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的精神世界，被無時無刻的痛楚撕扯，易九的意識在痛苦的汪洋里逐漸蘇醒。

感受著如潮水般自周身每一處毛孔，血肉，筋骨傳來的種種難以言說的撕裂感。

這具身體，極度的虛弱。

因為傷痛導致意識的散亂，他的神智略有些模糊，細微的呢喃聲仿佛從黑暗中傳來。

宛如耳邊低語。

讓他如死水的意識泛起波瀾，從深淵逐漸清醒。

良久…

逐漸恢復了對肉身的微弱掌控，眼皮微微一顫，易九一點一點的睜開了雙眼。

少許的枯草散落鋪墊在粗糲的石面，森冷的寒意從身下連綿傳來，加劇著身體的虛弱。

昏暗的光線從身后墻面上的鐵窗透過，兩邊是由一根根手腕粗細的鋼鐵欄桿組成的“墻”。

最寬處可容納一拳通過。

身前一丈處，銹跡斑斑的鐵質大門連接墻面，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囚室。

他此刻正攣縮在角落。

透過鋼鐵欄桿，憑借微弱的光線，可以看到此處昏暗的空間，密密麻麻的被分割成如他這般大小的囚室，足有數十個。

每一處，都隱約可見道道身影，或躺倒或盤膝而坐。

空氣中彌漫著腐敗的氣息，由汗臭，血腥味，排泄物混合而成的復雜惡臭味道充斥著囚室，伴隨著不時從哪傳來的詭異呻吟，咆哮…

宛若地獄。

“又是一天…”

嘶啞的笑聲在壓抑逼仄的空間里傳開，易九咧開嘴，扯出一絲笑容，如破風箱般的胸膛劇烈起伏，灰黑的臉龐在黑暗里微微扭曲。

他并不是一個按固定軌跡發育的穿越者。

興許是穿越者眾多，時空顛倒，命運無序，撥動了冥冥中某些規則，他這個吊車尾的倒霉蛋，并未像諸多同行氣運如虹。

相反，非酋附體，落地成盒。

睜眼的那一刻，就已經身處在這處大牢內，占據了這具重傷而亡的軀體。

這是闊海鯨幫用于關押囚犯之處，被打落此大牢者，皆是大罪在身之徒，幾無活路。

通過整理這具身體的殘留記憶，前身乃闊海鯨幫天威堂主易遠坤之義子。

序列第九，賜姓為易。

前世過往如煙，蔚藍星球蕓蕓眾生，他只是苦苦掙扎在溫飽線上的碼字民工，前途無望，父母雙亡。

因此穿越之后，前世之名不再提起，前身易九之名，他亦坦然接受。

易遠坤乃天威堂堂主，于闊海鯨幫中位高權重，卻在與毒龍門交戰之時悍然叛幫，率領死忠倒戈一擊。

待得闊海鯨幫高層反應過來，天威堂堂口早已失守，死傷門徒八百余人，堂口所屬資源，礦產金銀，功法武學席卷一空。

只因易遠坤一人。

據傳當日闊海鯨幫幫主雄闊海破關而出，踏空十里，一人親赴毒龍門山門。

瀚海真氣傾覆毒龍山，三掌斃殺毒龍門數位長老，最終被毒龍門門主逼退。

易遠坤逃得一劫。

叛幫之罪，雖未株連九族，雄闊海的雷霆怒火也從天威堂從上洗刷到底。

一概易遠坤門下死忠，盡皆處死，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前身作為易遠坤義子自然首當其中難逃牽連，若非散盡多年積蓄，再加之昔日出生入死三分情面，托得幫中某高層出面，否則早已血灑當場。

盡管如此，也被打入重刑大牢，幾無翻身之機，茍延殘喘…

……

腦海中散發著雜亂的念頭，一點點回憶涌上，沖淡了少許身體所帶來的痛苦。

易九控制著體內所剩無幾的氣血運轉周身，逐漸掌握住虛弱不堪的身軀，最后手腳活動了一下，將身子從逼仄的角落里慢慢的移動出來。

光線撒在臉上。

他瞇了瞇眼，長久不見天日導致他膚色蒼白且消瘦，滿是臟污的臉龐上一片漠然。

為防止獄中囚徒越獄，這大牢之中，唯有強身者可免受皮肉之苦，鍛體境武者三日一小刑，燃血境武者五日一大刑。

諸多刑具加身，琵琶骨穿刺，寒水牢鎮其氣血流轉。

他方才昏迷而醒，便是因為昨日受刑，氣血兩空，此刻四肢盡皆無力，渾身疼痛席卷如潮涌。

六個月的牢獄生活，嚴刑拷打，早已磨掉了前世所有的無力軟弱。

“…九真傳你可算醒了，老柳我可活活擔心了一宿…”

這時候，一道急促的干啞聲音打破了囚室里的氣氛。

察覺到易九挪身的動靜，隔壁囚室一原本斜靠在墻上的枯瘦中年男子驀然一動，咕嚕爬了過來。

“階下之囚算哪門子真傳，旁人聽去，徒惹人笑話，不提也罷。”

躺在地上的身子紋絲不動，易九眼神微動，望了枯瘦中年男子一眼，低低嗤笑一聲。

這男子一身灰袍臟成了近乎黑色，上面沾滿了不知是什么的污濁之物，此時隨著身體的湊近，一股惡臭撲面而來。

一張因為長期饑餓的枯瘦老臉上皺紋橫生，盡是愁苦，哪還有起初入獄時的書生意氣。

“禮不可廢，禮不可廢。”

喘了口粗氣，似乎爬過來就已經耗盡了力氣，枯瘦男子神情認真，將身子靠在了兩間囚室之間的欄桿上。

“昨日受刑，真傳被送回來之時已經昏迷，老柳我擔心了一宿，總算盼到醒轉了。”

“真傳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老柳這不出幾日，怕也會餓死在這鬼地方…”

中年男子興許是憋久了，這一下打開了話匣子，滿腔的擔驚受怕有了傾訴對象，一時之間絮絮叨叨，長吁短嘆。

“柳管事不必如此，易某并無大恙，修養幾日便無礙。”

易九淡淡一笑，知曉他是何德性，卻也并未放在心上。

此刻渾身劇痛，胸口淤血積郁，昨日從刑架上下來的傷勢有大半未愈合。

燃血境武者一身實力盡建立在氣血之上，全力爆發可行走間奔如烈馬，可生撕虎豹。

氣血豐盈，則體質強健，就連傷勢，恢復速度也較之常人快上數倍。

可此時的他氣血枯敗，筋骨萎縮，一身實力十去七八，孱弱如同常人，一身沉疴舊疾豈有他說的那般輕松，他卻語氣極為平靜，仿佛傷勢不在自己身上。

“無恙便好無恙便好，真傳直呼昭元其名即可，不必如此生分。”

中年男子連連擺手：

“這些日子多虧真傳高義，施以援手。哪里還擔得起真傳如此客氣。”

真傳？

驀地，易九一笑。

他這前身的義父，易遠坤未曾叛逃之時，座下所屬一眾義子，皆為天威堂真傳序列，享幫內供奉，一心修行，地位遠在普通門徒之上。

故此前身有九真傳之稱。

至于如今，真傳身份自然早在下獄之時被廢去。

吐出口濁氣，濃重的污濁氣息涌入口鼻，日久年深之下早已習慣，易九收斂起笑意緩緩坐起身。

“與其叨念昨日風光，眼下溫飽才是當務之急，我上刑昏迷這兩日，你這老鬼兩日未曾果腹了吧…”

“……”

柳昭元一滯，老臉頓時一黑。

他本是闊海鯨幫賬房管事，八面逢迎，頗為如魚得水，卻因得罪了某位高層，被打入大牢。

在這獄中，每日發放吃食有限，往往大頭都被修為較高悍勇兇惡之人占據。

他這般賬房出身，雖練有幾手強身之術，又如何是其他刀口舔血死人堆里打滾活下來的人的對手。

若非易九念及以往孝敬情分，偶爾將多余吃食分潤他一點，再加上他修為淺薄，不必受刑，不然早就橫死在這囚牢之中。

念及此處。

“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昭元銘記在心，僥幸若有出去的一天，老柳我這條命愿為真傳盡犬馬之勞。”

表情微苦，柳昭元長嘆一聲，止住了喋喋不休，旋即表情一肅，靠在欄桿上的身體坐直，重重拱手。

江湖中拳頭就是道理，縱使易九同樣虎落平陽，往日應盡禮數他也不曾輕慢半分。

更別提如今這個時候。

這是他混跡江湖多年，于闊海鯨幫左右逢源的生存之道。

“要你這條命何用，空坐這大牢，一切都是空談。”

見他這幅模樣，雖見慣此等發誓賭咒情景，易九卻也莫名一笑，挑了挑眉。

“幾頓不值錢的吃食罷了，不必如此。”

……

兩人一躺一坐，在這昏暗囚室里聊了半響，倒也沖淡了幾分愁悶。

盞茶過后。

易九逐漸打住了話題，見他似有些乏意，柳昭元知趣的收住了話頭，動作輕緩的縮回陰暗角落。

一時之間，囚室回歸平靜，唯有眾多呼吸聲起伏…

半個時辰后。

本早已陷入假寐的易九眼皮一跳，眸開半闔。

隱晦的視線掃過周遭相鄰的數個囚牢，最近的一個，正是已經蜷縮成一團的柳昭元，他此時呼吸沉悶悠長，已經在饑餓下沉沉睡去。

他目光旋即洞穿陰暗，望向大牢深處，一個一個囚室細細觀察，影影綽綽的人影或假寐或打坐，并無人關注此地。

易九心中一定。

接下來的行動，必然會讓他陷入最為虛弱且毫無防備的狀態，不得不謹慎。

深深的喘息了一口，壓抑下躁動的內心，目光中跳動著莫名的神采：

“讓我來看看，將我擲入深淵的你，能否讓我有再步入光明的一天…”

他雙眼緩緩閉上，所剩不多的氣血開始運轉，由慢而快，盡沖腦海！