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梅的婆婆在二人新婚不久就有交代，她說可以負責他們第一個月的伙食，但第二個月要自己做飯，并且要給她撫養費，勝梅并沒有任何怨言就答應了。勝梅的婆婆性格比較古怪，心情好時，按勝梅的話講就是“又有秧歌又有戲”，對兒媳婦關心得無微不至，心情不好時嘴里時常罵罵咧咧，鄰居們都用“特”來形容她。

新婚不久，婆婆每天傍晚，都會在兒媳婦單位門口等著接她回家，而連去了兩次都沒碰到勝梅，在最后一次終于遇見了。勝梅有點不好意思，她對婆婆說：“媽，您不用來接我的，我自己回去就好，您這么大年紀自己出來，我們多不放心啊！”婆婆后來聽了勸告，并沒有再去接她下班。因為勝梅在商店工作，為了表達自己的孝心，于是她給婆婆買了好幾套秋衣、秋褲，婆婆摸著一件件質量超好的衣褲非常感動，她對勝梅說：“你哪兒是俺兒媳婦啊！對媽這么好，分明就是俺親姑娘！”

自從結婚以來，婆婆幾乎每天都笑著合不攏嘴，鄰居們看到在一旁起哄：“你看看這老太太，娶了個兒媳婦，像鉆進蜜罐里似的，天天笑呵呵的。”婆婆狡辯著說：“咋的，我不笑難道還要哭嗎？！”院兒里隨即一片笑聲……

婚后第一個月開支的時候，成民并沒有把錢交給妻子，但勝梅并沒多說什么。第二個月倒是把工資交了出來，不過勝梅在清點后，發現少了五十元。成民的臉明顯變紅了，他說：“你再算算，是不是哪兒算錯了……”“我在商店工作，而且都算了這么多遍了，不會錯的……”勝梅回答。

盡管妻子再三追問，丈夫也沒說出實情，但卻滿臉尷尬，勝梅并沒深究。她倒不是在乎丈夫開多少錢，而是不希望成民說謊。那時丈夫的月收入才三百四十元，而勝梅的月工資也只有一百零六塊錢，對于這個剛建立的新家庭來說，還有很多未知的挑戰在等待著他們。

某天下班回家的路上，勝梅遇見一個很久未見的同事，二人寒暄過后，這個鄰居突然問起勝梅的婚姻問題……

“對了，我給你介紹個對象，你是不還沒有呢？”勝梅有點驚訝，隨之微笑了一下，做了個歉意的表情：“大姐，我都結婚了……”

對方顯然比較吃驚，表情僵硬了幾秒后迅速平靜下來。“……那這個怎么樣啊？”“還行吧！就是個子有點兒矮”鄰居大姐并沒再多說什么，但滿臉的可惜表情已經出賣了她……

轉眼入冬，勝梅懷孕了。自從懷孕后，婆婆就無微不至的照顧她，生怕她磕了碰了發生危險，以前勝梅力所能及的活，婆婆也不讓她干了。婆婆說：“你這懷了孕身驕肉貴的，以后別干活了，媽幫你干。”勝梅很感激的說：“沒事媽，這些小活我都能干。”婆婆的主動出手，確實讓勝梅輕松了不少。但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工作，甚至在生產的前一天還堅守在工作崗位上……

北方人都有冬天腌酸菜的習慣，家家戶戶都準備一口大缸，把酸菜放在缸中，倒入“成噸”的大粒鹽。勝梅在孕期就特別喜歡吃酸的，她把婆婆腌的酸菜葉都吃了，把剩下的菜根兒扔在缸中，婆婆回家看見缸中的酸菜根兒哭笑不得，于是跟鄰居談論起此事，鄰居們都道賀婆婆要抱孫子了，婆婆更是樂的笑不攏嘴，也沒有追究酸菜的事兒。

第二年夏天，六月十二日下午，還在工作崗位上的勝梅，突然感覺下身略有不適。同事見狀想把她送去醫院，但勝梅堅持要先回家一趟。因為小兩口經濟收入不太多，又要負責一家人的伙食費，所以平常一分錢都沒攢下，甚至連打車的錢都沒有。于是丈夫厚著臉皮去向一個經常來往的鄰居借錢周轉一下。然而乘興而去，卻敗興而歸，鄰居并沒有借錢給他。當時他想借二百元，并承諾十七號開支后就還給對方。那家鄰居的生活條件比較好，這二百元肯定是不在話下的。（在這件事過去兩個月后，鄰居又主動找到成民，對方手里拿著一沓五十元的鈔票，尋思成民還會借錢，但那時成民已經用不到了，他苦笑了一下婉拒了那筆錢。）

成民回到家一臉的氣憤，倒不是生氣對方沒有借錢，而是氣憤自己為什么這么沒本事，一分錢沒攢下，連自己老婆生孩子都要去借錢。無奈東拼西湊了點兒錢后，迅速把老婆送到醫院。在做完一系列檢查后，醫生有些埋怨的說：“你這都要生了，怎么現在才來醫院。”

第二天晚上十點二十分，經過一系列的痛苦折磨后，勝梅順利生產下一名男嬰，就是我面前這個男人，叫小森。醫生抱著剛降臨塵世的男孩對勝梅說：“告訴你婆婆請客吧！是個男孩，大眼睛長的很好看。”此時的勝梅臉色煞白，或許只有經歷過的女人才會理解。說句題外話，作者本人雖是男性，但非常支持夫妻的孩子隨女方姓。老人們常講，女人生孩子是一大難關，相當于在鬼門關上走一遭，雖然理解不了女人生孩子期間的痛苦，但如果一個女人愿意為我生孩子，跟她姓又有何妨？

手術室外的婆婆和成民，一直在焦急的等待著，一看到手術室門開了，婆婆搶先快步上前詢問：“怎么樣？生沒生啊？”“生個男孩兒！”聽到醫生的回答，一家人頓時喜出望外。另一名醫生把成民叫到一邊悄悄的說：“是男孩，你應該高興，我也不要求多，你就給我們送一箱方便面吧！你們家也能承受得起！”

第二天一早，成民便買了一箱三十六元的方便面，送了過去，對方也沒客氣，接過來捧著回辦公室去了……

傍晚，勝梅和丈夫因為一些瑣事突然爭吵起來，剛開始只是拌幾句嘴，到最后越吵越激烈，丈夫生氣的將勝梅拖到地上，拳腳相加……而勝梅至今都不知道丈夫當時為什么會打自己，以至于每次說起這件事，她都兩眼淚汪汪的……

臨床陪產的男子一直在一旁關注著，待成民氣憤的離去后，男子緩慢的走上前，將勝梅抱回床，自己坐在另一張床上，苦苦安慰著正在哭泣的勝梅。

“我也不知道你們因為什么吵架，但你現在剛生完孩子，千萬不要生氣，容易做毛病，那可就是一輩子的事兒了……”我突然想起一句很有道理的話：在生孩子之前，你永遠不知道你嫁了個什么樣的人。

第三天下午，鄰居于阿姨把勝梅接回家。大嫂為剛出生的小森做了被褥、棉衣、棉褲，關系相處的還算融洽。在回家途中，鄰居們紛紛湊上來詢問婆婆。

“你兒媳婦生了嗎？男孩女孩？”婆婆回答：“生了，生了個丑孫子！”

這階段，勝梅的二小姑子也剛剛生產不到兩個月，于是婆婆一手孫子，一手抱外孫，去鄰居家顯擺。只見她高興著去，沮喪著回來。

隔天，鄰居把勝梅叫到家中對她說：“昨天你婆婆抱著倆孫子來了你知道吧？”勝梅點頭說：“我婆婆說你想看，就抱著過去了。”對方回答：“哪兒是我想看啊！她自己抱過來跟我顯擺。你婆婆問我，倆孫子哪個好看，我給她撅回去了，我說：大娘，我說實話，你孫子比外孫好看，真的！”

勝梅問：“你這樣說不怕我婆婆不高興啊？”

“我管她呢！我就說實話！”勝梅也終于弄清楚為什么婆婆回來會一臉不高興了。

也就是小森剛出生不到半個月，趕著房子拆遷。婆婆非常著急的張羅著搬家，可這時候勝梅正坐月子呢！尋思晚半個月再走，怎奈婆婆苦口婆心的勸勝梅，她害怕會因為房子產生糾紛。迫于無奈勝梅只得遵從婆婆的意見。回想勝梅嫁過來后，什么事都是聽從別人安排而決定的，連自己兒子的名字都是婆婆搶先注冊的，之前并沒詢問她的意見。事后，婆婆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對兒媳婦說：“媽當時著急，就簽名字了，要是不同意再改吧！”

幾天的光景，家里的破銅爛鐵家具就被收拾妥當。勝梅抱著孩子，頭上蓋著衣服，婆婆在一旁扶著她迅速鉆進車里。這一路既平淡又復雜，平淡的是車內的空氣，復雜的是勝梅的心情……

新房子是一個一室半，面積也不算太大，小小姑子成華和她兒子住小屋（那時候成華和丈夫已經離婚了，所以住在一起），勝梅夫妻、婆婆、婆婆患病的姑娘，五口人共同擠在大屋里。癱瘓的大小姑子有精神疾病，不僅生活不能自理，意識也不太清晰，無論吃喝排便，一切生活都在屋里進行，可想而知屋里的環境是什么樣的。勝梅害怕年幼的兒子受到細菌傳染，所以把他緊緊擋在身下，又在床里側，用布圍成一個圓圈，把小森放在里面。鄰居們看到這個家庭狀況，都勸小姑子成華和勝梅夫妻換房間，畢竟這樣兩口子還可以有點私密空間，孩子的空氣也會更好些，但成華卻執意不換。說起來也不難理解，誰會住在一間有異味的“病房”中呢？

搬到新家并沒讓勝梅生活輕松，反而更讓他們夫妻二人發愁。婆婆在搬新房前就和兒子兒媳商量，承諾自己可以出房費，但一家人的伙食得由勝梅夫妻承擔。夫妻二人商量后最終同意了，這也導致了她們二人婚后的開銷大大增加，最后離開家時，才發現一分錢都沒攢下。

在勝梅生產后，婆婆以前的那股無微不至逐漸消失。某天傍晚，成民還沒下班，婆婆看見屋里燈亮著，就順手把燈關了。勝梅在帳簾里不知道什么情況，于是下地重新把燈打開，婆婆見狀快步回到屋里問道：“你開燈干啥？”

“媽，一會兒我要喂奶，天黑了……”勝梅畏懼的回答。婆婆并沒多說什么，又把燈關上，嘴里自言自語的說：“月亮這么亮，開燈費電……”勝梅再也沒敢下地開燈，而后婆婆并沒罷休，在路過床邊的時候還自言自語的說著：“我就不開燈……省電，不開燈……”

成民回家后，看到屋里漆黑一片，于是打開燈問：“這么黑，怎么不開燈啊！”勝梅對著婆婆的背影努了努嘴，一個眼神就能表達出矛盾根源。婆婆轉過身說：“沒黑呢！點什么燈，這不是有月亮嗎！”

這件事之后的幾天，另一件事的發生，讓勝梅更加崩潰。這天，成民早早的就去上班了，成華也帶著兒子離開了，家里就只剩下勝梅、婆婆和有病的小姑子，還有那個未滿月的小森。也就是他們剛走后，勝梅還在床上喂奶的時候，婆婆便不知緣由的開始破口大罵，也不清楚她為什么、或者是在罵誰。婆婆里屋外屋罵了好一會兒，勝梅終于忍不住，抱著小森下床問道：“媽，你咋了？”婆婆斜眼看著兒媳，說了不太干凈的“三字經”后說：“……你不知道這是干啥呢？！”于是轉身去了外面繼續大罵著。勝梅強忍著沒讓淚水留下來，回到床上，收拾了一下東西，她看了看表，穿上衣服離開了房子。

勝梅沿著家后面的鐵路走了很遠，又坐在旁邊的臺階上，心里念叨著：兒子你快長大，長大了媽媽就不愁了……這時眼淚已忍不住的流下來，她不清楚是不是她做錯了什么讓婆婆不高興，但仔細想想，又什么理由都想不到。每次提及此事，她都淚流不止，或許真的是哪里惹到婆婆不高興了吧……

勝梅一直在街上閑逛到下午，正巧遇見了剛下班的小姑子，成華詢問嫂子為什么會在外面，并勸說她回家。

“我不回去，你回去吧！”勝梅執拗的說。

小姑子充滿疑惑的回到家，剛邁進家門，就被門口的鄰居拉住了。

“你快回去看看你媽吧！從你們剛一走，就開始罵你嫂子，我也沒看見你嫂子做錯什么啊！”鄰居們七嘴八舌的說著。聽到這兒，成華有點兒惱火的回到屋里，看到母親正坐在桌前，于是張口問道：“媽，你罵小梅干嘛？她抱著沒滿月的孩子過鐵路線多危險啊！萬一出點什么事你就后悔一輩子了！”最后經過丈夫和小姑子的勸解，勝梅回了家，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其實坐月子這段時間基本都是勝梅自理的，丈夫是個不太會關心人的直男，也不知道要怎么照顧妻子。勝梅買了兩百個雞蛋，十斤小米、一個肘子，算是在坐月子期間比較好的伙食。

一個月后，勝梅夫妻帶著孩子“躲尿窩”（也叫挪騷窩）。回到娘家，見到了久違的母親和家人，母親迫不及待的問長問短，哥哥看到勝梅瘦了將近一半的臉，對母親說：“媽，你別問了，小梅都瘦了……”隨后傷心的流下眼淚，母親用雙手摸索著自己女兒消瘦的臉泣不成聲……

也就是從回娘家開始，勝梅才漸漸胖了一些，臉上明顯鼓了起來。母親視力不好，只能督促兒子勝全去做飯。燉茄子、燉鯰魚，什么補做什么。

一九九四年，勝梅夫妻從家中搬出，日后便過上了將近六年的租房生活……

而多年后再次回想起此事，一家人感慨萬千，經歷了多少貧瘠，才慢慢過上能夠豐衣足食的生活。有道是三窮三富過到老，人這一輩子真的很難一帆風順，我們只能通過想象，感受字里行間的曲折，卻體會不到當事人的坎坷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