。真夠不著了我再想辦法，行不行？”

然后她從外面抱進來幾支蘆葦桿，蘆葦頭都被她折斷了，桿上蘆葦枯葉也被清理掉了。

她將樹凳放在窗子一角，站上去，雙手拿著蘆葦桿頭部一端，根部只對著窗角斜對這的窗角。

待量好了長度，她下來將蘆葦桿放在地上按照方才所量的長度折斷。再拿一根比對著折好的蘆葦桿長度同樣折斷。

接著將拼湊好的布攤開，兩根折好的蘆葦桿交叉，用布條隨便固定一下，將拼好的布搭在桿的一端，站在樹樁上開始舉著朝窗子上貼。

因為她人小手短，遮好窗廢了不少時間。

窗子大，拼湊的布有白有黑，還有洗不掉的漆黑的布，將原本透亮的右室的光遮掉不少，也擋住了部分冷風。

雖然暗了很多，并不影響視物。

姜遲拍拍手，叉腰看自己的成果，還是相當滿意的。

然后又開始弄右室的門。

最后用了四五根蘆葦桿排開頂著一塊布，雖然難看，進出麻煩，好歹也擋住了不少風。

窗子都堵嚴實之后，確實暖和了許多，但屋內也沒了亮光，全靠火堆撐著。

屋內燒火，她也不敢完全封死，把遠離她們的那扇門開了一個角，透氣跑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