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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朕就想要那倭國不要的

李太后道,

“真是奇了,倭國大名派使節去歐羅巴作甚么呢?”

朱翊镠回道,

“聽說那大友宗麟也是景教教徒,除了覲見國王,還要拜見教皇呢。”

“據說他們是萬歷十年從倭國出海,去歲才從歐羅巴歸國,臣去廣東的時候,這一行人就正好停留在濠鏡?!?

李太后奇道,

“既然這支倭國使團是大名專門派去歐羅巴覲見景教教皇的,那拜見完畢后,理應立刻返回倭國復命才是,為何會停留在濠鏡呢?”

朱翊镠道,

“因為倭國在打內戰嘛,他們從倭國出發的時候,大友宗麟還好好的,結果等到回來的時候,大友宗麟就去世了,九州也被豐臣秀吉占領了?!?

“豐臣秀吉占領九州后,就開始迫害景教教徒,所以他們得到消息后,就留在濠鏡不敢回倭國?!?

朱翊鈞的心頓時跳了起來。

他是了解日本天正遣歐少年使節團的完整經歷的。

這支日本使團由耶穌會傳教士范禮安率領,在萬歷十年時從長崎出發,于該年三月九日離開日本。

經澳門、新嘉坡、馬六甲、錫蘭、高晉,于萬歷十一年抵達印度果阿,覲見佛郎機國印度總督瑪斯加蘭,并受其盛情款待。

范禮安原想親自率領這支使團前往羅馬覲見教宗額我略十三世。

但是當他到達果阿后,發現羅馬任命他兼任印度耶穌會高官。

因此范禮安只好留在東方,命令另一個傳教士麥基達代替他率領使節團前往歐洲。

萬歷十二年時,使團到達了佛郎機,并受到了佛郎機國王腓力二世的熱情款待。

萬歷十三年時,他們去了佛羅倫薩,并參加了當地望族美第奇家族的舞會。

同年,他們又去了羅馬,拜見了羅馬教宗額我略十三世,使團一行因此獲得了羅馬市民權。

爾后他們還參加了額我略十三世的繼任者西斯都五世的戴冠儀式,并先后訪問了威尼斯、維羅納、米蘭等歐洲城市。

在游遍歐洲之后,這支使團在萬歷十四年從里斯本出發,踏上歸國之路。

但萬萬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們從海上歸國之時,九州大名大友宗麟的軍隊因為島津氏的崛起而節節敗退,只得向畿內霸主豐臣秀吉求援。

豐臣秀吉因而發出了九州征伐令,爾后在親自領兵降伏島津氏之后,將島津氏分配去了薩摩和大隅兩國,并有意封與大友宗麟日向的領地。

但大友宗麟因年老體衰而回絕了豐臣秀吉的好意,并于萬歷十五年六月在豐后國津久見病逝。

大友宗麟一死,其在九州建立的“天主教王國”的美夢也繼以破碎,他死后不到一個月,豐臣秀吉立刻在日本下達了“伴天連追放令”。

此項命令以歐洲人拐賣日本人為奴為由,嚴厲禁止外國傳教士在日本活動。

并且將傳教行為與海上貿易嚴格區分了開來,同時對日本國內信仰天主教的大名進行了限制,要求他們立刻放棄天主教信仰。

而過去去九州長崎做生意的外國商人,多愿與大友宗麟合作。

這不單是因為他曾一度支配了九州六國,而是由于大友宗麟已受天主教洗禮,提出了十九條政治綱要,同意依靠九州的良港地位,與佛郎機和中國的商船進行海貿往來。

大友宗麟一死,日本國內的天主教傳教事業頓時飽受打擊。

因此在萬歷十五年年底,范禮安和日本使團經海路到達澳門,聽到豐臣秀吉已經開始迫害日本天主教會的消息,為了慎重起見,不敢馬上回日本。

歷史上的范禮安和日本使團在澳門停留了有兩年之久,直到萬歷十八年夏,才由澳門重抵日本長崎。

但是由于豐臣秀吉不甚寬容的宗教政策,在萬歷十九年春,范禮安和日本使團受到豐臣秀吉的接見時,日本國內反對天主教會的人堅決地認為范禮安的使節團是假冒的,并說范禮安根本沒有離開過日本,豐臣秀吉于是命令范禮安立刻返國。

從此天主教在日本的地位一落千丈。

“此事卻是新奇?!?

朱翊鈞故作鎮定地開口道,

“朕倒想見一見這位帶領倭國使團游歷歐羅巴的傳教士?!?

“倭國使團滯留我中國,朕本就應派鴻臚寺、主客司或四夷館前去接待,如此方不失我天朝大國之威嚴。”

朱翊鈞的想法是這樣的,派鴻臚寺、主客司或四夷館去澳門,就是把接見傳教士提升到了外交的高度。

一旦涉及了外交,無論是李太后還是廣東地方官員,都不好隨意插手阻擾。

何況萬歷十六年的豐臣秀吉還在為了完全統一日本而四處奔忙,就算是想以此為借口提前伐明,客觀條件也不成熟。

再者,歷史上的大友宗麟之死的確是此后日本日漸閉關鎖國的原因之一,但真正隔斷日本與西方往來的罪魁禍首卻是后來的德川幕府。

豐臣秀吉對天主教徒的更進一步的大肆迫害實際開始于萬歷二十四年的圣菲利浦號事件之后,而在萬歷十六年的眼下,日本與外界的貿易往來實則并未受到嚴格限制。

如果豐臣秀吉要伐明,那他肯定也需要一定的財政積累。

所以豐臣秀吉需要日本長崎,他不是德川幕府,會趁著明朝虛弱之時頒布“鎖國令”,禁止日本船只出海貿易,以此切斷中國白銀流入的最大渠道。

與德川幕府比起來,豐臣秀吉的心態還是相當開放的。

朱翊鈞相當確信,倘或豐臣秀吉真正實現了他的伐明野心,他絕不會像后來的德川幕府那般閉關鎖國。

豐臣秀吉反倒可能更像蒙古人,對西方文明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包容,要不是他死得太早,日本人民能提前幸福四百年。

也不必非要美國人攙著他們繞上那么大一圈的彎路了。

李太后看出皇帝是非要見一見那耶穌會的傳教士不可,覺得再勸下去,也尋不出甚么正當的理由,反倒會適得其反,于是只能叮囑道,

“皇上見歸見,賞賜一些東西也無妨,但洋人要是開口要免稅,卻是萬萬不能答應的?!?

朱翊鈞點頭笑道,

“這是自然?!?

朱翊镠悠悠道,

“老娘娘安心,臣料想那些洋人也不敢同皇上開這口,自隆慶開關以來,我大明之絲綢、瓷器與茶葉遠銷海外?!?

“歐羅巴諸國國民因受蠻夷統治已久,粗陋淺薄,從未見過這般精美華貴之物,我大明作為精品產銷之地,自是飽受歐羅巴諸國關注?!?

“這洋人要敢開口免稅,大不了咱們不賣給這國人,看他們還能拿甚么去賺錢?!?

朱翊镠雖然是一副“原是洋人求著咱們”的清朝心態,但朱翊鈞知道,他的話在晚明的歷史背景下的確是成立的。

歷史上因為中國產品的大量外銷,在歐洲甚至掀起了一股“中國熱”,這股熱潮最終在十八世紀上半葉達到頂峰。

那時的歐洲諸國還沒完全進化成列強,中國也沒完全淪落成一個落后得可以任意宰割的對象。

十八世紀的中華帝國在經過傳教士的不斷記錄與報導后,以最理想的形式與形象被介紹到歐洲,其國際形象是一個具有高度文化與高度文明的大帝國。

中國特產大量進入歐洲之后,很快因為其精良的工藝與優良的品質成為上流社會顯示財富的奢侈品。

中國茶葉被上流社會當成包治百病的良藥,中國瓷器被視為“東方的魔玻璃”,通常只有在王宮和貴族的客廳里才能看到。

中國的上等絲綢也受到歐洲皇室的極大歡迎,由于當時歐洲生產的絲綢質量還比不上中國,于是有些無良商販便會在假貨上繪上中國式圖案并注明“中國制造”,冒充中國絲綢進行出售。

甚至因為“中國熱”的出現,連歐洲皇室的生活方式也被帶動著開始以“中式”為標桿。

歐洲的國王們會穿著中國服裝出現在滿朝文武面前,大臣的夫人們乘轎子,戲園子里演出中國的皮影戲,富人在私家花園的中國式亭子里閑聊,文人端著景德鎮的茶碗品茶。

這股“中國熱”一直持續到了十九世紀,直到“鴉片戰爭”以后,中國在歐洲人眼中才徹底變成了一個落后愚昧、停滯不前的野蠻國度。

朱翊镠又道,

“不過皇上可要提防著洋人同咱們借兵?!?

李太后忙問道,

“借兵?借甚么兵?”

朱翊镠小口小口地啃著熟棗道,

“具體我也不大清楚,就是濠鏡那兒有種傳言,說是那佛郎機國要同英吉利國在海上打起來了。”

朱翊鈞慢慢地露出了微笑。

他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倘或萬歷十六年的歷史條件不足以支持朝廷貿然通過行政手段,強制收割閩浙粵的海商集團,那么還有另一個更為迅速、更為便捷的方法。

就是在萬歷十六年的英西戰爭中,派出水師幫助英國與西班牙作戰,然后在英西戰爭后與英國共同分享海外擴張帶來的貿易利益。

朱翊鈞知道萬歷十六年的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一世一定會同意大明天子的請求。

因為根據后世史書記載,萬歷二十四年時,伊麗莎白一世曾寫了一封親筆信,派使者約翰·紐伯萊經海路輾轉交予萬歷皇帝,信中表達了希望中英兩國開展海上貿易往來的愿望。

可惜的是,使者約翰·紐伯萊在途中遭遇不幸。

雖然信件沒有丟失,但卻成了伊麗莎白一世的終身遺憾。

由此可見,伊麗莎白一世的確自萬歷朝開始,就希望與中國達成海貿合作。

如果朝廷能通過英西戰爭與英國形成共同的海上利益聯盟,閩浙粵的海商集團說不定還會反過來歸附朝廷,以求得海外殖民地的航線壟斷權呢。

何況同西班牙和荷蘭比起來,萬歷時期的英國對中國的態度還是相當友好而尊重的。

同樣是拿中國制造換白銀,朱翊鈞更愿意與伊麗莎白一世交換。

萬歷時期的英國是美洲最大的殖民者之一,其美洲殖民地在軍事和經濟上的力量足以與當時的西班牙相抗衡。

日本的石見銀山只能用武力來強取,可美洲的銀礦,卻只須與英國交好,就能唾手可得。

而萬歷十六年的英國是多么容易被討好,既然英西戰爭的結果一定會是英國勝利,那么為何不能趁此時機,通過耶穌會的傳教士賣伊麗莎白一世一個面子呢?

借力打力,可比兀自開墾要簡單多了。

豐臣秀吉禁教,德川幕府鎖國,都是自己把自己的國家逼上了絕路。

可若是因此便說他們見識淺薄,朱翊鈞卻不能茍同。

他們或許只是和李太后一樣,害怕自己國家的庶民因開海而失去了控制,害怕海外那未知的遠方來客在不經意間動搖了他們的統治。

他們不是看不懂海貿對民眾的好處,他們只是自私,自私到為了權勢地位不惜將治下之民變成愚昧待宰的羔羊。

而他們所害怕的一切,朱翊鈞都不曾因此而感到恐懼。

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當了皇帝就覺得對天下百姓有所虧欠的好人。

他好到善良過剩,好到連享受帝王之尊都覺得戰戰兢兢。

所以朱翊鈞不會自私,不會恐懼。

他或許會為了閩浙粵下層貧民的生計而放棄用強制手段干預海商集團。

但若是能通過簡單的軍事聯盟就能讓大明快速地完成初步的殖民擴張,那朱翊鈞絕不會對自己手軟。

“老娘娘不必擔心?!?

朱翊鈞微微笑著,萬歷皇帝的沉著內斂此刻又在他身上活了過來,

“海外之事,朕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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